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时我们还是陌生人

作者: 黑一枪 | 来源:发表于2018-07-18 22:34 被阅读82次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嘘,秘密

1998年的夏末秋初,风声像是飞鸟扇动了宽大、洁白的翅膀,直扑在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殊味道。远方,断线的风筝沉寂地划过天际,张雅木停下转笔的手指,目光一直跟着那只风筝,忽高忽低,摇摆不定,总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张雅木!”老马的声音象是一道电闪过张雅木的天灵盖,说不清的清醒。

老马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马上就要退休了。最大的特点就是长得丑,满脸包子似的全是褶,将近二百公斤,但老马人老心不老,要死不死地还有颗萝莉般的心,并且喜欢按照萝莉的风格穿衣打扮,有一次甚至在公开课的时候穿上了粉红色的百褶裙,让前来听课的校长差点没当场心脏病促发。总之怎么幼稚怎么打扮,平日里老马跟学生们谈话都有一个特点,喜欢在每次见面的时候都很亲热地把全身的重量压过来。

“老师,有事儿?”

“你刚才,在看什么呢?”老马今天看起来好象很高兴似的,低下胸脯,顺着张雅木刚才望的方向打量,于是她就看到了那只挂在树上的蓝色风筝,少女情怀不禁泛滥,挤着嗓子尖叫:“哇噻~~~风筝耶~~~”一股浓郁的口臭,雅木差些晕掉。

闹剧在学生们强忍住的笑声中不欢而散。

坚决而果断的铃声重复了两遍,老马这才动作缓慢地放下粉笔,说:“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儿。”话音刚落,张雅木就匆匆收拾好书包向外面冲了出去。

“张雅木!你赶着投胎去啊!”同桌赵楠馨趴在窗口大喊。

张雅木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灿烂:“嗯哪,我得去找户好人家。”她边说边跑,没注意到前面的人,一头撞了上去。雅木抬起头,看到非常长的睫毛,漂亮的眼睛,以及纤长的锁骨,雅木闻到香皂的气味,非常干净。薄薄的皮肤下是脉搏跳动,一下一下。

“对不起。”雅木很快后退一步,礼貌地道歉。

“没关系。”

很常见的意外碰撞,全世界每一秒钟都有在发生,可是,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家伙?雅木装作没看见李乔木,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跑掉。

“搞什么呀!你撞得我很痛唉!”李乔木皱起眉毛转过身去,望着雅木消失在放学人潮中的背影,突然若有所思的样子。

关于讨厌李乔木的原因,要从上个月班会的真心话大冒险说起,就是每个人把不能说的秘密写在纸条上放在不透明的大箱子里面去,然后由班长亲自抽取代念,而引起最大的轰动的真心话就是:木,我喜欢你。

木字。

当时张雅木所在的班级,只有她和李乔木的名字里有那个木字。所以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们两个的其中一个告白,全都激动地拍着桌面起哄,嚷嚷,在一起!在一起!

虽然张雅木也是班级里长得非常出落的女生,但是与大众情人的李乔木作比较,大多数人都以为那张纸条是张雅木写给乔木的。

那天放学之后李乔木甚至还在校门口等张雅木一起回家。雅木记得李乔木当时对她说张雅木同学原来你这么勇敢。那天的天灰蒙蒙的,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跟张雅木的心情一个样子。她很平静地抬起头与乔木对视一分钟,就在乔木要露出招牌的青春阳光的笑容时,她忽然抬起一脚去踹乔木名贵的帆布书包,然后说:“老娘才不会喜欢像你这么恶心的男生,你少自恋了!”

