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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搭台
“阿宁师姐,枉我们这样崇拜你,你竟如此没有风骨!”一众师弟师妹们纷纷指责。
“怎么才算有风骨?就该枪顶在脑袋上也要梗着脖子宁死不从?”阿宁呛道。
众人刚想反驳。
“还是说,”阿宁冷眼扫向他们。
“要像师父一样,靠着一身风骨,堵住日本人的枪口挡在你们前面,惨死在百戏园门前!”阿宁怒视他们。
“当日一个个畏畏缩缩,大气不敢喘一声,今天还有脸来指责我?你们既然如此有风骨,何不陪师父一起?我一定和藤野大佐说一说,成全你们一片拳拳之心。请问,你们谁敢?!”阿宁忽得高喝一声。
惊得众人连连后退,嗫嚅半天,无人应声。
“阿宁,你别恼,他们也不是那个意思。”师兄明泽疾步上前,劝慰她。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阿宁没看明泽一眼,转身走向储藏室,不再理会身后的闲言碎语。
薛明山是百戏园的当家人,也算小有名气,带着徒弟们,经常出入各权贵的宴会唱戏。前年带着自己的得意爱徒在百花亭,一出贵妃醉酒,名扬这座古城。
而这位得意爱徒,就是阿宁。
三日前。
天还没亮,一众弟子们都已经晨起开始练习了。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百戏园里的喧闹。谁这么早来叩门?
肉乎乎的小脸,婴儿肥还没褪去的的小师弟无心练戏,一听敲门声,一溜烟儿地就跑去开门。片刻后还没瞧见人,远远就听见小师弟哇哇大哭。众人连忙前去查看。
阿宁在后面就看着大家一步一步向后退,她被挤在后面,踮起脚,只看见小师弟被日本人提着脖子领悬在半空,被吓得哆哆嗦嗦,嚎啕大哭。两排日本兵手持刺刀,向着众人。她刚要冲向前,就听见日本人开了口。
“听说百戏园薛先生的戏最是精彩,不知道能否赏脸,前去大佐府上唱上一出?”领头日本军官笑着说。
阿宁刚想应声。
“劳烦大佐特意跑一趟了,薛某近日嗓子咽哑,怕是不能去藤野大佐府上献丑了。望您海涵。”薛明山从众人身后走出。
“你们都先回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事。”薛明山向身后徒弟们说。
“快回去!”薛明山面色沉重再次催促。
众人依言后退,阿宁和明泽以及几位同门不放心,悄悄地在不远处偏门探头。
“也还请大佐先放下我这位小徒弟,他还什么都不懂。”薛明山担忧地看向被悬着的小徒弟。
“薛先生你这是不给面子了?”日本军官有些不悦。
“自是不敢,只是薛某这几日嗓子状态确实不佳,怕污了大佐的耳朵。还请您再寻他处。”薛明山作揖说道。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没有那个耐心和你周旋!”他说着就将小师弟一把扔在地上,小师弟被撞晕了过去。刺刀悬在小师弟脖颈,刀尖处已经隐隐沁出血珠。
“你们!欺人太甚,我们中国人绝不会…”啪的一声枪响,薛明山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父!”明泽大步冲出去扑在薛明山身上。
“绝不会…为…日本人…唱戏…”说完薛明山便没了生气。
一切发生的太快,来不及反应。园内的徒弟们失声尖叫,有的转身跑向内里,有的冲到了薛明山身边。
“这就是前车之鉴!还有谁不要命?三日后你们去还是不去?”日本军官审视着众人。
几个义愤填膺的同门,眼见师父惨死,似乎想讨个公道,却又踟蹰不前。
“我唱!”圆内偏门处传来声音。
“阿宁?!”明泽喊她。
“我唱。长官您放心,三日后我一定到。”阿宁拭去眼角泪痕,白着脸走出来。
“你们有句中国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日本人看见阿宁走出,不由得眼前一亮。身姿绰约,我见犹怜。
“听闻你们百戏园是因为一出旦角折子戏贵妃醉酒名扬,那就唱这一出吧。”日本军官贪婪地看着阿宁。
“贵妃醉酒么,正好这城南也有一处百花亭(贵妃醉酒又名百花亭)。在那儿听这出戏是最合适不过了。您意下如何?”阿宁媚眼如丝,瞧得日本军官心神荡漾。
“自然是听阿宁姑娘你的。”说着上前就要拉阿宁的手。
“长官您急什么,来日方长,别耽误了藤野大佐的正事。”阿宁轻嗔。
“也好也好。都快把刀收起来,吓着阿宁姑娘可怎么好。”
“那我们就静候了。”日本人收起刺刀,转身撤了出去。
“阿宁,你怎么…”明泽欲言又止。
“怎么,要大家一起死才好吗?”
