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蜗牛也会背着自己的壳，走到哪房子跟到哪。
看着端上桌的牛排，蒋美玲毫不相关地想到了蜗牛和房子，想到了两天前在售楼处的事情，眼泪忍不住要落下来。
魏明看她顿住，露出悲凄的神色，递过来一张纸巾，含笑着问道：“还在为房子的事情难过呢？”
这句话宛如开关，蒋美玲的眼泪通过打开的闸门，啪啦啪啦地直往外涌。
那套房子她十分中意，可魏明不同意。
“你明知顾问！”
魏明继续将纸巾举着，“好啦好啦，过去的事，还哭什么？”
美玲十分气恼，握住魏明手上的纸巾就桌边一掷。
正好落到杯子上，“哐当”，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串钥匙落了出来。
美玲狐疑地拿起来，崭新的钥匙，上面贴着“35-1-808”的字样。
是她前天看的那套房子的房号。
“呀，这是……”她看着魏明，充满好奇与期待。
魏明点了点头。
美玲压低声音发出欢快的呼声，准备扑过去给魏明一个拥抱。
魏明赶紧伸出手来拦住，“别！”然后指了指周围，一副承受不起的模样。
“你不是说钱不够吗？”
“是的，昨天我想办法借了一点款，剩下的就按揭。”
“贷款我和你一起还。”
“嗯。”
蒋美玲将手里的钥匙翻来覆去，开心得像个孩子。
1
那是一套三环内的一居室，45平，除去公摊，只剩下33平。但由于设计合理，感觉并不是太拥簇。
销售人员看着这对年轻人，等着答复。
魏明一直下不了决心。他手里的钱有限，偏远点的区域，他可以勉强买套两居室的，可不如这里交通便利。
美玲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可始终记着爸爸的嘱咐，不去干预。爸爸说，这是男人的尊严。
她和魏明准备买房的时候，蒋爸爸也很高兴，甚至旁敲侧击的表示，如果需要可以支援。他就美玲一个孩子，况且他也具备这个经济基础。可是魏明拒绝了。
紧接着，魏明又拒绝了销售人员提出签订合同的建议。
他拉着美玲离开，可美玲的头一直转过去，仿佛要将房子印在眼里带走。
多好的房子啊，站在阳台上就望得到公园，位置正好在她和魏明公司的中间。
她堵着气下了楼，一路上都不和魏明说话。
魏明皱着眉头，强压住要抽烟的冲动，深吸了一口冷空气。
2
魏明没有反对，同其他人一起下了车。司机说进不去了，前面的路还没修好，灰太大，收他们的那点车费还不够洗车钱。
魏明有两个大行李，一个装着被子，一个是日用品。都是用超大号的编织袋装着，没有轮子。
他提一个，扛一个，一深一浅地朝前走。耳边听到有笑声，他也不理会，对这些他早就习惯了。
他是来上大学的，今天是报道的日子。校门在前面700米处，可是由于尘土太大，看上去不如照片里大气明丽。官网上也没说校门口这段路在修。
再往里走，连车子都没办法开动了，满地是坑，还有高高低低的土堆。
现在，所有的学生都要下车了。
前面是一个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明亮的黄色衬衫，下面是淡紫色的纱裙，身行很好，光看背影便知是位美女。
美女双手提着行李箱，路不平，轮子没办法滚动。
她似乎很吃力，身体显得很不协调。
一不留神，她的小高跟鞋落到一个坑里，身子一扭，人跌坐在地上，行李箱也掉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发现扭伤了脚，好在并不严重。女生有些气恼，用拳头轻锤着自己的腿。
跟在后面的魏明见状，将自己提行李的右手腾出一点位置，将女孩的行李拧了起来。
女孩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或许，她从没见过有人能拿这么多东西。
“箱子我提，你自己走路。”说完这句话，魏明已经走在前面了。
女孩直点头，跟了上来。
进了校园，在第一个路口，魏明将行李放下。这里有一个地图指示牌。
女孩连声道谢，在看清他的脸时，居然喊道：“魏明？”
有人认出他来他并不奇怪，可是没想到到了都市M城，还有人叫出他的名字。
“美玲，你在这里！”有人走过来，是美玲的爸爸，他刚刚将车开去停车场。
他也一口叫出了魏明的名字。
魏明笑了起来，难道自己就这么出名？
美玲解释道：“我爸爸是C中学校长，我之前也是那里的学生。”
这就难怪了。C中学同魏明所在的X中学同属一个县城，只不过C中是重点学校，X中学是穷乡僻壤的乡镇学校。
高考成绩公布时，魏明是全省的理科状元。
这可不得了！