说完张雅木像今天似的头也不回地走掉,留下目瞪口呆的李乔木。

自从那天李乔木记住了那个叫做张雅木的女孩子。

在张雅木住了十八年的小镇里面,布满了田字格一样密密麻麻的房子,泛黄的夕阳把房子的影子拉长到地平线的尽头,然后就不见了踪影。在这里,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间隙就是交错的街巷,不宽敞,像迷宫,四通八达。

雅木就住在迷宫的尽头。

那里原本是仓库或者停车间一类的地方,只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风从高大的玻璃窗外吹过,可以听到呼呼的风声,窗外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树叶已经全部落光了,暗淡的枯枝把阳光切成碎片。天空经常有鸟飞过,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羽毛洁白,翅膀宽大,身体柔软,总是成群结队地飞过云端,玻璃隔断了翅膀交叠的声响和飞鸟清亮的鸣叫,雅木总是想,要是那群鸟可以把我带走就好了。阳光穿过玻璃,把阴影投到鹅黄色的床单上,已经快要接近黄昏了。

可能是因为秋初的原因,空气凉了起来,头顶黑压压的云层里有电光闪现,大雨转眼即来。雨水落入雅木的眼中,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感觉。女生将手伸入包中摸索了片刻,之后慢慢地颦蹙起眉宇来——她的伞,不知去向。因为小镇近来多雨,于是雅木每天都随身携带着雨伞,但是没想到它会在下大雨的今天被人恶作剧似的拿走。

眼见雨下得益发猛烈了,扛在肩上的巨大的编织袋也要被彻底淋湿,雅木叹了口气,心里一横,就想径直冲入雨中,却被从后面伸来的一只手拉住了手臂,那只手有力而温暖。

夏天的雨来得迅猛。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迸裂碎裂成为更小的水珠。雨幕分明并未断绝,一层又一层地模糊了雅木的视野,让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周身这个没有雨水的小小世界。

张雅木抬起头,一个个没有耳朵的蓝白色猫正咧开那张大嘴对她傻笑——十八岁的大男生怎么还会用这么幼稚的伞?

李乔木刚才折回教室还了球,本想直接回家,后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这里走来,不想又见雅木站在雨中发呆,所以想也没想地撑开伞拉住她的胳膊,却没考虑在雅木回头以后该用怎样的开场白会显得更加浪漫温晴一些。于是乔木局促不安地撇开脸,笨拙地开口:“张雅木同学,你刚才撞得我胸口好痛。”

张雅木终于绷不住惊讶和严肃的表情,低下头噗哧笑出声。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总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自己。唇角的笑又有些苦涩的味道,她抿抿唇,收住了那丝笑意。

也许,自己是太过自私了,但是又不敢放手去搏。

“我送你回家去吧。”雨势越来越大,在这样的滂沱大雨中,小小的一把雨伞已经无法为两个人提供庇护。李乔木无声无息地尽量将伞偏向张雅木那边,自己却被淋得半个身子都快要湿掉。两个人都有些狼狈。

张雅木没有提出异议,这让李乔木很高兴。雅木的家距离学校并不是很远,十来分钟的路程,这点乔木是清楚的。当然个中缘由是他动用了自己全部的消息网才搞到了雅木家的住址,两年来,他无数次企图制造晨间上学偶遇的机会,但见鬼的一次都没有得逞过。

眼见李乔木如此熟门熟路地往自家走,雅木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听他一路都在自言自语地念叨什么,雅木好容易才按下想要嘲笑他的冲动。

前面是个分岔路口,李乔木习惯性地往左拐,却被雅木叫住,“喂,错了。”说完她指指左边,尴尬得要命。

李乔木看着那个方向愣了愣,低头咒骂了一声。

这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气氛倒也安宁静谧。

但这份静谧并没有维持多久,雅木家已近在眼前,路口街道一辆飞奔而过的自行车为这一日添上最后一抹泥水的色彩。李乔木愣愣的,还未回过神来,泥水就沿着他湿透的头发滴进衣领。原本白净的校服此刻布满了泥点,平心而论,那图案相当有艺术性。他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条件反射般地将雅木推至内侧并张开双臂护住,然后,还是愣愣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啊啊啊啊啊——阿嚏!”

那模样真是落魄到可怜的地步。李乔木擦了一把脸,又是一个喷嚏。

看着他这幅狼狈相,再摸摸自己满头满脸的雨水,张雅木终于忍不住弯腰哈哈大笑起来。李乔木眨眨眼,也跟着笑出声来。

“我要走了,那个,再见。”张雅木笑过以后,又面无表情地对李乔木说,转身就要离开。

“喂!”李乔木忍不住叫住她。

“什么事?”

