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网】 小说篇
前言
1915年,袁世凯终于等来革命党人“二次革命”的失败,他加快步伐,向民主共和势力凶猛进攻,并火速召集同僚,采取种种卑劣的手段,将建立袁家王朝的丑剧推向最高点。
这一年的冬天,青松城格外寒冷,一夜之间,太阳失去温度。
云层很浓,高悬在砖瓦上方,颜色暗得让人有些害怕。时不时刮起的阴风,吹得街边枯枝战栗,乍一听见,还道是垂死之人发出的呜咽。
人人悬紧一颗心,满城忐忑。
世界变成一张狰狞的网,城里百姓早已习惯逃亡和迁徙,那些不长眼的暗枪,不知什么时候,就让人阴阳两隔。
纵然处于乱世,爱情依然神奇,仿佛悬崖峭壁开出的小花,哪怕后一刻迎来粉身碎骨,也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情绽放美丽。
命运是摊开的手心,遇上的人站立其中,究其一生,都躲不过三千痴缠。
一
晚霞似一块鲜艳的画布。
夜色中的白府异常热闹。
上等人的应酬从来不分时段,管他明天妻离子散,流浪失所,这场面上的事,就算再违心,还得耐着性子继续到底。
章深是章家的万金独子,这会由司机老唐引路,载着一大车贺礼,与父亲章凯天一起前往白府参加喜宴。
白家和王家,不仅家世显赫,且一同涉及政治身份,白年富担任军事骨干,王少鸿身为经济要员,两家在青松城里赫赫有名,影响力不分伯仲。
今日的白府张灯结彩,因为白家公子白时千迎娶王府千金王玫荃,新娘娘家乃一方富甲,对白府来说,缔结这门良缘当属头等大事。
说起这白时千,章深和他少小一同长大,于情于理莅临白府祝贺在所不辞。不过父亲此行带他观礼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章深认识更多的高官权贵,以保章家在未来岁月里巩固一个平坦的地位。
章深举着酒杯,对来往男女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那些人的笑容亦很僵硬,都好像心事重重的模样。
也难怪,动荡的情势让这场婚宴平添诡异,观礼的宾客要不是顾忌白年富的名望,恐怕才不会有这份闲情逸致。
章深在家养尊处优,脾气随性不羁惯了,他随父亲左右逢迎许久,早厌恶至极觥筹交错的气氛,又勉强撑了一会,找了个借口乘乱离开会场,直往后园一赏荷塘月色。
他无所事事地逛着,顿觉惬意不少,突然一曲婉转歌声响彻耳际,似潺潺小溪,说不出的酥软甘甜。
章深转头,目光盯牢前方假山,那里有一抹曼妙清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走近更觉心跳得厉害,玉音婉转来自一名女子,一袭如瀑黑发,一弯醉人笑颜,还有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真可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女子眉梢眼角透着秀气,她婀娜站立,轻启朱唇缓缓吟唱:“月如钩,云似绸,晚风柳,意悠悠,君心我心鸳鸯锦,一对红烛照天明……”
歌声悦耳似林间黄鹂,章深屏息听了一会,忍不住鼓起掌来。
女子闻声回头,一双柳眉微微上扬,翦水双瞳里写满不悦:“你是谁?”
章深跟着父亲应酬这些年,群芳各色算是见了不少,虽对女子赞许,面色倒是不改。他整一整笔挺的西装,微微笑道:“在下章深,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扫一眼眼前的陌生男人,那张年轻的脸庞五官俊美,笑容虽倜傥,却掩不住浮夸的本性。
她眼中浮起一丝戏谑,脸上却依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告诉你也无妨,我叫白楚霁,楚国之楚,霁日之霁。”
“看来白小姐读的书真不少。”章深心里玩味着这个雅致的名字,脸上笑容更深:“今天府上这么热闹,你怎么不去观礼?”
“我向来不喜欢宾客满堂的场面。”
“哦?”