县教育局局长刚上任，觉得这是自己功绩的重要体现。尤其是，他曾亲自批准了对特困学生减免学费的申请，在媒体见面会上，魏明的补助金还是他亲手发放的。
这绝对是扶贫工作和教育工作的完美杰作！
于是他要求将魏明的事迹大力宣传，要求各级教育单位学校都要认真学习。为了落实学习效果，各个负责人都要定期汇报心得体会，一定要给全县学生树立精神榜样。
“这个暑假，我连你家有几个房间，每天吃几顿饭都清清楚楚。”蒋校长带着开玩笑地语气，和善地伸出了手。
魏明也大方地伸出手，同他握在一起。
“正坤，你也在这里！”这时有人激动的同蒋校长打招呼。
蒋校长回头，是自己大学时代的同学江惠，后面还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
“这是我的儿子，张刚译。”江惠回头，道：“快来叫人，这是蒋伯伯，妈妈读大学时代的大才子。”
张刚译眉清目秀，带着眼镜，书卷气十足。他按照妈妈的指示同蒋正坤问好。
蒋正坤哈哈大笑，“你这不是当着孩子的面出我的丑吗！现在你是大学教授，我就是个穷教书的。”
“要不是你执意要回老家做教育，哪里还会有我们这些人的位置。”
两个老同学久未见面，有聊不完的话题。
在他们身后，三个年轻人也彼此熟络起来，他们都是这一届的新生，分别在不同的系部。
三个人互换了联系方式，有说有笑地向前走去。
3
魏明成了学校的神话人物。成功竞选成为学生会副主席，计算机模型大赛全国一等奖，新生杯篮球队队长……
似乎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魏明的消息。
蒋美玲用枕头将自己的耳朵牢牢盖住。她不要听到这个名字。
“美玲，你就喝点药吧，我特地请医生开的，一点都不苦。” 张刚译在床下苦苦哀求着，在这之前，他向楼管阿姨磨了好久，才换来半小时的探望时间。
蒋江惠临走前，嘱咐张刚译好好照顾美玲。他比美玲年长两个月，确实也有做哥哥的派头。
美玲发烧，不肯去医院也不吃药，躲在床上自顾自地哭。室友没办法，只有找他 。
可是美玲丝毫不买他的帐，根本不接他递过去的药片。
张刚译神色黯然，眼底满是欲说还休的痛苦。他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转身跑开了。
他去到男生宿舍，魏明正在桌面埋头推演一个算术公式。有人将他的纸笔拿开，他抬起头来。
“是你啊！”
作为各自系部的佼佼者，魏明同张刚译碰面的机会很多，再加上开学第一日的相识，他们关系匪浅。
张刚译拉起魏明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美玲病了，你去看看她。”
“她病了应该找医生，找我有什么用？”
张刚译停住脚步，直直地盯着魏明，道：“如果不是为了等你的答复，美玲会在寒风中站上一整晚吗？会高烧不退吗？如果你爱她，就去照顾她！如果你不爱她，也明白地告诉她，让我来照顾她！”
男人之间的对话就是如此有分量。
楼管阿姨拦住魏明，张刚译示意魏明赶快进去，他拉着阿姨赔笑着道：“阿姨，他的来访信息我来填，您就通融通融！”
听到脚步声，美玲以为还是张刚译，她头也不抬，一双脚在床上乱蹬。
“你走开，我说了，不吃不吃！”
没有回应。
魏明出现的地方，空气都会与众不同。
美玲感觉到异样，拿开枕头，果然看见魏明端着水杯和药片站在床下。
“把药吃了！”魏明轻声地说。
美玲跳下床，一把抱住他，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胸膛。
“我就这么不让你喜欢吗？”
魏明觉得有东西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我给你的信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等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见我？”美玲痛哭，诉说着将内心的伤痛与哀愁。
“像我这样的穷小子不值得……”
美玲伸出手来挡住他的嘴，“不许你说自己是穷小子。”
“我们相差太远，你和我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魏明看着泪流满面的美玲，心有不忍。
“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美玲抬着头，满面通红，一双大眼睛似乎是在乞求。
看着这张朝思暮想、日日萦绕在心头的脸庞，魏明终于没能控制住内心的情感，将手轻轻地搭在她柔软的秀发之上。
