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阎连科的长篇小说愈来愈触及到社会现实的根部,这也是其作品备受关注和争议的原因之一。《丁庄梦》是一部人类灭亡的寓言,同时也是一部人性的寓言。金钱和贪欲扭曲了人性,死亡也无法洗净黑暗人性的创痛。小说中的人性基本上是平面化和静止的,这种平面化的人性虽然未能构成叙事的动力,但人性不变的贪婪,却触目惊心。作者对人性是绝望的,这种群体性格的劣根性深深地根植于乡土文化中。在文学对乡土中国和人性的想象中,乡村常常是精神的家园,医治着现代人的精神焦虑,是现代人无家可归的灵魂最后的栖息地,乡土人性是纯朴、善良的代名词。
阎连科的叙述完全解构了这种文学想象的虚幻性,他笔下的乡村是沉滞、压抑和贪欲的,人性是不可救赎的。其实,什么是乡土生活的真实,田园牧歌或者藏污纳垢,显然取决于作家的审美选择和价值取向,阎连科以这样一种绝望而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笔下的丁庄人时,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人性的晦暗和扭曲直接导致的是乡村伦理和道德的衰微和堕落,该小说成为对乡村诗意想象的终结。




在乡土社会,乡村伦理和道德是维系社会自足运转的基本原则,但人性的顽劣和黑暗直接导致的是乡村伦理和道德的溃败。人们崇拜的是金钱,是财富,即使亲情和爱情也无法抵御贪欲的考验。伦理和道德的消亡,不是来自外来权威的压力,不是社会在现代性转换过程中诗意的消失,而是来自人性本身的黑暗和无底的深渊。当作者以这种方式深入人性时,小说的人性批判就显示出它巨大的张力和震撼力。个体不是在历史的压力下不得不如此选择,不是在生存的困境中不得不如此选择,而是个体自主、自由地释放着人性中的黑暗。在这个意义上,《丁庄梦》对人性的揭示达到了对人的存在本体意义上的追问和对人性晦暗的终极叩问。
在沉滞和压抑的叙述中,晦暗的诗意在人性的黑洞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这一束微光显然已无法照亮整个世界的黑暗,但却可以使读者看到作者的别一种情怀。爷爷丁水阳在小说中是一个始终如一守护着温暖与善良的人,他因为大儿子丁辉做血头而深深地自责,最后亲手砸死了儿子以向村人谢罪。丁水阳是古老、朴素的乡村道德和伦理的守护者和切身实践者,可是,在乡村伦理和道德衰微和溃败时,他毫无反击的力量,显得无比虚弱。丁庄人认同的是权力和财富,所以,在集体的人性沦落面前,丁水阳所代表的朴素的乡村伦理只能全面溃败。他几乎是一个像唐·吉诃德一样和罪恶抗争、为人类的罪孽而深深祈祷的人间善者。在丁庄这个将要沉落的浮船上,在人类最后的扭曲的疯狂中,人性的一点烛光虽然无法照亮整个晦暗的世界,但这一点微光却在为人类的重生而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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