 “你其实笑起来很好看,你可不可以,以后一直对我这样笑?”

雅木沉默了,然后说:“不行。”

李乔木又愣了,笑笑说:“那我,走了啊。”

“嗯。”

路灯的灯光将男生的身影拉长,看起来更加单薄,而且身上滴落着的雨水让本来就不强壮的身子一直在瑟瑟发抖。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看着李乔木的背影马上就要消失在转角的雅木,突然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喂!”张雅木心下有些于心不忍,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你要不要上来暖一下?”

被叫住的李乔木呆了一下,抬起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我?”

“当然是你。”

“嘿嘿。”李乔木点头说好,然后跟张雅木一起走进那所酷似仓库的房间。

打开沉重的大门,一股并不让人讨厌的陈旧味道扑鼻而来,雅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在旁边的李乔木觉得好奇:“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动作?”

“因为我很喜欢这样的味道。”张雅木想也不想地做出解释,然后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找干毛巾。还有,不要乱碰我家里面的东西。”

李乔木觉得很好玩,原来平日里面若冰霜的张雅木是这个样子的啊。

片刻之后,雅木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并擦着头发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李乔木一动不动地立正姿势不禁笑道:“你怎么了,像桩木头似的在那儿杵着?进来啊。”

“啊?好。”李乔木自己也说不清那是怎么一回事,每次见到雅木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总不能说“嗨张雅木我是你同学李乔木,你吃了没?”这样的烂话吧。李乔木自认情圣,但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败在她雅木的石榴裙下。“你家真大。”说完以后就想抽自己嘴巴。

“是吗?”果然,雅木淡淡地接了下茬,然后不再说话,只是撑着下巴看着李乔木,意思好像是“擦好头发你就可以滚蛋了”。

李乔木装作没看到,把干毛巾递还给雅木说:“我衣服也湿透了,你帮我烘一下吧?”

“嗯。好。”雅木把干毛巾搭在手上,看着李乔木。

“你,你干嘛?”

“你不是让我帮你烘衣服吗?”雅木用左手撑住下巴,好像有些不耐烦。

“所以?”李乔木把英气的眉毛皱在一起。

“李乔木你是跟我装傻吗?赶快把你衣服脱下来。”

李乔木愣了一下,然后脱下校服,“喏。”

“还有球衣和裤子。”

“这也要脱啊?”

“废话,要不然你会把我的床单沾湿的。”

“哦。”李乔木哭丧着脸,动作缓慢地把衣物脱下来递给雅木,然后叫嚣道:“你有没有干衣服啊,先借我穿一下。”

“等着。”

衣柜被打开,然后合上,紧接着张雅木抛来一件修身的白衬衫和水洗白的牛仔裤,“我爸以前穿的,你看合不合身。”

片刻之后,李乔木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家就你一个人吗?”

张雅木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到李乔木正毫不客气地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对果盘上的黑葡萄垂涎欲滴。

“嗯,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我一个人。偶尔姥姥姥爷也会来看我,但是自从舅舅把他们都接到城里以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雅木好像在看一些东西,一些李乔木看不到的东西。

“除了舅舅和姥姥什么的,你在这里就再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李乔木把抱枕塞到自己的怀里面,看得出,他在自家里面也是这样一幅样子。

“没有了,”雅木说,”他们五年前都死掉了。”

“啊?怎么,怎么那个的?”

“他们在国庆假期去旅游,途中发生了山觞,整座大巴翻下后山,所有旅客无一生还。”雅木说这段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李乔木却清楚地看到了雅木眼眶里含着的晶莹的泪水。

“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啊……”李乔木再次打量这个空旷而庞大的空间,想象当年还是那么小的雅木……我们,我们换个话题吧。”乔木故意别过头去。

“好啊。”雅木飞快地抬起手擦去泪水。

短暂的沉默之后,雅木擦了一下脸,刚想说话,看到李乔木一声不响地背对着自己。雅木探过身子去,看到乔木正闭着眼睛,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热得烫人,可能是因为刚才被淋到身子了,“你没事吧?”