“傻瓜，你会后悔的。”
“不，我永远不会后悔。”美玲笑着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
张刚译来到门口时，魏明正在喂美玲吃药。美玲顺从地将药片服下，一小口一小口地轻啜着魏明端在手里的水。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张刚译侧身，猛地一拳打在走道的墙面上。
魏明是他找来的，可这样的结局却是他不想看到的。
3
蒋爸爸得知女儿和魏明交往的消息后很高兴。魏明既勤奋又稳重，是个难得的年轻人。
倒是蒋妈妈有点犯愁。魏明家的情况，媒体早就报道过了，父亲早逝，母亲患病，还有年迈的奶奶，和一个弱智姐姐。他们住的是土砖砌成的平房，同当下的整体环境格格不入。
“玲玲以后怕有得苦吃了！”
“只要孩子喜欢，物质条件可以慢慢创造，我看魏明这孩子不错！”蒋正坤从一个教育者的角度出发，持乐观态度。
“都是你，江惠说了，张刚译别提多照顾玲玲了！可你，老让她向魏明学习，这下好了吧！”
“你看你，开始胡搅蛮缠了吧！玲玲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就别操心了。”
无论蒋正坤如何劝，蒋妈妈依旧堵得心口难受。
同样，在魏明的老家，有人也为这个消息忧喜参半。
“小明，人家能看得上咱家吗？”在电话里，魏妈妈一面咳嗽一面问着。她是肺水肿，好多年的老毛病了。
“妈，美玲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以后你见了就知道。”魏明回头。
魏妈妈颤颤悠悠地答应着，望着空无一物的家，和院子里坐着的老奶奶和傻姐姐，觉得完全没有信心。
C中的校长，在她眼里是神一样的存在。他的女儿，该是多了不得的人物啊！
可，美玲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她同魏明感情稳步发展，两个人感情越来越好，渐渐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两个人同在一个县城，在美玲的坚持下，她去到了魏明的老家。
分明不过相距几十里，却是两个世界。魏明牵着美玲的手站在寒酸的老屋前，内心其实也很不安，他甚至做好了美玲拔腿就跑的准备。
美玲感觉到他的担忧，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如同一道阳光一般进入了光线昏暗的老屋。她陪奶奶晒太阳，替大姐梳头发择虱子，帮妈妈拾柴烧饭。
离开的时候，她靠在魏明的肩头难过地大哭。
“魏明，原来你的生活这么辛苦！”
从来坚强微笑的魏明心底有电流趟过，他受尽了嘲讽同情，第一次有人为他的苦痛心碎。
“傻瓜，我早就告诉过你的。”
“魏明，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
落日的余晖，将两个人手拉着手漫步在田野小路上的身影拉得老长。
时光荏苒，很快两个人研究生毕业了。
魏明被一家大型国企相中，待遇优渥。而美玲也留在同一座城市，成为了一名高校老师。
只不过，城市太大，两个人分属不同辖区，见上一面相距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对两个相爱的人而言，这个距离太远了。可偏偏魏明对工作要求尽善尽美，经常加班到深夜，每日相见便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美玲迫不及待地想和魏明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家，让他们的感情有一处栖息之所。
魏明比谁都懂，也比任何人都卖力工作。工作也回报给他超越同龄人的福利与成长。
然而，同M城的房价相比，魏明的努力就像坠入大海里的水滴，根本微乎其微。他打拼了三年，能买得起的只有极小的户型。
美玲安慰他，他已经超过太多同龄人，而她，要的不过是一处可以和他厮守的空间。
魏明仰起头迎着阳光，满脑子是在自己的房子里，两个人长相厮守的画面。
4
拿到新房子的钥匙，美琳开兴得像个孩子。她说要亲自设计，把它变成自己最理想的婚房。
而她，确实也把这当作之后相当一段时间内的重心。
她亲自挑选地板、墙纸、瓷砖、窗帘……
为了比较灯具和家居，她跑遍了M城所有的家具市场。
她和装修师傅软磨硬泡，一定要让他们如期完工。
魏明看着她终日忙得像个陀螺，既心疼又充满歉意，“干嘛这么较真，将就一点也没什么。”
