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婆婆是个很有钱的女人。
这一点，梁雪晴在和丈夫李伟泽谈恋爱时就知道。
那时候两个人还在读大学， 未来的婆婆就三天两头跑过来，又是请她吃饭又是买礼物。她保持着良好的家教，嘴里甜甜地喊着阿姨，并抽时间陪她逛遍了附近的景点。
李伟泽倒是有些奇怪，对自己的妈妈不冷不热的，三人走在一起，两个女人亲亲热热，他一个人跟在后面，就像个不相干的外人。
婆婆对她很大方，几千块的化妆品说送就送，梁雪晴看着婆婆保养得水嫩的脸颊和双手，感叹有钱就是好。
她忍不住问男朋友：“你的妈妈待你真好，但她为什么有这么多空闲？”
“她这辈子都没有上过一天班，当然有时间了。”李伟泽不以为然。
“嗯，那你的爸爸肯定是个很好很能干的男人， 才会把妻子宠成这样……”梁雪晴已经脑补出了未来公公的样子。
“我没有爸爸，是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李伟泽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没有爸爸，那婆婆一身珠光宝气是从哪儿来的？看那悠闲惬意的姿态，也不像叱咤商界的女强人。
总之婆婆身上疑点重重，但她每次开口问，李伟泽都会不自觉地转移话题。
后来她猜测，婆婆应该是早年丧夫，继承了丰厚的遗产，从此带着儿子开始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个她臆想出来的解释，感觉合适多了。
02
她是幸福家庭出来的独生女，父母恩爱，从小无忧无虑。
谈恋爱时喜欢就是喜欢，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了，别的事她也不愿意费那心思去揣测。
婆婆送的那些贵重物品，她都一一退回了，她知道男朋友家有钱，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家虽然物质条件一般，可父母给了她满满的爱，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
李伟泽总说她像个小太阳，只要跟她接触过的人，没有不被温暖的。
毕业后，李伟泽跟着去了她父母所在的城市，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渐渐赢得了梁雪晴父母的认可。
梁母三天两头喊李伟泽过去吃饭，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两个人相处两年左右，双方工作稳定，父母开始了催婚。
梁雪晴倒是不着急，她虽然深爱这个男人，可莫名觉得他身上有一块神秘的她没有触碰到的一个区域，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危险。
梁母劝她说，人家能为了你来咱们这里扎根，就已经说明他的心意了。遇到这么好的男人，就赶紧嫁了吧，不要等错过了再后悔。趁我们还年轻，你们婚后有了孩子还可以帮衬一下你们。
在梁家父母的暗示下，李伟泽在一个周末正式向她求婚了。
她心里很感动，这么多年的感情眼看就要开花结果，这感觉很神奇，她浑身轻飘飘的，就像游走在天上的一朵云。
气氛已经到这里了，如果再扭扭捏捏反而显得她有点‘作’了。
看到她点头的一瞬间，李伟泽一米八的大男人竟然抱着她哭了。
李伟泽在她耳边说：“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你生活在那么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以后我们也要像你的父母一样，把这份爱延续下去，长长久久……”
03
羡慕？为什么呢？在旁人眼里，李伟泽就是个低调的富二代，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烦恼呢？
女人的直觉，梁雪晴隐隐有些不安，她问李伟泽，要不我们去看看你的妈妈吧？
李伟泽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打个电话让她过来就行了。
梁家父母不同意，说这是什么规矩，以后李伟泽要是一直在这里生活，就等于人家父母少了个儿子，这不行，将心比心，咱也得去看看人家。
这件事在李伟泽的强烈反对下作罢，几天后梁雪晴的未来婆婆就闪亮登场了。
婆婆这次是开车来的，给她一家人带了满满一后备箱的礼物，每个都价值不菲。
梁母给弄得很不好意思，吃饭时试探地问：“如果孩子们以后在这里定居，会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听到这句话，梁雪晴的婆婆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伟泽一眼，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只见她细细咀嚼着一块儿牛肉，似乎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把梁母的话撂一边也不恰当，只见她把那块肉咽下后，又喝了一口水，才清了清喉咙开了口。
“介意是有点介意，我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是孩子大了，我说的也不算。我是希望他回去的，家里什么都有，雪晴就算嫁过去，我也不会让她受委屈，可是这也得我们家这个傻儿子同意才行呀……”
