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儒说话是算话的,年初二起身,里外扫扫拾当拾当,与一家子吃过早饭后,便携老太婆去前庄。
这时候,天还很冷。黑子家的狗冲经过门前的老公俩狂吠。刘汉儒脚一蹬:“瞎眼了!”
那狗仿佛一下子才从模糊中清醒过来,知错赔罪一样,冲老公俩摇尾巴夹尾。
出了庄头便是同花河边庄头路,土路的表面被冻的发白,人走上面,鞋子与硬地面一碰咔嚓咔嚓响,这一大清早的声音传的特别远。
老公俩身上穿的都特别多,在那个少了设计,一切都不讲究样式,只求暖和央央的年代,人们只有一件套一件。没有人去讲究搭配、去讲究形体的衬托,只要暖和,怎么穿都行,怎么戴都中。
刘汉儒两口子穿的臃肿,而个子都不高,让人担心老大岁数能不能承受从头到脚的这个衣服重量。
两人步伐很小,走的很慢,但是都很稳。
“老头子。”
“唔。”
“死肉家这件事不比寻常,有些话不好说呢!”
“什么不好说?”
“这小鬏不生孩子的矛盾,叫我们怎么问?”
老奶奶站住脚。
刘汉儒吃着旱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的确不好问。”
“我在想的,这老死肉两口不是多。小方子不生呐,也许时候没到,洪彪两口生小亦凡,不是婚后四五年的事情么,我听说啦。”
“哪个说的,”刘汉儒在棉鞋头上敲敲烟锅,然后双手相抄“在小亦凡前糟蹋了两个,那时你还没来呢!”
“噢!”
“死肉家的事,我们哪里能问的过细,但说些和缓的话,两口子过生活,没孩子就不过啦,我看老聋与世英比哪个都过的好。”
“死老头子,”老太太把黑头巾改下来,又重新包了包:“当死肉面,你可不能这样类比。”
“这不是与你私下说的吗!”
刘汉儒向冷清的四周看了看:“我也不痴不傻。”
“不过,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奶奶嘀咕道。
“还八子呢,”刘汉儒满脸不屑:“就不生有什么办法呢。不能不往这方面去想想。”
“这是他们家事,我们只拈宽心话讲,劝和解为主。”
“这我知道。”
“千万不能用老虎罩。”
老太太似有不放心。
刘汉儒乜斜她一眼:“不说不道的,你也不看看什么事。”
两人说说讲讲就到了刘汉前家。过道门还关着。
“出鬼,”刘汉儒嘴中叽咕道:“还能没起吗!”他从袖笼中抽出手就要捶门。
门却不等他擂,吱呀一声开了。
刘汉前满脸堆笑:“来啦!”
“你找我,我还躲懒吗?”刘汉儒跨进过道里,口中卖乖道。
“哪是的,我们不是一大家子啊。”
刘汉前也是极力套近乎。从眼前气氛看,似乎一切正常,没有了阴霾。
“怎么一回事?”
刘汉儒疑惑地问。
“这边坐,来,这也坐,”刘汉前把小板櫈挪到火盆边。
“哎,现在这些少年人,”汉前家的叹气道:“太讨神。”
“怎么讲啦?”
汉儒家的问。
“从腊月二十九淘气,前晚上小海子还一夜未归,可到昨晚呢?”
“怎么着,”汉儒家的问。
“又好了呗,”刘汉儒抢白自家婆娘道:“这还用问。”
“不什么呢,”汉前精神爽快地说:“变脸比翻书还快。”
“既然好了,我们也舒了一口气,”刘汉儒正色道:“你看这大新年的,一家子和和气气、团团圆圆多好,也讨个吉利。”
“是的,是的,”刘汉前连连点头。
“汉前啦,”刘汉儒一看这种气氛,便趁机直说,也无顾忌了:“不是我批评你,”他又看看汉前家的:“这回事情,不能直截怪你们,但是你们平时有责任。”
刘汉前看看家里头,家里人又望望他,仿佛对这突的而至的话有费解。
“不要看了,”刘汉儒庄里事不知处理过多少,时机火候的拿捏是绝对的炉火纯青:“你们不要动不动抱孙子抱孙子的。有女人着床就慢,你老公俩天天唸叨,无形中增加了小鬏的压力,时间一久,小鬏能没有矛盾么?你们说呢?”
“我没讲呐。”汉前家的似要躲避矛头。
刘汉前埋怨道:“就她呢,一天到晚说。”
“你没说,”汉前家的立即反讥道:“一上床就嘀咕,小芳怎还没动静的呢。”
“唉——唉——”刘汉儒打岔道:“我来不是挑你俩拌嘴的,是提醒你俩,在小鬏面前讲话,注意一点,现在他们都要脸面。不比我们,所以要处处注意。”
“嗯呢,”汉前家的附和道:“他大爷说的在理。以后我们再也不提抱孙子这件事了。反而弄得两小鬏不和,天天听通听通的,不像个人家。”
刘汉前也服这样的理,本以为又是一场硬仗,不想就这样没费一点囗舌就完满解决了。刘汉儒心情不错。又说了两句其定宽松话后,正准备离开,忽然从门外闪进一个人来。
因为麦壳子沤火,所以烟气很重,来人蹲下身子,刘汉儒才辨清是谁,可没等他开口,来人便摸出一包玫瑰牌香烟,抽出两支来敬。
“洋烟,”刘汉前接过去,放鼻子前闻了闻。
刘汉儒却挡开:“吃它不习惯,也不过瘾。”接着又不解地问来人:“往日一到家,前后三庄跑,今年怎么的,看不到人影,你小子莫非把我们全忘了。”
“怎么会呢?”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张云秀男人刘道强:“嗨!”他叹了一口气,接着坐到刘汉前让开的小板櫈子上:“今年到家就闹了别扭,现在还冷战呢!”