“那可不行，以后的家，怎么可以将就？”
由于忙碌，美玲明显瘦了一整圈。在她的亲力亲为之下，“家”终现雏形，尽管还有些细节尚需处理，但大局已定。
美玲是热情爱分享的性格，这一点是继承自父亲。她将“家”的进度制成唯美的图片，佐以感性的文字，时不时的发到朋友圈，引来赞声无数。
蒋正坤有一个朋友，阮雄，从前受过他的照顾，这段时间刚好出差在M城路过。他精通风水，常有大户人家出高价钱请他。从朋友那里听到蒋正坤的女儿正在布置新房，便自荐要去替她看看风水。蒋正坤推辞不过，只得给美玲打电话。
“你阮叔也是一片好心，你就带他去看看。”
于是在周末的时候，美玲便同魏明在新房中等阮雄前来。阮雄人如其名，高高大大，身后还跟着两个慕名学艺的年轻人，一副江湖人士的派头。
见了美玲，他倒也极亲切。
“以前你还是小娃娃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美玲同他寒暄着，将几位来客迎进了门。爸爸交友之广，她早已见怪不怪。
镜子不能对着门，玄关处要加一些绿植，床的方位要稍微调一调……
阮雄从进门起便开始指点，美玲都一一应下，还嘱咐一旁的魏明用纸笔记下来。
房子小，很快就结束了。
“你爸怎么不给你买套大房子，这也太小了。”阮雄坐在沙发上喝茶，说话大大咧咧。
美玲正想着如何接话，阮雄继续道：“你们年轻人呐，就是目光短浅。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什么都能能省，婚房是一定不能省的。”说这话时，他也对着身旁的两个小年轻。两个小年轻连连点头，让人感觉受益匪浅。
魏明正好从楼下买饮料上来。
“这房子是我买的，我只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他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脸上还挂着一丝坦然的笑容。
阮熊的脸色开始有些变了，正训在兴头上，就这样被打断，也没了继续说教的兴致。
他看看手腕上的表，“哟，时间不早了，还有人约了我去看风水，我得走了。”
“阮叔，别呀！我爸说你爱喝点小酒，为了陪您，我都练了小半你个月了，您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呵呵，下次还有机会。”
阮熊客气地拒绝，带着两个跟班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美玲的脸色沉了下来。
“阮叔是我爸的朋友，他说几句怎么了，你听着不行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怎么就不行了？”
“不行！阮叔多爱面子个人，你当着这么多人面回他话，这不是给他难堪吗？”
“我实在不明白这当中有什么问题，他爱面子和我说实话有什么关系。”魏明也莫名地心情烦躁，说起话来毫不退让。
“你……”美玲一跺脚，转身拿了包也下了楼。
她还是住在学校宿舍，节假日才会来“新房”。今天她心情受损，不想呆了。
魏明愣住了。
这好像是美玲第一次和自己置气。
自从有了“家”以来，这是第一次两个人在假日里分离。
美玲在心底对自己说，再也不去“新房”了，除非魏明向她道歉。可没等到魏明来道歉，美玲自己就破了这个誓。
胡莎莎，她大学时代的闺蜜，当时两个人好得穿一条裤子。莎莎人长得贼漂亮，大学读完后就卯足了劲要往娱乐圈发展。
她收到一家演艺公司的邀请，来M城参加模特选秀大赛。从朋友圈，她得知大赛场馆的地址同美玲的新房十分近。
“玲玲，附近价位一般的宾馆都满了，太高端的我又负担不起，能不能去你家凑合几个晚上？”莎莎发来可怜兮兮的图片，还有动态的“求求你”。
美玲最不懂拒绝人，看到好朋友这样求她，想都没想就应下来了。
没办法，美玲只好给魏明去了电话，告诉他莎莎来的日子，这样就不会造成魏明突然冲进来的尴尬。
闺蜜多年不见，有说不完的话题。接到莎莎后，美玲带着她回到新家，晚上同睡在一张床上，继续说私房话。
突然莎莎看着美玲，叹着气道：“我们私下谈论，都为你不值呢！”
“为什么？”
“你明明是我们当中条件最好的一个，人长得漂亮，家底好，又有学问，可偏偏……”莎莎的眼睛骨碌一转，扫过装饰精美的小房间。
美玲知道她的意思。
“魏明人很好，这些都是暂时的，过不了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我们也是瞎操心，你别介意。”说完这句，莎莎识时务地转移话题，又开始聊女生之间的八卦新闻。
