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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的庭院与喷水的鬼妇:我很落魄,请你别看我

妖魔的庭院与喷水的鬼妇:我很落魄,请你别看我

作者: 南下的夏天 | 来源:发表于2017-12-23 17:04 被阅读1131次

《喷水》中不幸故去的老夫人与女仆,当她们作为租客查探宅院异状的权利与鬼怪希冀隐藏己身的权利激烈碰撞之时,就像两辆相向行驶的高速载重卡车……

from 南下的夏天 《妖魔的庭院与喷水的鬼妇:我很落魄,请你别看我》

■ 01

今天,我们来说一个纯粹的鬼故事,你可别哭啊!

蒲松龄先生写过一个名叫《喷水》的故事,只有短短几百字,却一点不输给院线上映的恐怖大片。

故事里有位宋姓户部官员,刚到京城任职时,租住的宅邸周遭十分荒凉(好吧,看来清朝时都城的生活成本已经很高了,堂堂六部官员,也只能先租房,并且无法住在繁华地带)。宋大人和母亲、女仆一同住在这座苍凉的大宅。千万别以为高门大院一定会有《唐顿庄园》的衣香鬓影或者《花开月正圆》的人生风云。

比如《喷水》这个故事中的悲运女性——宋大人的老母亲和两位女仆在大宅夜深人静时登场了。惊醒老夫人的是院内传来的“扑扑”声响,就像裁缝向衣服上喷水的声音(此处略略解释一二,古代裁缝熨烫衣物前,为避免衣服烫焦,会口含清水均匀喷在衣服上)。

老夫人深觉怪异,这府中根本没请人做衣服呵。老夫人便让女仆去一探究竟。女仆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小洞,陡然发现院子里有一个老太太,驼背、身材矮小、头上的发髻二尺多长,像鹤一样一耸一耸地急急行走,边走边喷水,也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多少水,仿佛无穷无尽。

女仆大骇,急忙告知老夫人。老夫人心中虽然惊惧,却也无法抵挡好奇心的驱使,于是和女仆一起凑到窗户前,窥视鬼妇喷水。

鬼怪像是身怀眼观六路的绝技,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她们。不过瞬息之间,白发老妪奔至窗前,向三位女子狠狠喷水。

可怜薄薄一层窗户纸,哪里能守得住鬼怪的恶水?三位女子刹那间倒地不起。

宋大人直到清晨,才发现家中发生如此祸事,费尽心力也只救下一位女仆。宋大人悲愤之下,命人将宅院掘地三尺,终于发现一具白发女尸,面色肥肿,皮肉竟然如同活人一般。

宋大人令家仆猛击尸首,死去的尸骨陡然破裂,清水流了满地。

■ 02

仔细想一想,蒲松龄先生简直太伟大,这种搬到新居,遇到灵异事件的戏码,一直都是商业影视作品的最爱。

比如《美国恐怖故事》,比如堪称一代人噩梦的《咒怨》,再比如《鬼驱人》不止拍了一部。但是蒲松龄老先生在数百年前便已经创造出这种故事范式。

少年时,我与死党趁着大人外出,一同躲在他的小卧室里看各种恐怖电影,暗夜的屋宇寂静得像是沉入水底的游鱼,我们甚至会惊惧于彼此发出的突兀声响,比如椅子的咯吱声、碰翻水杯的声音、一两声低沉的咳嗽。

他忽然指着在地板上缓缓爬行的伽椰子,幽幽言道,“她恨暴力狂老公,当然要化作厉鬼报仇。但她为什么要杀死那些进入凶宅的无辜者?”

他把脸转向我,电脑屏幕的光影变换中,他的面孔竟然不再是平日熟识的模样。

我几乎想起《驱魔人》中那个小女孩转头时发出的“嘎吱”闷响,据说那是音效师把几张信用卡放进旧皮夹,再把皮夹的两边摩擦摩擦,就会产生这样惊人的效果。

他宛若顿悟般提高了嗓门,“啊呀!那一定是因为伽椰子不愿意别人进入她的领地,窥探她的私事吧。你知道的,就像我们不愿意被大人偷看日记”。

当年,我自然觉得他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后来,我接触了法律,也算草草了解何为亡者的名誉权,何为生者的诉权与精神损失索偿,倒是觉得他提出了一个值得琢磨的领域——亡者的隐私权到底应该如何保护。

简直无独有偶,中华书局2014年出版的全四卷《聊斋志异》在解读《喷水》时,这般写道,“鬼是不是有隐私呢?是不是也反感窥探,进而对窥探的人进行惩罚呢……当然老妇人也比较冤,因为站在她的立场,她有权在租住的宅院了解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从个体权利的角度出发,伽椰子确实十分可怜。她嫁给了暴力狂丈夫,心中又深埋着昔日的单恋情愫,后来母子皆被丈夫残暴虐杀。她的亡魂盘桓于旧日的居所,自然是不希望有任何闯入者窥探她的往事吧。