婆婆说得一脸无奈，李伟泽的脸上阴晴不定。
梁母也赶紧打圆场，说孩子们还年轻呢，现在先好好工作，以后如果想回去，我也不拦着，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也没有谁规定孩子们一定在哪里生活。
“我不回去！”李伟泽对着热闹喧哗的众人突然喊了一句。
这是梁雪晴第一次见到他的失态，认识他到现在，他都很稳重，这次不知为何，看起来很烦那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
04
事后，她劝李伟泽，以后不要这样跟婆婆说话了。长辈人挺好的，对她也好，能遇到这样的婆婆是她的福气，以后脾气收敛点，不能在她身边尽孝，也至少在外人面前给她点尊严。
李伟泽冷笑了一声：“尊严，她有吗？”
这句话让梁雪晴大惊失色， 要知道，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忤逆父母的时候，李伟泽竟然敢在背后这么说自己母亲？
看着这个男人，她突然有点看不懂了，一个连自己母亲都不爱的男人，真的值得托付吗？
察觉到她的脸色变化，李伟泽赶紧柔声哄了起来。他说反正以后他就留在这里了，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会用这一生的时间和你好好经营我们的家。
男友熟悉的体温把她拉回了现实，既然双方父母都已经见了面，既然已经谈婚论嫁，既然这个男人已经决定放弃老家一切过来陪她，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婚是肯定要结的，这男的虽然对自己亲娘不好，可是对梁雪晴的父母还是不错的，他似乎很贪恋她的家庭氛围，每次一来就不愿离开。
这样一个好女婿，梁家父母怎么能放过。
梁雪晴不爱操心，婚礼上的事基本都是父母打理。婆婆送来一笔钱，说是自家娶媳妇，不能让女方花钱，李伟泽沉着脸拒绝了。
婚礼办得简单温馨，男方只来了婆婆一个亲人。但婆婆是见惯大场面的女人，给女方众亲戚一顿礼物收买，大家就开始一嘴的好听话，纷纷夸梁雪晴嫁得好。
婚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个气质不凡的老人，梁雪晴眼睛很尖，老早就看见他站在角落里，眼睛一刻不眨地看着台上的小两口。
不知怎么，这个有些苍老的身影，让她很熟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心里蔓延，她决定抽个空闲甩开众人去会会他。
司仪唠唠叨叨讲了半天的土味笑话好不容易结束，她借口要去换件礼服躲了出去，离开前冲着那个老人点点头，老人心领神会跟了过去。
“你是李伟泽的亲戚吗？”梁雪晴问。
“嗯，是的。”老人的话简短有力。随即掏出了一张卡，说里面有50万，是随的份子钱。
05
梁雪晴摇了摇头，说这钱拿得不清不楚，自己不会要的。
老人点点头，说这个傻孩子倒是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梁雪晴知道老人口中的傻儿子就是李伟泽，心里的那些疑惑似乎也开始有了答案。
她说自己不能离开太久，要回去了，并邀请老人去婚宴上喝一杯。转身离开时，老人又叫住了她，并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礼盒，说钱不要，礼物就不要推辞了。
说完这话梁雪晴还来不及反应，老人就走了。
这礼盒，沉甸甸的。
晚上人群散去，丈夫心情特别好，把她揽在怀里，说自己终于把她娶过来了，自己终于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正常人的生活？难道你以前都不是正常人？梁雪晴开玩笑说。
她说完就把那个礼盒拿了出来，打开一看，是两根金条，李伟泽脸色突然变了。
“今天婚礼上我见到了一个人，他是你的爸爸吗？”梁雪晴决意要将此事证实。
李伟泽愣了一愣，缓缓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办完了婚礼，是一家人了，有些事，你真的不必再瞒着我了。”
李伟泽痛苦地摇了摇头：“这些事，我早就该跟你说了，可是我怕你知道了会看不起我……”
其实，我是一个私生子。
梁雪晴的婆婆叫李美娜，一个在老家县城声名狼藉的女人。
和李伟泽的生父厮混时，还不满二十岁。李伟泽小时候曾亲眼见过母亲被正室追上门揪着头发撕打，甚至当着他的面被扒光了衣服。
06
年幼的他吓得大哭，趴在奄奄一息的母亲身上，说这里的人太可怕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母亲没有理会她，而是哭哭啼啼把那个大她三十多岁的男人喊了过来，撒着娇流着泪拼命卖惨。
那个老男人身上的气味，让李伟泽恶心。他那双猥琐的大手在母亲纤细的腰肢上游走，那画面让他作呕。
母亲无数次跟他说，这就是你的父亲，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他说不对，我是妈妈的孩子，我没有父亲。
最终这件风波在老男人一掷千金给李美娜全款买了套房后结束，李美娜得意洋洋地带着他搬进去新家的时候，李伟泽正在上小学。
那个老男人的老婆并没有放过他们，三天两头电话骚扰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有社会不明人士跟踪过他们娘俩。