“像你们过得红花日月的工作人家,能有什么别扭?”汉儒家的有点不相信。
刘道强却满脸无奈:“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就是解不开。”
“什么事啊,”刘汉儒不懂,因而也有些不理解:“说出来听听,看大爷能不能帮上忙。”
“嗨,说呢,丢人;不说呢,这样下去也不得了。”
刘道强用芝麻杆上的火星点上火,狠狠地吸两口,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为什么事噢,也不为事。”
屋里人都看着他,没有人来打岔他。他又猛吸几口,然后把烟头扔进火盆:“我们哪单位,越到年上越忙,本来说好二十六放假,结果因各种各样原因,一直到二十八上午才放,本来很累,从街上下车,背着东西走到家更累。”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刘汉儒不耐烦了:“你小子来,所为什么?”
“想请二老劝和劝和,咋天大年初一,没好意思,今天早上我一出门就看见两位老长班到大叔家来。所以我就过来了。”
“哪就成了,”刘汉儒道:“你不讲清楚,我们也无从下手。”
“好,”刘道强又抽一枝烟点着火:“一进家门,她就说二十六回来的呢?我说事多,公司又推迟了两天。关于这一事,她虽不高兴,但还没上心。吃过晚饭一上床,她就要哪种事,我实在累了,有些不耐烦,她便胡揽蛮缠开了。说我外边有女人。”
“你到底有没有噢?”汉前家的打趣道。
“怎么可能呢,大婶子,”刘道强苦笑说:“我家云秀长的还孬啊,再说我也犯不着。可是她就不相信,也怪我没搂住火,掴了她一巴掌,到现在还和孩子睡一起,也不理我了。你看这年过的还有意思吗?”
“你也不好,”汉儒家的批评道:“这么大人了,怎能说动手就动手。”
“我也正后悔呢!”
“打女人的不是汉子,你大爷,不是我给他长脸面,脾气够大的,可是从我进他家门到现在,脸都没红过,哪里像现在,你们这班人,说变脸就变脸的。”汉儒家的话,使刘汉儒呵呵直乐,如果不是岁数大,他兴许会飘起来。他很享受老太婆对自己的夸赞,并且也一直注意自己对老太婆的言与行,如今将近八十了,他准备把这份荣耀完完美美收官,好给自己后人留下样子:
“你看你,都多大岁数了,”刘汉儒有些羞意他说:“我们能跟小孩比!”
“大爷啊,”刘道强亳不掩饰自己对刘汉儒的敬佩:“这一点,刘寨还真没有人能比得上你。我家云秀也常夸你们无公俩呢。”
“回去,跟她陪个不是,”汉儒家的对刘道强说:“秀儿也不是不理的人。”
“我得赔过好几回了,她还是不理我。”
“关键是你不该动手打她,”汉儒家的分析道:“这是第一次吧?”
“第一回!”
“这就对了,等会儿,我去跟你劝劝。”
“哎呀,”刘道强拱手作揖道:“大爷大妈啊!这也正是我来此的目的。嗨,我家云秀什么都好,就是疑心重,醋劲大,我跟别的女人不能说一句笑话。还有爱钻牛角尖。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老公俩能在她面前说得进话。”
“试试看,”汉儒家的,站起来:“他爸,现在就去吧,你看道强是工作人,假期有限,趁早劝劝,也好让他安心去工作。”
“大妈真好,”刘道强感激万分,连连搓手。
三人一起出了门。
张云秀正在灶间烧火做饭,见刘汉儒老公俩走进门,连忙起身招呼!
“欢不欢迎我们来?”刘汉儒不坐,站在过道当中问。
“你看老长班,说哪家话呢,我张云秀请都请不迭。”
“给不给话说?”
张云秀一听这话,拿眼看了看在一旁跼促不安的刘道强,没有言语。
“干脆说一句,”刘汉儒拿出老长班的威严,笑容中的唬脸一般人是做不到这种出神入画的地步。
“老长辈呢,”张云秀对老公俩笑道:“坐、坐。”
“好,老婆子,”刘汉儒对老太说:“我就说吗,云秀是好小鬏,怪就怪道强这浑小子,在外工作了,傲气了,竟然敢伸手了。”
“我也就气这个,”张云秀坐回灶间,一边烧火一边叽哩吧啦数说道:“也没为事,他就伸手打我了,我在他家,里外劳顿,还要带小鬏,你看容易吗?……”
“也挨我骂的,”汉儒家的说道。
如此你来我去,刘道强拿着大扫帚,扫完院中扫门外,又用小笤帚把过道里连老鼠洞都掏一遍。
张云秀早饭烧好,她从刘道强手中一把夺过笤帚:“要你勤快什么,来人扫地假干净。”
刘汉儒老公俩相视一笑。从古到今,庄里家务事有好多,还就没像这上午,两家子事一站过,没费多大劲就弄好了。
看来,今年是个好兆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