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韩公子的神秘往事

韩公子打点行装上路了。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四周寂静得只听到风吹草丛，虫鸣鸟叫，以及他的脚步声。夕阳照着他瘦削的背影。他踩着自已的影子，神情严肃，昂首阔步。

没有人知道他这次出门去做什么，包括沧海君。

沧海君是韩公子在淮阳学礼时结识的好友。韩公子让他帮忙找一位大力士。至于找来做什么，韩公子没有跟任何人说，也不能说！以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这位韩公子曾家势显赫。他的祖父，父亲任过五代韩王之相。秦王嬴政灭韩国时，韩公子虽然还年幼，却立志要干一翻大事业，实现复国报仇之恨。父母先后离开后，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弟弟。韩公子本想等弟弟长大成人后再去干这件事。无奈弟弟几天前重病死了。他悲痛不已。简单地埋葬了弟弟，遣散家里的奴仆，变卖所有田产，收拾几件衣服，背上变换来的金币，义无反顾地出门了。

踏上那座木桥，已是太阳西下，韩公子回头望了望那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望一望那承载着他许多美好和痛苦回忆的地方。天边的晚霞映照着大地，霞光轻抚着他轮廓清晰，清秀俊美的脸庞，饱满的额头和鼻尖像是渡上了一层金黄，似梦幻中的仙子。

他抬起头，不让眼角泪水流出，转过身，甩了甩头。像要甩掉不舍，甩掉过往，甩掉回家的退路……甩出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神情。

穿过这条桥，越过那座山，韩公子于深夜来到黄大力家门前，刚想向前敲门时，从旁边窜出一只大黄狗。它凶恶地对着韩公子狂叫。韩公子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馍，扔了过去。大黄狗叼着白馍走到一边，哼哼唧唧地吃了起来。

韩公子轻轻地松了口气，上前敲了几下门，没有人来开门。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喊他进去。他用耳朵贴着门缝细听，一个老妇在喊：“谁呀？门没锁，进来吧！”

推开虚掩的院门，但见微弱的灯光下，一位弓着身子的老妇，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门边站着。韩公子急忙上前行礼，说要找黄大力，有事商量。老妇人侧耳听着，往左边房间指了指说：“大力出去喝酒刚回来，他已经睡了。我虽然看不见，但觉得你不是坏人。我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如果你不嫌弃，就在他里屋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老妇人说完，摸索着进了右边草房。

坐在客厅的韩公子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环视四周，只见大厅里只有一方桌摆在正中间，桌子旁边放着两条凳子，桌上放着个茶壶和几个杯子。他拿起茶壶，轻轻地摇了摇，往杯里倒了一杯水，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里间传来如雷般的呼噜声，韩公子沿着这声音走到里屋。见床上四脚八叉地躺着个壮实的大汉，嘴巴随着呼噜的起伏，一开一合，仿佛在唱同一曲调的无字歌。草墙上挂着一张弓箭和一把大刀，墙角还放着个大铁锤。铁锤在月夜里泛着白光。

韩公子出来坐在客厅的长条凳上，听着里屋传来的呼噜声，右屋老妇人的咳嗽声，竟有了浓浓的困意，不禁迷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韩公子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一柄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个粗嘎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你是何人？”

韩公子镇静地说：“壮士，我是沧海君的朋友，韩公子。”

“韩公子？你这么快就到了？”黄大力松开揪着韩公子的手，把大刀放在桌面。转身点亮了桌面上的灯。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黄大力黝黑的脸，脸上胡须拉渣，肉肉的大鼻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红红的血丝。他的大腿粗如木桩，手臂壮实得像韩公子的小腿。虽压低声音说话，仍然洪亮有力，透着一股子豪气。

韩公子把一袋子的金币放在桌面，小声地说：“一言难尽，不说也罢。壮士，如果你把事情办妥了，这是你的酬金。”

“韩公子请先收回，等俺把事情办妥，再说。”

“壮士，你就不问问，我要你一起去办何事？”韩公子侧目问。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问也罢。你是韩国的公子，我大概知道你要办什么事。”

韩公子低声对黄大力说:"嬴政暴君，灭了六国。我是韩国之相，平的后代。韩被嬴政所灭。我要复国报仇。壮士，愿你帮忙，刺杀嬴政。”

"好，谢谢公子对我的信任。嬴政暴政，我已有所闻。”

“谢谢壮士理解，请受小弟一拜。”韩公子起身作揖。

黄大力连忙起身作揖道：“不敢，不敢。公子客气。公子请坐，我们慢慢说。”