“山珍海味,人来人往,恐怕不适合我。”
“如此看来,原来白小姐和我一样。”
二
五日后,白时千带着娇妻王玫荃上章府拜访回礼,章深母亲有心讨好白家新媳,故意找了个借口,邀新娘进内屋观赏新买的胭脂水粉。
章深便逮着机会与白时千在回廊散起步来。
“时千,新婚的感觉如何?”
“强强联姻,完成任务而已。”
“嗳,别这么说,有美女相陪实属艳福,比起我这落单之人,岂不幸运很多?”
“章大少爷似乎话里有话?”白时千忍俊不禁,“兄弟这么多年,用不着让哥哥我猜谜了吧?”
章深的脑海中飘过一张娇艳的脸。
那夜之后,这抹俊俏的容颜时常浮现,他幽幽叹气:“相思苦,何人诉?”
白时千笑意更浓:“好啦,别这么酸了,到底是哪方花神,引得我们章大少爷如此念念不忘?”
章深道:“你新婚当日,我在你家后院巧遇一名女子,看打扮像是寻常丫鬟,名字却很清丽脱俗,她叫白楚霁,楚国之楚,霁日之霁。”
白时千庆幸当时没有喝水,不然一定呛个半死,他不知道该哭还是笑,章深居然把他同父异母的胞妹当成了下人。
原来章深在后园遇到的那个白楚霁,实际上是白时千的父亲白年富与情人兰姨生的孩子。兰姨虽为小户人家女子,却性子刚烈,不愿攀附权贵,白年富以乱世为由,接连请了好几次,她才终于答应和女儿一起迁进白府。
白楚霁虽为妾室所生,也算白家血脉,可她平日里穿着朴素,虽不同以前的粗布衣裙,也丝毫看不出金枝玉叶该有的奢华。
所以章深凭一身打扮误把她当做白府下人,也是情有可原。
“那白楚霁……她是我妹妹。”白时千的纠正果然让章深一愣,他早料到对方的表情,若无其事往下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多年前父亲被人追杀,误打误撞逃到一户李姓人家,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后,和李家女儿李桑兰产生了感情,她就是兰姨,后来便生下小楚。”
白时千眯起眼睛回忆往事,良久才开口:“小楚生就一副傲骨,她和兰姨刚来的时候,我母亲非常讨厌她们,隔三差五就找各种理由刁难。小楚一直忍着,从未在父亲面前告状,她在家劳作之余,就跟兰姨学唱歌。她很懂事,练歌总是跑到后院假山,从不叨扰大家清休。除了唱歌,她还喜欢找我借书,我看她好学,就教她写些毛笔字。母女俩搬来一年后,兰姨因肺痨病逝,我母亲见小楚懂事可怜,终于从心底接受了她。”
章深点头:“梅花香自苦寒来,小楚清丽的气质,很容易让人折服。”
章深一语道出心声,白楚霁是第一个让玩世不恭的他心动的女子,这几日的绵绵相思,天可怜见。
脑中浮现儿时的记忆。
白时千经常跑来他家躲避父母的战争,或许那时正因为白年富搭上兰姨的原因,白太太吵得不可开交。后来他又听父亲说,白年富往家带回一对母女,他对那个女孩比白时千还要好,为了这件事,白太太又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那个时候,章深正跟着父亲学习军务处的事情,头痛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再管白府的闲事,要不是错过以前的机会,他和白楚霁初次见面应该在多年以前。
“原来我很早就有机会认识她。”章深感言。
“现在亦为时不晚。” 白时千拍拍他:“该遇见的总会遇见。”
“时千,你说的很对!”