“安葬好师父再来说教也不迟。”阿宁深深看了一眼薛明山,抱起小师弟转身回了园子。
贰 唱戏
出门置办祭奠各种物品明泽揽了下来。
“您的要的所有东西,都在包袱里了,您看看缺什么没有。”店老板热情招呼。
“不缺什么,多谢老板。”明泽付了钱,站在那等着找钱。
店老板接过钱,眼神一暗,转身匆匆走向柜台,打开钱匣子,翻找零钱。顺势展开了手中的纸条:三日后藤野百花亭设宴。然后用袖子遮掩,塞进了嘴里。
“好嘞!这是您的零钱,您慢走。”店老板送着明泽,暗暗打了个手势:依计划行事。
而后百戏园内同门皆以阿宁为耻,不让他给薛明山祭奠,她只远远看着,跪下磕了几个头。然后开始准备三日后的戏。
“师姐,你真的要去给日本人唱戏吗?”小师弟醒来听说师父的事后,哭了好久。又听说师姐应了日本人,宴会当天就找她来问。
“你想说什么?”阿宁低下身摸着他的头。
“师父知道你去给日本人唱戏,他会不会不高兴?”
“傻瓜,师父不会知道的。你也不准告密哦。”阿宁抱着小师弟,脸埋进他小小的肩膀。
“去吧,到外面玩去吧。”阿宁送走小师弟,又在储藏室到处翻起来。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明泽进了储藏室。
“阿宁,你先停下来,我有话跟你说。”明泽看着阿宁的背影,有些心疼。
“说什么,说我背祖忘本,卖国求荣吗。”阿宁没有转身,依旧在翻找。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不必如此,师兄可以…”
“那我该怎么做。师兄觉得我该怎么做,像师父一样吗?还是卷上铺盖连夜逃走?”阿宁打断他。
“我知道你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为了苟活而谄媚的人。我知道的。”明泽轻声的说。
“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阿宁停下来,背对着明泽。
“没有人不怕死。”阿宁的语气听着有些呜咽。
“阿宁。”明泽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你记得,今晚你唱完戏就老老实实回后台等着,听见了么。”
阿宁没有回答。
“那师兄不打扰你了。”明泽说完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阿宁翻开一口大箱子,拿起那件戏服,她终于找到了。她回了房间又在自己小匣子里,翻出了今年师兄给的生辰礼。
“这样才是最般配。”阿宁抱着两样东西喃喃的说。
一直到出发前,大家都没有见阿宁出过房间。只时不时听见屋里传出几句戏词。
还真是用功!同门无不讥讽。
今晚百花亭人声鼎沸,宾客几乎都是日本人。端酒倒茶,引路伺候的倒都是中国人,不下好几十人。
百花亭的戏台子是早些年一个有钱的员外命人搭的,因他最爱那出贵妃醉酒,于是给这儿也起名百花亭。这员外有些品味,将戏台子搭的宽敞雅致大气,凡是唱戏听戏的无不喜欢。
阿宁在后台做准备,一人唱不了这戏,明泽和一个同门接了丑角和小生,另有几人作侍女。
阿宁上了妆时,大家还不觉得如何,只是和平时有些不一样,稍妩媚了一些。可当她换上戏服时,明泽忍不住问她。
“阿宁,你怎么找出了这件戏服,于这出戏不是很合适。”
这件戏服是阿宁学戏后刚允许上台,唱过第一场戏,一位客人送阿宁的一套戏服,薛明山呵斥了她,不许她穿,说有伤风化。阿宁就将它装在箱子里扔进了储藏室,再没动过。阿宁穿这件戏服,不像年少还未长成时松松垮垮的样子。如今穿在她身上,已然风姿天成。
“不合适吗,我却觉得今天穿它格外合适,瞧这颜色,红的像不像那日师父流的血?这袖子我也很喜欢,飘飘欲仙,多有风情?”阿宁起身,将手臂搭在明泽肩上,稍一倾身,香肩外露。
“藤野大佐会喜欢的,难道明泽师兄你不喜欢么?”阿宁贴在明泽肩上,温热的气息呼在明泽的耳边,他顿时红了脸。
“这件用作贵妃醉酒戏服不太…”明泽还是想说。
“他们懂什么戏!”阿宁突然厉声喝道。
“何况,只要我唱的好不就行了?”阿宁语气突然转柔,说完翩然离开明泽身边。
“你们在磨蹭什么?藤野大佐已经等很久了,还不赶快!”一个日本军官冲进来。
“长官前面稍等,这就来!”阿宁不再多言,起身准备上台。
叁 散场
藤野坐在台下最中的位置,阿宁上台一眼就看见了他。那天开枪的日本军官,站在他旁边,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藤野不时往台上看过来,一见阿宁出来,满意的点点头。
“妾乃杨玉环,蒙主宠爱,钦点贵妃,这且不言。昨日圣上命我往百花亭大摆筵宴。”
唱腔一起,台下高声喝彩。
唱着唱着,这台下欢呼喝彩,台上明泽却暗暗心惊。
他们这一出戏本是传承青衣梅派演法,摒弃了剧中恶俗成分。可此时阿宁却是重新拾起了早期被人诟病的格调低俗那一部分。台上众人不知该如何接戏,只能依次唱着自己的戏词。
“高、裴二卿,你娘娘酒性未足,看大觥伺候。”
“你我打扫打扫摆试起来,有请娘娘!”