美玲的心底却被掀起了涟漪，表面再怎么说笑，内心也开始悲凉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魏明还是那个魏明，怎么自己听了些俗话就不痛快起来？难道自己也不能免俗，又或者自己对魏明的爱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
尽管没混出什么名堂，胡莎莎好歹是个模特，坐公交步行去比赛是绝对不行的。可偏偏早上死活约不到车，眼看比赛的时间一点点逼近，莎莎急得团转。
这时，门铃响了。
是魏明，他调了休，特地来给二位美女送早餐，然后送莎莎去比赛。道歉的话他不擅长，但可以付诸行动，希望美玲原谅。
突现救兵，美玲果然喜出望外。
“快，再不出发就迟到了！”
莎莎同美玲兴冲冲地疾步快走在前面，到了车前，莎莎顿住了。
“雪铁龙？”
“二手的，代步车。”美玲一面回答，一面拉开了车门，一回头看见莎莎的模样，自己也囧了起来。
魏明在后面看得真真切切，不耐烦地道：“大模特，时间来不及了，先上车吧。”
“你……”莎莎回过头来恼怒地瞪了魏明一眼，气呼呼地坐上了车。
在车上，莎莎抬高了声调同美玲说话，“玲玲，你还记得张刚译吗？”
美玲不明所以，“当然记得，怎么了？”
“他以前那样追求你，现在是大企业家了，开着一辆卡迪拉克，经常问我们你的消息。”说这话时，莎莎的眼睛挑衅地望向魏明。
“过去这么久的事，还提它做什么？”美玲心虚地也望着魏明，好在魏明专心开车，没有理会的意思。
到了会场面前，莎莎整理妆容准备下车。
美玲道：“你离开时给我电话，我们来接你。”
“我不来接。”一直不言语的魏明插话进来。
美玲一脸不解，莎莎也面带恼色。
“我帮你请一辆高档的专车，不过凯迪拉克估计没有，凑合着坐个奔驰吧！”
莎莎下车，很用力地关上车门。
车子开离会场的时候，美玲问道：“你不说话会怎样？”
“她嫌弃我的车，你没看到吗？我买不起，请一辆辆好车给她用，不行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美玲恨恨地说道。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魏明反唇相讥。
前面是一处路口，因为斗嘴魏明没注意到左侧路口开出来一辆小车，等到发现时，已经离得很近了。为了避免撞上，他只得猛踩刹车，用力向右打方向盘。
坐在后座的美玲还没意识过来，就被甩着撞到右面的车门上。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右后方来的一辆黄色小车来不及闪躲，尽管也踩下了刹车，但还是同魏明的雪铁龙撞上了。
“你没事吧？”魏明回头紧张地问道。
“没事。”尽管脸上有些生疼，但美玲顾不上这些。
黄色小车的车主，一位中年女性，来敲窗子，“你怎么开车的，我车子的保险杠撞坏了，漆也掉了，你赔！”
魏明下车不住地道歉，两个人分别就事故现场拍照，然后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
魏明建议将车开离现场，双方再进行协商。可中年女性不答应，“这是你的全责，挪了地你要不承认怎么办？”
“阿姨，您放心，是我的责任我一定承担。”
“口说无凭，我已经给交警打电话了。警察不来，你别想走。”
魏明在交涉的时候，美玲一直坐在车内。她原本想出去，女人之间总好说话一些。可魏明示意她不要动。
美玲看着车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魏明陪着笑脸一个劲地说软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感到恐惧。
廉价的车子、狭窄的房子、没有后台遇事只能赔礼的男朋友，她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选择了一条低姿态的道路。
中年女性越说越起劲，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我这个车才买没多久，东西都是新的，要换可贵了。还有我被你吓得不轻，这也得算精神赔偿……”
因为厌恶，魏明的眉头拧成了一股麻绳，可他还得继续在这里等待交警。
有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是张刚译，他皱着眉头问中年女子，道：“你的银行卡号多少？现在就赔偿给你。”