“小楚是个好姑娘,你这次要是来真的,千万别辜负她。”
“我对她真心实意,绝不妄言。”
三
三日后,白府为白楚霁举办二十岁庆生宴,章深跟着父亲再次前往。
路上,章凯天在车里语重心长地对章深吩咐道:“阿深,你白叔叔对这个白楚霁一如嫡出女儿,上次阿千大婚,她讨厌人情世故没去参加,你白叔叔和阿千居然都没有反对,可见这女孩在白家地位何其高啊!如果你能让这位白小姐对你芳心暗许,我和你母亲的晚年就有指望了。”
父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章深不是那些自小就接受封建思想的孩子,他饱读国外书籍,与时俱进的思想崇尚自由婚恋,他不可能答应父亲如此无理的要求,但,那个对象正好是白楚霁。
这让他求之不得,如果再加上两家大人的撮合,结门亲事易如反掌。
他现在要做的,就差让白楚霁对他动心。
想到这里,章深欣然颔首:“父亲,我明白。”
一向逆反的章深如此顺从,这让章凯天有些意外,但不管怎样,儿子听话总是好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楚霁站在水晶吊灯下,白色旗袍上画着一支鲜艳红梅,璀璨的灯光将她的肤色衬得晶莹欲滴。那头乌黑的长发抹上发油,高高盘在头顶,显出与生俱来的清雅脱俗。细嫩的脖项中戴一串玉色项链,如同一件不繁琐却依然精致的名物,吸引众人毫不掩饰的赞叹目光。
所谓天生丽质,大抵就是如此。
章深一进门就被她深深吸引,澎湃,反复涌动着一句话。
喜欢你。
我喜欢你,白楚霁。
他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端起一杯香槟,盛一脸微笑,朝白楚霁站立的方向走去。
“白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章深扬起对方熟悉的倜傥笑容,附身到她身边轻语,“我知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我亦然,但今天你是主角,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忍。”
白楚霁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不过只一秒钟时间,脸上就又恢复成公式化的礼貌笑容,但这抹笑容里,竟然难掩一丝淡淡的温柔。
章深捕捉到这丝温柔,仿佛受到鼓舞,他顺势将身上的西装脱下,潇洒地披在白楚霁肩上:“风大,小心着凉。”
这件西装并不为御寒,倒像是宣告自己的地位一般,白楚霁心里当然明白,她双颊晕红,露出尴尬的表情,章深看在眼里,却更觉心动。
他满脸真诚:“不要拒绝,给我一个关心你的机会。”
白楚霁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娇俏妩媚,她嫣然一笑,算是欣然答应。
音乐适时响起,章深赶紧趁热打铁,他轻牵白楚霁的手:“小姐,第一支舞请留给我。”
白楚霁到底是女儿家,本能地将手抽回,脸颊似沾染胭脂般俏丽,长而卷的睫毛将瞳孔中水盈盈的亮光半遮半开,愈发显得迷人。
白时千恰好经过,见此景冁然一笑:“小楚,去吧,阿深等这一刻,等得甚是辛苦。”
白楚霁对白时千素来信服,见大哥这样说,于是将手缓缓伸给章深。
两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一曲完毕,章深仍然紧攥白楚霁的柔荑。随后,他不仅霸占她的第一支舞,还霸占了所有的舞蹈。他把对方娇柔的小手牢牢握在手中,恐怕别人抢去。
“你似乎有备而来。”白楚霁低语。
“没错,我绝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章深深情地望着她,心里的声音又开始涌动。
还是那句话。
喜欢你。
我喜欢你,白楚霁。
告诉她吧。
明明越来越喜欢她。
章深并非第一次接触女性,闲暇时和朋友一起听歌赏戏,见过许多大场面,可此情此景之下,他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毕竟是他二十一年来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坠入情网,之所以无比认真,才害怕会遭受失败,可又不甘就此错过机会,故而犹豫不决。
思忖间,白楚霁忽然开口:“章少爷,你可知我的身份?”
章深一转念,便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知道。”
“大哥告诉你的?”
“是的。”
“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算不得白府真正的金枝玉叶。”
“那又如何?”
“想要家族联姻,找我没有半分好处。”
“知道吗,父亲要我靠近你,的确为了你是白府的小姐,可我对你倾慕,却因为你是那晚认识的女孩。” 章深凝望对方,决定不再隐瞒心意,“自那日相见后,我便对你念念不忘,和时千打听前,我以为你是白府下人,当时确实难以启齿。”
“怕丢你的颜面?”