“暂时还死不了。”李乔木嘟囔说道。隐约中感觉一双修长柔软的手臂把自己抱起,然后放在床上,上面带着好闻的味道,应该是女生的体香吧。乔木不禁笑起来,听到雅木说:“糟了,被烧傻了。”

李乔木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只隐约透露着些许红光,他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帘,看到一个天使似的女孩子正低着头看自己,像是要亲吻他的嘴唇。天使的身上还带着雨后植物叶子的芬芳,让乔木的心情摇摆不定起来,希望这个吻可以快些落下来。在他把脸凑过去想看清楚天使的时候,天使慢悠悠地说:“李乔木你这是要吃我的豆腐吗?”

“张雅木?”李乔木此时被吓得还魂,脑袋立即清醒了许多:“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你家?”

张雅木翻了一个白眼,说:“你昨天高烧不醒,我当然在这儿了。”说完她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因为照顾李乔木而一夜不睡,

李乔木听到也看出张雅木的倦意,说:“你还没睡?赶快去休息吧?”

“没事儿,我以前经常不睡的。哈哈。”

“张雅木!”李乔木有些着急,抓住张雅木不盈一握的纤细手腕,然后又放轻声音:“乖,快去睡觉吧你。”

张雅木抽出手腕,表情有些复杂:“说什么呢你!”不过看到李乔木认真的样子,她想了想又说:“好啦,我去给你拿药,然后就睡。”

李乔木点头说好,靠在头柜上从兜里掏出手机,发现好多未接来电与短信,都是他的父母的。乔木想了想,回复了一条:我昨天晚上去打台球了,等会儿回去。然后关掉电源,伸了个懒腰,“啊——”

窗外阳光静好,只不过植物的叶子因为逆光而显得有些暗淡。李乔木想,要是每天雅木都对我这样,那有多好。转而又想起昨天晚上昏睡之前在茶几侧面看到的那个名字,连瞬。应该是雅木刻上去的吧,笔触还很幼稚。他是谁?几年几班几排几座?

“李乔木。”雅木的声音惊醒了思索中的李乔木,他直起身子:”谢谢……这药没过期吧,看起来颜色好像不对唉。”

雅木白了他一眼,“当然没有了,”等李乔木咽下去之后,又说:”其实我也不确定啦。”

“那你给我吃!”乔木扬起眉毛,“嗤”地一声把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药片吐出来。他涨红着脸,在雅木面前比手划脚,看样子是被噎到了。

张雅木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她体贴地又递过一杯水,边安抚着乔木起伏不断的背部边说:“这是对你以前对我十分不尊重的惩罚。”

乔木又扬起眉毛,哭丧着一张脸说:“我以前把你怎么着了?”

张雅木看着乔木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又忍不住笑起来,乔木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傻了似的。

“喂,你干嘛盯着我看,非礼勿视。”张雅木用手指在这个二百五的面前摇来摇去,嘴角仍咧着,很高兴的样子。

“因为你好看呐。”乔木低声喃喃,觉得是时候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张雅木——”

“嗯?”

“我——那个,连瞬是谁?昨天在茶几上看到的那个名字。你刻的啊?”说完以后就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好没骨气。

“哦。”张雅木顿了顿,有些犹豫不决的,她说:“我以前的一个邻居大哥哥,去年上大学走了。”雅木说:”我以前数学成绩很烂,爸妈找了许多家教也没有让我通窍,是连瞬哥哥把我教好的……”话说到后面,李乔木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沉。

“你一定很喜欢他,对吧?”乔木扯开嘴角笑了笑,不过这丝笑意太过勉强,而且有些苦涩。

雅木摇摇头:“不知道。他说,他说他只是把我当妹妹。”

“哦。”乔木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张雅木。”

“嗯?”

“你笑的样子其实很美,为什么不笑?”

“笑起来会起皱纹,多难看。”张雅木不明白乔木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不是的,”李乔木笑着玩起嘴角,严肃地说:”你很美,相信我。”没有任何停顿与转折,李乔木从床上站起来,“我要走了。”

“我去给你拿衣服。”雅木觉得自己的脸红红的,也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向里面的屋子。

那天临走之前,李乔木转过身,单薄的身影被阴霾的大雾掩藏在一片朦胧之中,雅木听到他说:“张雅木,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呢?”