而《喷水》中的鬼妇虽无背景交代,但依据《聊斋》的世界观,终归是心有怨恨,才会成为厉鬼。毕竟了无牵挂者,早已去投胎转世了。

而喷水的鬼妇却要每晚绕着空荡荡的宅院,且行且喷水。没有哪位生者希望经历这样的生活,所以鬼怪大概也是不愿意的。鬼妇的窘态又恰恰被三位衣食无缺的女性围观,痛苦孕育屈辱,屈辱催生恨意,恨意激荡杀意。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不幸离世的老夫人与女仆当然没做错什么,自己租的房子,难道还不能四处看看?但这世上太多事情根本无法用“对与错”作出简单的衡量。

比如,我与那位一起看恐怖片的死党,共同经历过一桩看似“少不更事”的荒唐。

■ 03

彼年,我们居住的城市正逢升级改造。偌大的居民聚居伫立着等待拆除的楼宇,彼处也成了我和死党的探险乐园。

几乎可以想象,这般暂且无主之地,除却贪玩的孩童,一定还会有一个群体——浪迹天涯的无家可归者会将它视作宝地。

于是当那方深蓝色破布充作的门帘横陈于我们面前时,我们几乎立刻知道,帘幕之后必然有一个孤独求生的身影。

十二三岁的孩子,仿佛天然就具备接近未知事物的因子,而我们自出生便从未近距离接触过那些被称作“叫花子、要饭的”人群。

倘若我们再懂事一些,一定会知晓那道门帘像是一纸脆弱与高傲的宣言——宣告着那个身陷一无所有的暂居者,并不愿意别人将他窥探。

我们却从破损的窗扇缝隙看到他,褴褛的上衣几乎遮不住他瘦削的身体,他侧躺在污痕遍地的水泥地上,裸裎着精瘦的胸膛与手臂。

他的长裤或许已经不能再被称作裤子,裤腿的缝线悉数散开了,一直开口至大腿根部,无法遮蔽他黑瘦的下肢。

他腰间胡乱缠着黑色条纹破布,仿是从别人丢弃的破衣上扯下尚且可以使用的部分,又或者那遮盖他最隐秘之处的布块,正是来自他碎裂成布条的上衣。

我的死党轻而易举地掀起那道门帘,那道骄傲又脆弱的宣示瞬间就被击碎。

我随着他走进那间灰尘与异味刺鼻的旧屋,宛如一个邪恶的帮凶。

那暂居之人,并非没有惊诧,他微微抬头盯着我们,“干吗?”

也许他很久不曾发出声音,他的声线粗砺如同沙石。我们蹲在他的对面,透过他蓬乱的头发与纠结的胡须得见他的脸,即便遍染污垢,依旧可以看出他的年纪,最多二十几岁,看上去不会比学校里那些高三的学长大上几岁。

我与死党把原本准备带到公园享用的零食悉数递给他,那些牛奶、可乐、饼干、面包、蛋糕、肉干、话梅在他身旁聚成一小堆。

他笑了起来,面庞忽而羞涩,更像一个清秀的高中生。他尽力拢了拢破碎的上衣,坐起身来,抓过一个面包,撕开包装袋,大口咬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谢谢……”。

我那格外热情的死党开始与他说话,“你为什么不回家?我们帮你回家吧?你父母在哪里?我们可以帮你。”

他狼吞虎咽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我的死党却还在继续,“你为什么不去工作?我带你去我家洗个澡吧,换身衣服。”

他丢下还没吃完的小半个面包,胡乱抱起墙角黑乎乎的编织袋,踩着身边一双裂着口子的球鞋,声音模糊,“我走了啊!”。

他大步冲出门去,丝毫没理会地上的零食,甚至碰翻了一听可乐,罐子撞在墙上,发出突兀闷响。

他一把扯下那块深蓝色的门帘,将那方脆弱的宣言披在肩上。飞扬的布料激荡着尘土四起,直扑陷入沉默的我与死党。

我从损毁的窗扇向楼下看去,这中部平原的夏末,有淫雨来袭。虽然依旧是可以着短袖的时节,风雨之中,亦是寒凉袭人。他在雨中疾行,一任濡湿的风吹起他肩上的深蓝色门帘与他碎成布条的衣裤。

我不知他会去哪里,另一座废弃的楼宇尚在远处,他仅有的衣衫却已经湿透,他有没有一盒火柴,足以点燃四处捡拾的垃圾烘干衣物,又或者仅以瑟缩的体温让自己再度温暖。

死党又开始问我,“他为什么跑啊?我们想帮助他,不是吗?”