“那时是那时,此刻你如果怀疑我,我情愿你的身份是白府下人。”
“为何?”
“好向你证明我的心意,无论你是金枝玉叶,或是蓬门荆布,我都矢志不移。”
白楚霁游移开目光,对着前方出神一会,好半天重新聚焦,声音却不再冷淡:“母亲病逝后,我长久孤独,不太愿意相信人。”
“请试着相信我。”
“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
“凭这个。”章深不容对方抗拒,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小楚,我有的是时间,不管你什么身份,我会继续喜欢你,直到你同意为止。”
有轻盈的泪滴沾湿睫毛,却嗅到甜蜜的气味。
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白楚霁埋脸在章深温暖的怀中,偷偷展开久违的笑颜。
四
依依惜别白楚霁,章深回到家中,心情甚是愉悦。父亲章凯天也是一脸得意,他支走旁人,拿起桌上的烟斗:“阿深,你今天做得很不错。”
章深看向父亲,忙不迭解释:“我和她在一起,不是为了完成家族联姻的任务。”
“哦?”
“我真心喜欢白楚霁,她也一样。”
章凯天大笑出声:“这样更好啊,那女孩既然倾心于你,我的计划就越发容易完成。”
章深微微一惊:“计划?”
“如果白楚霁肯听你的话,我打算让她出面说服白年富支持袁世凯复辟……”
“父亲,你在说什么?”章凯天的话还没说完,章深就将他打断:“你和白叔叔为青松城奔劳至今,不就是想反对袁世凯这个老贼么?”
“今时不同往日。”章凯天狰笑,“识时务者为俊杰,白年富冥顽不灵,不代表我无药可救!你以为现下这么乱,我们这个家为何如此安稳?要不是袁将军派人暗中照应,章家无依无傍,早就难保!”
“父亲!”章深急道,“白叔叔他……知道你的心思么?”
“这种事不能硬来,尤其关键时候,我岂能树敌?我观察好久,直到确定他相当宝贝那个庶出的女儿,我才打算让你追求她,从这个缺口下手……”
“父亲,你怎么可以不做声响就背叛白叔叔?”
“怎么能叫背叛?我这是拉他回头是岸!你可知我用心良苦?”章凯天吸了口烟,“起初我本打算让你先说动白时千,但这孩子自小倔强,恐怕行不通……现在有了白楚霁,比从他身上下功夫更好!白时千跟白年富一样疼爱白楚霁,如果听她相劝,说不定还能拉动岳丈家一起参与……”
“够了!我做不到!”章深再也听不下去,义愤填膺充斥整个胸腔,“父亲,你不能利用我,更不能利用小楚!”
“阿深,你给我听好!如果你让白家支持袁世凯,我就同意你和白楚霁的婚事!要不然,你想娶这个女人,简直等于做梦!”
章凯天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剩下章深,在这个父命难违下一行清泪
的年代,满腔的幸福霎时化为乌有。
五
随着复辟行动日渐加速,章凯天不断接到袁世凯身边人带来的指示,按要求与各种各样的人碰头交换信息,同时逼章深处理军务处的大小琐事,实际上便是变相软禁。
章深心急如焚,虽然很想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白时千,但碍于孤掌难鸣,只得装作暂且屈服的样子,暗地里却观察着章凯天的一言一行。他早已下定主意,这次铁了心要和章凯天对着干。即便是父亲,在国家大事面前,倘若有违天理,已经不是忤逆亲情这么简单。
只是连累才萌芽就受阻的爱情。
目前如果出不去,很难见到白楚霁。
焦头烂额时,白时千来过好几次。
章深明白他是替白楚霁来探望自己,好几次白时千问他为何无法与白楚霁见面,苦于家中章凯天布下的耳目众多,章深唯有一脸苦笑,东拉西扯,暗示白时千不便解释个中原委。
机会等了两个月,终于在章凯天一次临时远行后,章深费尽心机,托朋友传话,终于在附近茶室约到白时千。
“阿深,你有功夫叫我出来,怎么不约小楚?”