于是从那天起,他们的生活就变了,如果准确地说,是张雅木的生活。每天书桌里面的零食,每天门口的等候,每天足以融化雅木的笑容……雅木以为,那时的她是幸福的,这也可能是一个也许。也许,她让她觉得幸福。

高三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了,所有的人恨不得每天有四十八个小时用来读书。所有考点被归拢到一起,被抄写在笔记本上,很多女生都在私底下哭过,边哭边在稿纸上演算题目。

无数张散发着油墨味道的试卷一捆又一捆地塞在专门放置考卷的大铁柜里,只有老马跟学习委员张雅木拥有打开铁柜的钥匙。每次铁柜一开,测试卷在几秒内就会飞一样地到每个人的桌上。日复一日,满腹经纶的铁柜变成了大家机械化生活的核心。

所有“多余的科目”提前结束,全都被中考借尸还魂,变成无数节令时间静止的自习课。很多时候写那些长长的历史问答题和解答题都会写到手软,在教室里只能听到笔尖在桌子上打桩似的单调声音。哒哒哒,哒哒哒。

张雅木依然是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而班长谭卓,则是文科第二名。李乔木经常可以看到两个人坐在一起研究题目,有时候即使是手指碰在一起也毫不在意,乔木十分嫉妒。

自从那天以后,雅木不再对乔木针尖麦芒,虽然让乔木不大适应,但是他还是很高兴地整天跟在雅木身边唧唧复唧唧。雅木也乐得压迫他,所以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是在谈恋爱。而谭卓这样子看上去明显就是在挖乔木的墙角,于是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场三角恋的动向。毕竟日子太苦,不得不找点甜头乐事儿。

“哇哇哇张雅木你拉我回来干什么啊?”李乔木一边往走廊张望,一边看着面前正在进行“工作”的雅木不慌不忙的样子,手心里流满了汗。

“你小声点。”张雅木把食指放在嘴唇中央,冲李乔木咧嘴一笑:”我可是在帮你啊少年!”

“哇靠你闭嘴!什么帮我啊,是在帮谭卓吧!”李乔木虽然这样说着,最后也只能是一边擦汗,一边在心里把那个千刀万剐的混蛋骂了一万遍。

李乔木出神地盯着上蹿下跳的雅木心里念叨着怎么还没得手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老马已经如座大山般横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在干什么?”老马推了一下她那粉红色的镜框,语气特别平静。

张雅木顿住身姿,回头望了暴怒的老马和傻了的乔木一眼,毫无疑问,这次算是彻底玩完了。

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人生教育课程中,两人饱受各种煎熬,恍惚中听见老马有结束的意思,乔木像看见曙光似的睁开眼睛,却发现余光里那个平日里亭亭玉立的雅木此时竟东倒西歪,她,她居然睡着了!

周五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之后,高三二班的众人老规矩地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日理万机的班长谭卓、明修栈道的学习委员雅木,还有平日里被两人气得快要吐血的体育委员乔木都在其中。在这几轮中,有人被逼问出写过的一封情书的详细内容,还有人脱光上衣在整个高三楼层跑了一圈。风水轮流转,有人捏着牌笑着看此刻昏昏欲睡的乔木,想了半天说:“这样吧,吻左边第二位的脸”。

而左边第二位,恰巧是李乔木最近的新绯闻女友,张雅木同学。

大家开始起哄,乔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旁边热情的同学开始拉扯他,李乔木只好冲着雅木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耸耸肩膀,弯下腰去轻轻地用锋利的双唇触了下雅木的脸颊。同学的尖叫声像海啸般淹没了李乔木,雅木也红了脸,边冲乔木翻着白眼边鼓作忙碌地理顺头发,美好而羞涩。

后来乔木拉着被迫出柜的谭卓的手,完全忽略校园里下巴快要掉在地上的女生们,一边走一边冲着顶楼上哈哈大笑的雅木大喊:“你等着!风水轮流转!”