唱罢阿宁做起身段,下腰饮三斗醉。
一饮扇子半遮酒杯,眼波流转,慢慢饮尽。
二饮弃了扇子,媚眼如丝,衔杯饮尽。
三饮挣脱束缚,面含春色,一饮而尽。
阿宁的身姿曼妙,此番道尽了杨贵妃的风情,朦胧醉意到酣醉淋漓。
“去也去也,回宫去也!唐明皇将奴骗,辜负好良宵。
骗得我欲上欢悦,
万岁,只落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
一出戏唱罢,台下意犹未尽。阿宁瞧着藤野已经醉意朦胧,眼神中充满了侵略之意。
“阿宁姑娘果然名不虚传。能否到我府上好好探讨探讨这出戏?我还有几处不明。”藤野高声邀请。
“您可会辜负这好良宵?”站在最后本要走进后台的阿宁转身走回台前,她走到了戏台边缘,望着藤野又唱了一句。
“自然不会,哈哈哈。”藤野放声大笑。
“那阿宁这可就下去,您可要接住了。”阿宁背对台下站在边缘,双臂张开,一跃而下。
“阿宁!”后台明泽不禁叫出了声。
藤野坐在最前面,听阿宁这样说,连忙上前,落在藤野怀里的阿宁咯咯咯直笑,惹得藤野很是开怀。
美人在怀,一时间情绪被阿宁推向了高潮,阿宁坐在藤野腿上,一杯接一杯的和藤野灌着酒,直喝得自己也双目迷离。
藤野瞧见阿宁这个样子笑意更甚,这小娘子可真是有滋味。接着就朝阿宁伸手。
“明泽你冷静!别坏了大事!”后台明泽被祭品店老板死死拉住。
阿宁没有拒绝。顺势倒在藤野身上,依偎在他怀里,借着他伸向衣服内手的力道,双臂环上了藤野的脖子。
“藤野先生,你喜欢我唱的戏么?”阿宁娇媚地问他。
“当然喜欢,我更喜欢你这识时务的小娘子。哈哈哈。”藤野大笑。
“那藤野先生听过另一句中国古话吗?”阿宁贴在藤野耳边。
“什么?”藤野不明其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你们也配听我们的戏!”阿宁说着眼神从迷离瞬间变得凌厉。
阿宁环抱着藤野脖颈的双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拔出匕首刺向藤野的颈动脉。
藤野戒心并未全部消散,阿宁说话瞬间就已经起身推开她,可阿宁用尽全力还是刺伤了他,顿时血流如注。
“啊!”藤野捂着脖子大叫一声。
“杀了她!”藤野跳起来拔出枪就朝阿宁开了一枪。
阿宁应声而倒,此时不知道是谁又开了一枪,l一位日本军官也倒下了,几十个奔走伺候的中国人瞬间都冲向在场的日本人,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明泽挣脱开阻拦,冲向了倒在血泊中的阿宁。
“阿宁,阿宁,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的,你是一定会为师父报仇的!”
“我早该将计划告诉你的,你就不必走上绝路!阿宁,你别丢下师兄!”明泽哽咽。
阿宁缓缓睁开眼,抬手抚摸着明泽的脸。
“师兄,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也一样的,你看我用你给我的生辰礼给师父报了仇了。”
“你别难过。”
“师兄,你说师父会不会怪我,怪我污了这出戏。”阿宁气若游丝。
“不会的,师父不会怪你的。”明泽泣不成声。
“那真是太好了。”阿宁的手缓缓垂下,嘴角带着笑意,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儿时师父牵着她的手和她说的话。
“阿宁啊,
这戏里面,
有我们中国人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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