尽管事发突然，中年女子还是迅速报出了一长串数字。
滴滴，她低头一看，脸上露出了喜色。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张刚译拉住魏明的胳膊往车的方向走。
“可以，可以！”中年女子连连点头，似乎对到账的数字很满意。
“你给她多少钱，我还给你！”魏明道。
“没多少，你不用管，我就是花钱图个清静。”话刚说完，就到了车子跟前。
进到车里，美玲回转头来，右侧脸已经肿起很大。
张刚译满是心痛的表情，“赶快送去医院！”
魏明点点头，启动车子准备出发。
可是，呜呜~，车子发出呜咽的声音，没办法启动了。
这是辆有些年头的二手车，轻轻一撞就闹脾气了。
“用我的车吧？”张刚译掏出电话，打给了自己的助理，让他把车开过来，再叫一辆救援车。
“我送美玲去医院，你等救援车过来。”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不用麻烦你了。”美玲连连摆手，要拒绝张刚译的好意。张刚译突然出现，再加上学生时代的往事，让她没办法坦然承受。
魏明替她担心，也劝道：“美玲，你和刚译先过去，我马上就过来。”
美玲拗不过他们两个，只得跟着张刚译上了车，果然是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坐上去的感觉和魏明的雪铁龙确实有天壤之别。
“是莎莎告诉我，你送她来比赛，还有魏明的车牌，我刚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碰到你了。”张刚译自己解释道。
美玲捂着脸应了几句，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特别容易感伤！
不是什么大伤，只是撞击得太厉害了，用些活络油，开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医生便宣布美玲可以回家了。
可张刚译觉得不放心，“医生，她刚刚可是遇上了车祸，你要不再仔细检查检查？”
美玲觉得好笑，拉着他往外走，“哪有人嫌病轻的了，怎么你想我撞得缺胳膊断腿的？”
张刚译急忙解释，“不是不是，美玲，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看着他着急 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美玲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他们走出来的时候，魏明还没有过来。
美玲给他去了电话，电话那头，魏明的声音掩不住地焦躁。
当时为了省钱，魏明是在一处二手市场买的车，可刚刚警察和救援车过来做登记，发现他的车和之前一辆被盗的车，各项数据十分相符，现在要请他去警察局配合调查。
“解释清楚了就可以了吧，你别太担心！”美玲安慰他，两个认吵架的事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知道的，那我就不过去了，让张刚译送你回去吧！”
“好。”
5
其实魏明没有说实话，警察给了他一张通知单，让他在规定的时间里自己去警局接受调查。其实他大可以来医院看完美玲再去警局。
可是他没有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天他的运气太糟糕了，仿佛所有的倒霉事都集到一起，向他铺天盖地而来。
来接美玲能怎样？不过是再在美玲面前同张刚译作一个比较，即便美玲不这样想，他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难道他真的能心境坦然地坐上那辆甩了自己十万八千里的豪车？
在学校时，他与张刚译并无多大差别，甚至还要超出张刚译几分。可张刚译大学毕业后就靠父母给的资金注册了公司，又借着妈妈桃李满天下的人脉优势，迅速打开市场，再加上张刚译本人出色的社交与业务能力，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任何男人恐怕都没办法坦然面对，至少魏明是这样想。
他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车子，一直以来被压制的自卑感席卷而来。
从一开始他就喜欢美玲，可是他始终害怕自己没办法给她幸福。即便两个人真的交往以后，无论他表面装得多么坦然，午夜梦回，总是觉得美玲就是一场美丽的梦，随时都会飘走。