“壮士，你出去是带大刀还是大铁锤？”韩公子看着墙角的铁锤问。

“那要看什么时候，如果距离近，大刀好使。如果目标在远处，就一定要用铁锤。”

“这个铁锤看起来不错。”韩公子站起来，走过去，弯腰单手用力提起铁锤，掂了掂，然后微笑着放回原处。

“这个只有80斤重，我平时耍着玩。如果想要对方一次丧命，得要120斤左右。我得再去做一个。”黄大力抬退推了一下铁锤，铁锤咕咕地滚溜到门口，咣的一声撞在门框上。对面房又传来一阵咳嗽声。

“小声点，大娘在睡觉呢。我看这铁锤的链子得再长点，便于甩到更远的地方。”韩公子压低嗓门说。

“好，天一亮我就去集市到铁匠铺铸铁锤去，顺便打听一下何时便于下手。你和我娘在家，我尽快回来。”

“有劳壮士了。你多买些米面、瓜菜、油盐回来。我们这次出去，说不定要几天才回。大娘眼睛不好，你得交待左邻右舍多照顾。”韩公子说着从放在桌面的袋里取出几个金币，放在大力的手上。

说话间，天已微亮。韩公子望着窗外如盖的天，被撕开了几个桔黄色细口，霞光正从那渐大的口子里透出来，向外扩散。大力推开房门，伸了个懒腰。他隔着院子，对着光亮的厨房喊：“娘，你咋起得这么早？”

老妇人咳嗽两声，喘着气小声说：“你们老早就在嘀咕，我醒来了，给你们做点早餐，好吃了去做事。”

“大娘不是眼睛不好吗？怎么还能做早饭？”韩公子奇怪地问道。

“我爹早几年从山上掉下来死了。我娘哭瞎了眼睛。这么多年了，家里哪个角落她没摸清？她啥家务都能干。也怪我没本事，没能娶个媳妇孝敬她老人家。”

韩公子不知说什么好，轻轻地叹了口气。

傍晚时分，大力急匆匆地回来。他进门喊了声“娘，我回来了。”进了房，随手关了房门。兴冲冲地对正在看《孙子兵法》的韩公子说：“事情办妥了，明天可以拿到新做的120斤铁锤，十三天后嬴政将路经河南巡游，我们可找机会下手。”

“好，这两天我们寻找好埋伏点。”韩公子激动得满脸通红，不停地搓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走着。

大力镇定地笑着说：“公子莫激动，事情还没开始呢。我们先吃饭休息。”

第二天早上，韩公子拿着《孙子兵法》，研究了半天。第二天，他带着黄大力去嬴政巡游时的必经之路踩点。发觉博浪沙这个地方的路面沙丘起伏，秦王的车队途经时，速度必会减慢。而且南面是黄河，北面是官渡河，芦苇丛生，便于逃跑。

韩公子决定在博浪沙埋伏行刺嬴政。

八天后，天刚蒙蒙亮，韩公子一边穿衣一边把黄大力推醒：“大力兄，该起床了。”

黄大力一骨碌爬了起来，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他用一块黑布把新造的铁锤包起来，再用一根粗绳扎好。

厨房那边飘来馒头和米粥的清香，大力咽了下口水，嘀咕一声：“娘起来了。”

大娘见他们从里房出来，招呼道：“公子，快过来吃早饭，今天我在粥里加了点肉未，可香了。”

“娘，你偏心，公子在这里，我才有肉吃。”大力憨笑着说。

“今天你俩要出去办事，吃多点好赶路。”大娘说完低头进了厨房。

三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大力装了一碗粥放在娘面前说：“娘，这次我回来后，给您老娶个儿媳妇，好好孝敬您。您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都好好回来，事情办好就回来。娘等着过好日子呢。”

“大娘，您在家照顾好自已，我们尽快回来。”韩公子看着满头银发的老人，仿佛小时候看到自已的母亲，依恋里夹带着不舍。

出门前，韩公子敲门进了大娘的房间，见大娘一边在折衣服，一边抹着眼泪。韩公子把钱袋子悄悄地放在大娘的床头，向她深深鞠躬：“大娘，您要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你的小儿子。”

大娘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护身符，递给他，哽咽着说：“前些天我托邻居刘大婶去庙里求的，你们带上吧。娘等着你们回来。”

黄大力穿着一身黑衣，提着用黑布包裹着的铁锤，与韩公子蹲守在博浪沙山坡上。终于，赢政的车队出现了。

由于地势险恶，嬴政的传令官骑着马通知各队，嘱咐大家多加小心。把距离远的马车靠拢过来，样式跟秦王的马车相同的三十六辆副车连成了一个整齐的车队。车队乌压压的一片。像一条巨大的黑龙，逍遥自在地游走在山道上。