“时千,我每天对她朝思夕想,可是这当口,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胜于我们短暂的见面,如果这道难关无法度过,我和小楚便没有天长地久的未来。”
“什么事这样严重?”
“我父亲这次远行,白叔叔知不知道?”
“听说章伯伯是去探亲?”
章深咬咬牙,下决心和盘托出:“袁世凯蠢蠢欲动,他想借用英法两国的支持复辟上位,这人专制独裁,一旦成功,势必形成世袭制……可恨我父亲,先前表示反袁,如今已被收买,他滋生二心早已归顺那个老贼,这段时间与他来往过甚……”
白时千听完,眉头深锁:“如此这般腹背受敌,同盟会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章深点头:“我宁愿背叛父亲,也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你,就是为了提醒你格外小心。放心,他还不知道你是同盟会成员。”
白时千伸手轻拍章深的肩:“阿深,我相信你。事到如今,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小楚她……也已经随我加入同盟会。”
章深闻言大惊,声音开始颤抖:“小楚一个女子,这当口还加入同盟会,岂不是铤而走险?”
“她的性子,想必你早已知晓。”
在复辟的问题上,章凯天一直雾里看花,白年富虽一直报以观望的态度,却明确表示不会站在袁世凯那边。但是白时千从一开始,就高举坚决反袁的观点,这个章深是知道的,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看似弱不禁风的白楚霁居然如此刚烈,也随大哥毅然站在反袁的阵队里。
乱世不安,人人求自保都来不及,白楚霁身为一介弱女,反而遇险而上,她在忧国忧民的立场上,居然比章凯天一个大男人都干脆清醒。
也罢,不正是这样清凛的气质才让自己深深着迷么?
章深深吸一口气,紧握白时千双手:“时千,求婚的戒指,我早就买好放在抽屉里。我对小楚的心此生矢志不渝,但是要等眼下大事落定,我才能迎娶她过门。”
白时千点头。
“反袁这件事,我永远站在你们这边。”
“阿深,多谢你的深明大义。”
“我父亲这里的情况,你回去婉转提醒白叔叔,还有,请替我在小楚面前保密……就容我有这颗私心。”章深的目光里掩不住浓浓的无奈,“她的选择和父亲水火不容,势必对她不利,我有心护她,却怕被我父亲利用,如果因为这个让她受到伤害,我怎心安?”
“袁世凯封建独裁,你父亲蒙蔽心智,如果仍一味坚持下去,阿深,我们和他迟早会变成对立的两面。”
“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给小楚一个交代。”章深心里一痛,“眼下,就请为我保密吧。”
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章凯天的所作所为,渐渐让整个青松城人尽皆知。在袁世凯的催促下,他开始急不可耐,不仅和白年富一夜翻脸,更同昔日过从亲密的其他故交统统划清界限。
章深势单力薄,几次劝解父亲都遭到失败,最后就连母亲也在一边骂骂咧咧,说一定是白楚霁这个狐狸精让他迷了心,才如此大逆不道。
章深百口莫辩,唯有静观其变,才能寻找机会逆转局势。
然而章凯天却没有那么好耐心,既然已和白府撕破脸改投更大的靠山,有些事情的发生,便是图穷匕见。
比如白年富被暗杀。
比如王少鸿被审讯。
比如白时千和王玫荃双双被捕。
比如白府一夜之间残破不堪。
又比如,白楚霁离奇失踪。
章深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却一无所获。他甚至以死相逼父亲,只要找到白楚霁,他可以对袁世凯言听计从,然而这一切,皆无果告终。
思念让他日渐消瘦,而担心,更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他继续苦苦寻找白楚霁,几番昼夜交替,终于传来她的消息。
章深这次见到魂牵梦系的心上人,竟然是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
还是那一袭如瀑的黑发,那一双灿若星光的眼眸,只是那一弯甜美的笑颜,现在却变成冰冷的怒焰。
为见白楚霁,章深几乎调动所有关系,委实大费一番周折。来前他早已打听到,白府拼尽全力才得以让白楚霁逃脱,但白楚霁并未按白时千的吩咐远走高飞,她消失这么久,一直都在等机会,可以手刃章凯天报仇雪恨的机会。
无奈计划百密一疏,队伍中出现叛徒,白楚霁刺杀章凯天的行动也以失败告终。紧接着,她同盟会的身份又被人出卖,章凯天觉得是个邀功的好机会,就将她关押到秘密处置反袁分子的地方。
从白楚霁的神色来看,她显然受过苦刑,那头长发散乱地耷拉在血迹斑斑的衣襟上,弱不禁风中,却别有一番坚贞不屈。
章深甚为心痛,他紧抓牢栏,泪水在眼眶打转:“小楚……你受苦了。”
“阿深。”白楚霁露出一丝凄婉的笑容,“老天待我不薄,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已无憾。”
“你不会死,我说过,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不用。”白楚霁声音清冷,“家破人亡,留我一人,何必苟活?”