他用力地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掷在地上。他突然有一种感触，就像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外，许多事情其实都是注定好的。
后来，魏明自己去了警局录了口供，依照指示，将修好后的车送到警局，交出了钥匙。
然后，他又自己按时回公司上班，繁忙的工作很快就将他淹没。
美玲给他打电话，他的语气越来越冷淡，甚至开始不耐烦。
“魏明，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没怎么，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我爸已经批评过我了，之前阮叔和莎莎的事是我不好，是我不该虚荣，你是不是为这生气？”
“和他们没有关系，这些小事我早就忘了，你居然还记得。好了，我要工作了，以后没事别老给我打电话。”
“喂……喂……”
不管美玲在这边怎么呼唤，魏明还是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她抱着电话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反复地回味着魏明的那句我累了，难道是厌恶了和她的关系了吗？
莎莎给她递过来纸巾，“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也别理他！”
张刚译握紧了拳头，走了出去。
他冲到魏明的办公室，魏明正在头也不抬地设计样稿。
张刚译当面就给他一拳。
“我说过，你如果爱她就好好照顾她，如果不爱她，就直接说出来，让我来照顾她！”
魏明擦拭着从鼻腔里流出来的血，笑得无可奈何，“有些话你代我转告她就可以，你不觉得我自己说出口，太残忍了吗？哦，那个房子是她装的，就留给她吧！”
“你，”张刚译扯着魏明的衣领，恨恨地道：“魏明，你这个孬种！亏我以前还相信你能给美玲幸福！”
说完，他将魏明用力一推，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明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支撑着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又坐到电脑面前。
拥有后再失去，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张刚译说得对，他魏明就是个不愿承受风险、不折不扣的孬种。
美玲的眼睛每天都是肿的，她再给魏明打电话就没有人接了。
她抽泣着，将新房里属于自己的东西默默打包。
莎莎一直安静地陪着她。
终于整理好了，莎莎拨通了张刚译的电话，很快，张刚译上来敲门。他接过美玲手里的箱子，走在前面去按电梯。
美玲站在门口，再一次环顾这间小屋。她曾为这间小屋事无巨细地操持，她曾设想这间小屋容得下她今后的人生。
她没有接受魏明将房子给她的提议。至少，魏明以后看到它，会想到她曾无怨无悔的付出。这也算是她留在魏明生命当中的印记。
她轻轻地将钥匙放在桌上，然后关上了门。
马路对面的便利店的玻璃窗后，魏明站了许久。他看着张刚译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莎莎扶着美玲进去，然后车子呼啸而去。
印在他眼里的，是刺眼醒目的凯迪拉克标志。
进大学的第一天，蒋正坤同江惠在前面走，他们三个在后面边走边聊，江惠一回头，看见蒋美玲正和张刚译说笑，便对蒋正坤道：“你看，他们俩还挺配的，没准，咱们还可以成为亲家呢！”
大家哈哈大笑，都以为是一个笑话。只有魏明没有笑，他当时想，这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的姻缘，蒋美玲和张刚译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到一起的，而他是没有办法融入进去的。
而这几年，他不过是用行动来验证当时一闪而过的想法。
美玲是他消费不起的奢侈，而他所能承受的，仅仅是只有一居室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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