韩公子和黄大力注视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急得直咬牙。他们分不清那四个一模一样的六驾龙辇里，哪一个坐着嬴政。

黄大力挠着头说：“这群狡猾的狐狸，竟然玩起了鱼龙混珠的把戏。嬴政他劳民伤财，不知疲倦地出来巡游，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要看看自己打下来的天下长什么样，还想用强兵出巡，以震慑天下欲反叛之人。”韩公子两眼死死盯着六驾龙辇马车说。

“公子，这嬴政除了强霸别国土地，爱权贪财之外，他最怕什么？”黄大力趴在山坡，露出头问。

“听说他最怕死，为了长生不老，到处求仙问药。”韩公子一边用手往下按大力伸出的头，一边小声说。

“哼！还长生不老呢，今天老子就要了他的命。”黄大力一脸的嘲讽。

“大力兄，你看第二顶龙辇是不是更像坐着嬴政？有个侍卫先后往那里跑了三次。”韩公子眯着眼细看着说。

“那我就砸第二个了。咱们如果错失了这次机会，等他下次再巡游，不知还要等多少年。”

"好，你看准了砸，把铁锤扔出去后，赶紧趴下，然后一起往山下的芦苇丛里跑。”韩公子看着黄大力的眼睛说。

黄大力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解开黑布包，取出铁锤，活动了几下手腕，迅速地站起来，眯上左眼，右手提着铁锤，瞄准第二顶龙辇，用尽全身力气甩了出去。

“大力快跑。”韩公子压低声音说。

“我看砸到了没有。”

铁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第二顶龙辇上，哗的一声，龙辇四分五裂开了花，坐在里面的人成了肉酱。旁边的侍卫见状，惊慌失措，大声喊着：“有刺客，快护驾。有刺客，快护驾……”

“刺客在哪？”

“山那边。”

几十个侍卫手拿兵器，迅速地跑过去，围着第三顶龙辇。

“你们在这里护驾，弓箭手们往那边放箭。不能让他跑了。”身材高大的宦官赵高，站到龙辇边，指着韩公子和黄大力刚才隐藏的地方喊。

嗖，嗖，嗖，箭像飞过来的雨点，追在韩公子与黄大力的身后。一只强劲的箭射入了黄大力的大腿。黄大力倒在地上。

从远处死命跑回来的韩公子，想拖着大力走，无奈他伤势过重，不能再跑。黄大力使劲推开韩公子：“公子，俺不行了。你赶快跑。俺娘交给你了。”

黄大力被秦军活捉。嬴政叫丞相李斯，宦官赵高去审问，让他们务必查出幕后主使者。黄大力不但不供出韩公子，还大骂嬴政：“贪生怕死的嬴政，太可恶。你杀诸候，灭六国。六国后人哪一个不想杀你？你迟早不得好死。今日我黄大力死不足惜，只可惜辜负了公子。”说完一头碰死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

韩公子朝着山坡下的芦苇丛里飞奔，寒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他的发髻散落，随风飘扬，如一片乌黑的云。他跑了很久，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远。他眼前一黑，晕倒在芦苇地上。

一阵寒风吹来，吹醒了芦苇丛中的韩公子。他蹲在芦苇丛里，脱下带着血迹的外套，塞入包裹，穿着一身粉白的褂子，跌跌撞撞地跑到黄河边。手捧一汪水泼在脸上，清凉的河水让他清醒过来。正想转身离开时，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身后问道：“姑娘，你是否看到一个男子从博浪沙往这边跑？”

韩公子转过身，只见两位高壮的男人，手拿兵器站在他眼前。韩公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向另一边。

其中一个男子对另一个说道：“走吧，刚才抓到那个黑脸男人，死活不肯说出同谋是谁。还一头撞死了。”

“嗯，从这点看，他还真是条汉子，他有同谋吗？有人看到吗？”

“不太确定，反正秦王让我们在全国搜捕，捉拿刺客。”两个侍卫边说边走开了。

韩公子披散着长发，沿着芦苇河边向东南方向逃，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江苏一带……

这是公元前218年的春季发生的事。至今已有2236年。

东平赠字

备注：这个韩公子就是后来帮刘邦打天下的谋士张良。他因暗杀秦始皇失败，为躲避追杀而隐姓埋名。张良是汉高祖刘邦的谋臣，汉朝的开国功臣之一，与萧何、韩信合称为汉初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