后来我渐渐长大,渐渐不再愚蠢,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逃离”。

那大抵便是不愿让他人窥探自己身陷困窘的最后尊严,亦是关乎不容他人刺探自己内心的权利与呼喊。

他因为身居无尽的艰困而心有羞耻与苦痛,又因着人类的光辉权利而高贵与拒绝,哪怕衣不蔽体、流离失所,他亦有权向我们宣言,“我很落魄,但请你不要注视我。”

关于何为权利,向来是如斯众说纷纭。权利这一在法学中至为运用广泛的语词,最初的论辩倒是充溢着哲学意味。

■ 04

康德认为,“权利表现的是意志支配的自由,任性意志的自由行使能够根据普遍法则与任何人的自由并存”。

如果释解得更通俗一些——你可以根据你的意志去追求你的权利与自由,但是你不能违背普遍法则,去打扰别人的权利与自由。

萨维尼显然深受康德“权利意志理论的影响”,他认为“权利是个人意志支配的领域,并且我们完全同意这种支配”。

然而耶林强烈反对这种“将权利本质归结为意志”的观点。他认为此种理论简直是倒因为果,意志绝非导致权利产生的原因,权利意志必然以权利的存在为前提。

耶林这般总结何为权利——没有任何权利是自我生成或者由意志造成的,利益塑造了权利的本质,唯有受到法律保护的利益才是权利。

好吧,以上这些晦涩的学理,大约又会让这篇文章再度扑街。倒不如再允许我说一说那位带着痛苦与惊惶而远离我和死党的流浪汉。

他暂居在无人的废楼,无论何等落魄与衣不蔽体,那皆是他的权利;无论是何种因由导致他的赤贫境地,他身为公民的各项权利依旧受到法律保护。

比如财产权,他那件破成布条的上衣,当然不能被他人随意剥夺;再比如生命权,无人可以对他进行杀戮。

而我的死党,则是试图进入他隐私权的领地,如同马群般横冲直撞。

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历经过怎样的艰困,比如一次抢劫或者一次被骗至黑砖窑又或者一次诈骗再或者一次欠薪,太多的变故与可能,让他一夕之间身无分文,而后露宿街头,形貌愈发憔悴,衣物日渐脏污,工作机会难以降临,彼时的年代,亦无今日较为完善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制度。

于是他无以为继,闯荡江湖的少年哪会愿意以蓬头垢面的肉身与家人联络。

他所仅有的,亦只是自己的意志与一径沉默的权利,他不愿讲述往事,描绘他的苦难,阐述他的落魄。

又或许他已然难以相信他人,失却所有关于交流的欲望。他决定远离不断发问的对方,那是他的权利、防御与骄傲。

而我与死党,无疑把自己的权利与自由,强加于他的身上。我们侵犯他的权利与自由,终是让他失去暂且栖息的地方,于风雨之中不知所向。

或许我与死党又是何其幸运,当我们的好奇与那位流浪者的权利撞击之时,他不曾以愤怒向我们投掷,我们未曾变成夭亡的尸身,被遗忘在废旧的楼宇。

仿佛是《喷水》中不幸故去的老夫人与女仆,当她们作为租客查探宅院异状的权利与鬼怪希冀隐藏己身的权利激烈碰撞之时,就像两辆相向高速行使的载重卡车。

鬼妇杀人确实大恶,也在小说的结尾付出形神俱灭的代价。但我们亦永远无法知晓,去探究一位身处困窘与落魄的个体会遭遇什么?

那位个体或许会因为被他人盯住,而生出局促、尴尬、羞赧与刺痛,于是飞速逃离暂时安宁的所在,投身未知的危险,他人的关切,成了另一把锋利的刀;

那位个体也许因为愤怒与屈辱,而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疯狂自卫,不愿让注视者将那些窘迫散播于世。

关注、交流与关切皆是这世间温润的善念与美德。但之于那些身陷困境,却无生命之虞的个体而言,他们或许一点也不希望被盯住,被问个不停。

只因他们惟愿守住自己的失败与落魄,借着不为人知的暗地,独自用力。

仿佛那些失败的记录,一旦不曾公诸于世,便不会再是生命中的荆棘如刺,便可以获取一丝竭力聚集的勇气。

就像初入职场的萌新,手中是一改再改的策划案、总是出错的报表、不断被否决的稿件、一再被嘲讽吐槽的汇报文案、一直排在后部的业绩、加班后地铁停运打不到车的阴冷街头、因为无法按时吃饭而常常作痛的肠胃——但这一切,都不会对外人倾吐,也不会希望他人刨根问底,宁愿一个人走在凌晨的街头,等待着天光照亮青春的面庞。

而作为目睹他人身居落魄的外人,比如我和死党,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提供至为表层的帮助,让那援手蒸腾出几分暖意,却永远不该也不能去践踏落魄者的私隐与高贵。

仿佛是走出临近午夜的地铁站,那里从不冷清,散落在庞大城市的少年,于这地底汇聚复又离散。

假如你看到一个年轻人蹲坐在台阶上失声痛哭,他的文件袋散落一地,那么你可以将那些纸张叠放在他的身边。

但永远别试图去查问去刺探,乃至呼朋引伴加以围观,因为“我虽落魄如斯,但我也不愿你盯着我看”。

请留我独自一人爬出泥沼,请忘却我奋力挣扎的不堪,请允许我径自沉默与疗愈,你的“寡言与忽视”令我感恩不尽。



我是  南下的夏天,感恩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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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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