张雅木他们还没笑够,报应就来了,乔木捏着牌尖着嗓子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李乔木你真讨厌,像个公公似的。”雅木在心里盘算了半天,看这个样子,想躲也躲不过了,她瞥了一眼此刻也是一脸神秘微笑的李乔木,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咬牙说:“真心话吧。”

“这样啊。”李乔木坐在课桌上,用右手撑着下巴,把目光投向远方,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消融在夕阳的阳光下,他悠悠地开口,说,“那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好。”

“那我说了,”李乔木眯起眼睛,弯起嘴角笑起来,“从前有两只鸟,一只小鸟,一只大鸟,小鸟叫我喜欢你,大鸟叫我不喜欢你。有一天,我不喜欢你出去觅食了,留在鸟巢里的是谁?”

“我喜欢你呀。”

薄暮的阳光暖融融得,把教室渲染得像个童话里面的城堡一样,李乔木和雅木都笑了,仿佛回到了那个独处一室的下雨天,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连对白都有些相似,乔木再次弯起嘴角,望着脸红的雅木,一字一句地说:

“嗯,我也喜欢你。”

高考即将开始,张雅木却突然杳无消息,据老马说,张雅木退了学,是她那个一直在省城里面生活的小叔安排的。

李乔木疯了一般的寻找,动用了自己的和父母的全部关系网,却还是找不到。

“……”李乔木在中考的前一夜再次徘徊到蒋家大门前,在便笺下写下了这句话。

直到高考成绩出来,李乔木文科521分,进了梦寐以求的浙江大学,可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在那天的日记中写下这句话。

此后便是漫长的炎热的暑假了。

李乔木每天都有到张雅木家去,瞧着那扇沉重的大铁门,直到有一天黄昏,铁门忽然敞开着,乔木以为是小偷,进去以后却发现空无一人,连家具什么的都没有缺失过。

还是那股熟悉的老味道,只不过已经是人去夕阳斜。乔木的手指一一抚摸过去每一件物件,像是要感受张雅木留在那上面的气味和指纹。想着想着,他不禁流下眼泪来,想起过去三年与张雅木的种种,一切都像是个梦一样。乔木多么希望梦醒了,自己还躺在张雅木家的那张床上,一张双眼,就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

乔木缓慢地环视着,忽然在写字桌上,看到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他曾见过,想翻开来看,被雅木大声地喝止。上面的部分大多数已经被撕掉,只留下光秃秃的空白,乔木低垂着头,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纸面凹凸不平的字痕,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截铅笔头儿,飞快地平涂起来,于是那些被带走的文字,又在这些深深浅浅的线条中,浮现出来。

乔木默默地看着,直到最后的几个字,忽然落下泪来。

也许,我们还会相遇吧。也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吧。但是谁也不能否认,那个夏末,我们之间对彼此的喜欢,曾那样深刻地交叠在一起。

风和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渐渐远了,白色的翅膀隐匿在金色轮廓下的霞光里面。乔木抬起头看着澄澈蔚蓝的天空,仿佛又看见了那些悄然浮现在淡蓝纸页上的字迹——

一直没有机会亲口跟你说,但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见面了。

木,我喜欢你。

那张纸条是我写的。

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讨厌你在得知真相之后那一副自以为是的笑容。

但这却是真的。

李乔木,我……

落日已将最后的余晖收走,乔木躺在那张还残留张雅木气味的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面,最后还是没能阻止厚重的呜咽冲破了喉咙。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窗外无数飞鸟腾空而起,扑扇翅膀,散落了一地的羽毛,那是谁的记忆。

乔木在一片黑暗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只不过他知道这一次醒来,将没有那个酷似天使的女孩,在阳光下凑过来,像是要亲吻他的嘴唇了。

那天晚上醒来之后我一个人喝光了一箱啤酒,丢到一切和你有关的东西。真的,你的出现真的只是也许罢了,我翘首以盼寄予厚望的未来也只是浮云罢了。你,终究不是我的未来。朋友问我,在难过什么。我现在也只能喝多以后才哭着跟他们说,我把她,当成了我的未来。可是,某天,那个你假设的未来,其实什么都没了。你还会开心吗。对我来说,你就是这样的。我现在还是一个人,未来可能也是。只是这回更加坚强罢了。没有你的未来,我还是一个人,慢慢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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