后来这风言风语不知为何传到了李伟泽的学校，同学们都听说了他的事，那些调皮的同学骂他是个野孩子。他的书包里总是莫名出现一些长了毛的烂鞋子和臭袜子，他从来没有报告过老师和家长，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整个学生时代几乎没有人跟他玩，甚至没有人跟他主动说话。
他虽然浑身上下全是名牌，可是站在那些同学面前，仍然好像矮了一大截。
这感觉太痛苦了，他只能埋头苦学，母亲给他报了各种补习班，他的成绩突飞猛进，可不知为何，他仍然觉得自己在学校里抬不起头。
母亲对她的教育成果很满意，摸着儿子的头夸他争气，这样爸爸就能过来多看他一眼了。
那个老男人不管在他身上投资了多少钱，给他买了多少贵重的礼物，他仍旧是不愿开口喊他一声爸爸。母亲总说他傻，对自己的父亲连哄都不会哄。
这个油腻又狂妄的男人，偏偏是他的父亲，他的身上，偏偏留着他的血，这件无法改变的事实每天都折磨着他。
07
随着年龄增长，他同样看不起的还有自己的母亲。
他曾亲眼见过母亲为了在父亲身上多捞点钱时，那种谄媚卑微的姿态。他也曾见过某次停车场偶遇男人老婆，男人老婆对母亲当面的侮辱。
母亲伏低做小，老男人没有丝毫维护。他不止一次问过母亲，这样做有尊严吗？母亲每次都冷笑着回答，尊严算什么？钱才是硬道理。
他常常想，自己就是阴沟里的一条老鼠，注定见不得光。
所以他才考入了这个离家几百公里外的城市上大学，他企图离开那个让他备受屈辱的地方重新开始。
大学时，他遇见了梁雪晴，这个火一样的女孩。
他还记得那天梁雪晴的爸妈开车过来看女儿，给她带来了各种亲手做的小吃，还热情地邀请女儿的同学们品尝。
梁雪晴一脸骄傲地带父母参观学校，那一对父母宠溺地看着女儿，相互依偎在了一起。
这画面让李伟泽泪流满面，这样的人生才是他渴望的人生啊！
于是他故意接近她，他想跟她谈恋爱，他想融入她的家庭，他想让她帮自己驱逐掉身上的阴霾。
他太需要救赎了。
李伟泽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梁雪晴心疼地将丈夫拥在怀来，她抚摸着丈夫的头企图让他平静下来。
“我懂你，你一点错都没有，你的出身你没法选择，但这不妨碍你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你是我的爱人，你要相信，我包括我的家人，以后都是你的后盾。过去的那些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了，你现在正在过一个全新的人生，你是我的丈夫，将来还会是我们孩子的父亲……”梁雪晴在他耳边柔声安慰。
几天后梁雪晴的婆婆要回老家了，临走前再一次问李伟泽，说老头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估计没多少日子了，你真不回去？
08
李伟泽仍旧是摇头，但眼神已经柔和了许多。他劝母亲回头吧，母亲笑得一脸轻蔑。
“回头？往哪儿回头？我熬到现在回头可不是前功尽弃了。”李美娜跺跺脚，抬高下巴挺了挺胸，干净利索地转身，斗志昂扬地消失在人海。
几个月后，李美娜死了。
这件事来得突然，那天早上李伟泽睡醒后习惯地打开了手机，是李美娜给他发的信息，他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了这件事。
“孩子，妈终于放过你了，你自由了。我的梳妆台抽屉里有你和你父亲的亲子鉴定书，拿着它，你就有继承权，以后把我忘了好好生活吧……”
梁雪晴和丈夫赶回去的时候，李美娜已经被打捞出来了。
她是在夜里酗酒后开车，不慎跌入了护城河，也许是车辆在水中缓慢下沉时，李美娜用仅存的一点意识给儿子发了信息……
整个过程是梁雪晴跑前跑后处理的，李伟泽像个木头一样呆呆地跟在她的身后，从头到尾没有哭一声。
所有后事处理完，他们回到了李美娜的住处。
这个房子看起来华丽又冰冷，他们顺着李美娜的遗言找到了梳妆台抽屉里的那张纸，李伟泽看都没看一眼。
李伟泽太累了，他躺在了母亲的床上，枕头下冰凉的异物硌得他头疼。
顺手抽出来一看，是一本相册，里面汇集了他从小到大的照片。
照片上，那个被人唾弃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孩，男孩在笑，女人也在笑，他们笑得那么温柔，足以融化这世上任何的磨难。
李伟泽看着这些照片哭了，他哭得很伤心，他这些年心里满怀仇恨，早已忘了自己母亲也曾拼尽全力爱过他保护过他。
这个众叛亲离被人践踏的女人，至死不曾放弃过他，她一心想要拿给他的，是她心里觉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啊……
李美娜入土为安后，李伟泽在母亲的坟前烧掉那张亲子鉴定书，他说，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让李美娜带走吧。
回程的路上，阳光格外耀眼，他亲吻着妻子的头发，仿佛他也有了站在太阳下的资格。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伴随他长大的小城，无比坚定地转身离开。那些晦暗的岁月，他终于能彻底抽离了。
重生，这才是他渴望的重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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