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首先来分析爱情诗的鼻祖——诗经里的视角转换现象: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惟以不永怀。——《国风·周南·卷耳》
本文原创,图片来自网络思妇视角:
我在林间采撷苍耳,却想起了曾经丈夫与我一同出门割野菜、寻卷耳的时光。那时,我们新婚,他还没有上战场,我还是个懵懂羞怯的女孩……
我一边回忆、一边采苍耳,我采啊采,小半日过去了,采来的苍耳不满一筐。我知道,自己没有心思再采下去了,我的心绪早已飘去了边疆、去寻找我的丈夫。于是,我干脆坐在了大路旁,出神地回忆他的模样。
征夫视角:
我的马儿在陡峭的山坡上喘着粗气,它的腿在不住地颤抖。可是,我坚决要上山去,我要去山顶眺望家的方向,那里、有我思念的她,我可爱的妻子。
我大口灌着金罍中的烈酒,那是军人的女儿红。只有喝酒,可以让我对她的思念不那么刻骨铭心。
以下论述“视角切换”的现象本质:
中国古代的文艺作品中,视角的切换多出现于思妇与征夫,这类作品被统称为闺怨诗,但也不仅限于闺怨,所以我把它们归为爱情诗。
可以看到,《卷耳》一诗中先以苍耳起兴,从思妇的视角起始,刻画了一个于林间采拾苍耳但心不在焉的思妇形象。用苍耳不盈筐,侧面反映女子对丈夫的思念之深。此思念之情,无时无刻不在扰乱她的心神、打断她的生活。
下面视角切换到征夫,也就是女子的丈夫。他在外从军,骑马喝酒,压抑着对妻子的思念。
这种情感是双向的,她思念她、他也思念她,这是视角切换带来的最直观的体验。给人以互动与统一,深化情感表达。
但是,这是一首叙事诗吗?所有的描述都属于上帝视角的客观描绘吗?也就是问,她和他的动作,是否都是客观且真实发生的,没有掺杂想象呢?这位征夫,真的在为了排遣相思而爬山喝酒吗?
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再来看下一首。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涉江采芙蓉》
全诗主要以女子视角叙事,以“所思在远道”引到身处“远道”的男子,“还顾”两句是男子视角。这首诗出自《古诗十九首》,它脱去了“现实主义”的冠冕,我们再来看所谓“男子视角”的性质,是否真的属于男子?
首先,“长路漫浩浩”这一句,已经可以算是客观描绘,谈不上是谁的主观想法。回家的确实很长嘛,无论从女子看还是从男子看,都可能说这么一句“路很长,回家还要很久”。如果硬要把它归属于男子或女子其中一人,那更合理的还是女子。女子思夫心切,觉得他好久好久都未回,下一次见面逾逾不可期,等一天都是煎熬、都是“三秋”,所以会觉得他在很远的地方。万一男子已经在回乡的路上了,即将到家而“恨晨光之熹微”,那便不会有“长路漫浩浩”这么一句,好像永远回不了家一样。那应该是女子的观点,有些忧伤,又有些怨愤,愤恨他长久不回,又用路途遥远为他开脱、聊以自慰。
如此说来,真正算得上是男子视角的,也就“还顾望旧乡”这么一句。在一大堆女子心绪里,夹杂这么一句不伦不类的男子视角下的行为,不奇怪吗?
要想让整首诗圆融和谐,很显然,男子“望旧乡”的动作应该也属于女子——是女子的想象。事实上,全诗都属于女子视角,穿插的两句“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看似是男子视角,实则是女子的情感在男子身上的映射,属于想象成分。因为女子十分想念情人,所以会幻想情人也在思念着自己,这很合理。那么这种视角切换就可以称作“伪切换”。
既如此,上面第一首《卷耳》又是否是“伪切换”呢?我们都知道,《诗经》是现实主义叙事诗,也就是说,诗经里描绘的,大多是真实的。但是这个理论无法反驳“伪切换”,因为思妇将情感映射在征夫身上从而产生想象,这个行为也是真实的,并不能被“现实主义”否决。
因此,我们从另一角度分析。不知道大家在读《卷耳》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从军的征夫,没事可以擅离职守去爬山?又为什么会用“金罍”这样的贵重酒器饮酒?
也许会有人说,那可能这个征夫不是一般的士卒,而是将军之类的军官呢?那我要说了,古时军营对于酒水的管制是很严格的,朝廷最怕将士们喝酒误事,就算他是将军,也不能违反规则。
况且,这首诗里的征夫,是爬完山再喝酒。前面说自己爬山爬的精疲力竭,后面突然讲自己饮酒浇愁,俨然是一副游山玩水、无所事事的模样,爬到山顶喝酒,古代征夫这么悠闲?!
从事件的合理性来看,征夫的行为多半不是客观真实的叙述,应该属于思妇的想象。思妇想象山高路陡,进而心疼自己的丈夫、表示关心和思念,在对行军路途的描写上附着主观色彩的滤镜,很合理。思妇希望自己的思念可以得到丈夫的回应,既然是相思,必然是苦涩的,因此没由来地想到征夫痛苦的表现——喝酒。
其实前后文爬山与喝酒的情节割裂,恰恰反映了这是思妇的主观想象。情节不合理,但是人的思维可以是跳跃的。爬山和喝酒,并不一定要同时发生。在思妇脑海里,爬山,是丈夫出征的艰难生活状态;喝酒,则是排遣相思的心灵情感寄托。先想到爱人在干什么,再想到爱人在想什么,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思维了。
最终可以证实我的观点的,其实还是这首《卷耳》诗本身——诗的末句为“云何?吁矣!”。吁,嗟叹感慨的意思,是本诗的诗眼。这首诗,本质上就是在感慨、在叹息,在抒发相思的苦楚。相思的情感主体是谁?思妇嘛!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由此,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中国古代爱情诗里的“视角切换”现象,大部分应该都属于“伪切换”,其实视角并没有切换,但只是因为语义受诗歌格律的限制而不得不残缺,导致诗中少了“思妇想”之类的提示语,其实后文的男子视角都是女子的想象,而并非真的是男子的所思所想所感。
其实,视角切换在其他种类的诗词中的运用也很广泛,比如羁旅诗中“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想象故乡老友对自己的回忆等等,意趣都是相似的,不再多言。
以上仅仅是我个人粗鄙的看法和研究,也许有不够严谨之处,望各位读者不吝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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