章深心里又是一痛,白楚霁说的没错,半月前,白时千和王玫荃双双押赴刑场枪决。
“小楚,你还有我啊,你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阿深,我却有一事求你帮助。”
“你无论叫我做什么,我都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大哥有个孩子,我逃走时,他将孩子托付给我,现在这是白家唯一的血脉。”
章深欣喜万分:“时千的骨肉现在在哪里?”
“阿深,你真的爱我?”
“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怎会有假?”
“我说过,母亲病逝后,我长久孤独,不太愿意相信人,何况这一次,我刺杀的是你父亲。”
“小楚,先人有言,国之大逆,不可不除,我虽做不到大义灭亲,也懂得伦理因果,何况手刃杀亲之仇,我怎会怪你?”章深满含热泪,一如当日情深意笃,“我说过,不管你什么身份,只要你是白楚霁,我就继续喜欢你。”
“我相信你,阿深,我告诉你孩子藏在哪里,白家的香火就托付给你了。”白楚霁说完,缓缓流下一行清泪,“阿深,很抱歉,此生我们终究无缘。”
“小楚,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的情意我心领了,阿深,你再留一会,我想为你唱一曲歌。”
不等章深作答,白楚霁望向前方,幽幽吟唱:“繁华笙歌落,醉杯掩寂寞,世事清与浊,容人笑议我,曲终人散尽,寄君一曲歌,痴缠三千丈,终是烟花错。”
清扬的歌声和着凄美的笑容,一同绽放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依然像昨日那朵怒放的红梅,不屈不挠。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白楚霁撞墙自尽,距离她二十二岁生日,还有十天。
袁世凯的称帝举措没有得到广泛支持,没多久,讨袁之声愈演愈烈。1916年3月,袁世凯被迫宣布取消帝制,在狼狈中下台,终因忧愤成疾,于1916年6月6日尿毒症发作卒于举国声讨中。
接着,章深利用自己的职位,上书举报章凯天的种种恶迹,毕竟有着生养之恩,他苦劝父亲自首,而固执的章凯天感觉大势已去,于一个起风之夜选择畏罪自杀于家中。
尾声
章深牵着一个孩子徜徉在血红的夕阳下。
那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章深许她优厚的生活,给她取名白若梅。
白若梅虽非自己和白楚霁的骨血,因着白家的传承,章深希望她能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傲骨清风,哪怕处于乱世,也一样能做到莺吟燕儛。
自白楚霁离开后,章深单身至今,斗转星移,他始终寡言少笑,眉宇间深锁一道化不开的愁结。
这个失意的男人被爱判处终生孤寂,既不还手,也不放手。
泣血的心里,珍藏着一张娇艳的容颜,终年长青,如初见时眼波流转,浅笑如花。
寂寞如斯的岁月,正是那抹清影,成为章深漫长黑夜里的一束白月,照耀如墨深邃的世界。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乱世烽火,诉不完人间离合。
远处忽然飘来一曲歌声,细听之下,又仿佛不那么真切,唱得若隐若现,缥缈而遥远,就像章深这场不可触及的爱恋。
乱世天下情缘浅,十丈软红烟花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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