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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16年夏天，我的国，终究还是亡了，悄无声息，始料未及。
我一边沉浸在亡国之觞的悲恸之中，一边整理这三年来的书本和资料，我想着，把它们都撕碎，烧掉，来祭奠我逝去的三年青春，祭奠我的亡国。
资料里面，最扎眼的，就是曲一线的那六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六本厚重的紫色大书，厚且重，九成新。我是理科生，我的那六本，分别是语数外物化生。
有人说，陪伴我们整个青春的是三个男人，王后雄、薛金星和曲一线，王的《完全解读》，薛的《教材全解》，曲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简称《五三》，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的是四个呢？初中时不仅用《完全解读》，还用荣德基的《点拨》。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用《完全解读》，做书本上的作业省时省脑，答案在手，忧愁全无。
物理老师讲题时最爱说“曲线救国”，碰巧与《五三》主编曲一线“一”字之差，我记得买来这六本书的那个午后，趴在那本物理上面睡午觉，侧着脸看着同桌傻大个儿，默念着“曲一线救国”，仿佛得到某种安慰似的睡着了。
后来，纷至沓来的模拟考，英语报，每周一次的理综考试让我们忙得不可开交，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孟德尔种的一颗变异了的响当当的铜豌豆，最后硬生生死在变异了的蛀虫手中，碎成粉末，灰飞烟灭。
我记得我在英语课上写化学卷子，老师在我边上站着讲阅读理解，他扭头发现正在干其他事的我，说，我讲这么好的文章你怎么不听呢？我抬头看着他，一脸无辜。后来我冲傻大个儿又是翻白眼儿，又是拧他胳膊，他说，我看你写的那么认真，怕打断你的思路。
我记得我在生物课自习时，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放倒凳子，把那本生物《五三》摊在腿上，然后趴在桌上，给人以我在看书的假象，其实我在睡觉。傻大个儿很佩服我，并且已经被我训练的自觉帮我放哨。
我记得数学模拟考题太难，翻开《五三》看看有没有类似的题目，或者下一次考试之前看看难题，免得做题的时候没有灵感。傻大个儿让我不用看，考试的时候他给我看。我说高考你又不坐我前面。
我记得我从未翻过语文和英语，然而后来高考幸亏语文和英语分数考的高才没有死的太难看。
其实，这六本书里面不要太干净，有四本没写名字，没有任何笔划过的痕迹，还有两本，我写了“傻大个儿”，那次模拟考他英语语文都没及格，我说，送你了，不能总是抄我的英语答案啊，而且我也没空帮你写语文作文。后来他午休时总会趴在这两本书上睡觉，有几次我比他先醒，发现他侧脸朝着我，然后我会看着他发会呆。那一次，被窗户外“隐身”的班主任看见了，然后晚自习在我桌角敲了三下，示意我出去谈话。说什么特殊时期，不要萌生别的念头，要全力以赴，备战高考。回来傻大个儿问我班头儿怎么又找我谈话，不是前天刚谈的？我不想说话，就在纸上写“还不是因为我数学差！”并且画了个哭脸，难道要跟他说班主任让我不要有跟你早恋的念头么，尴尬。傻大个儿来了句，数学差怎么了，你同桌我是数学大神，我给你开小灶儿――从今以后，你的数学，我来教！我语文英语那么差没见他天天喊我出去啊！后来，我和傻大个儿互帮互助，取长补短。
二
高考之前有三次“滚蛋”考试，意思是考完这三次，接着就轮到高考了，意味着我们即将离开，叫的粗俗，却十分易懂。记得高二的时候楼上的高三班临近高考前几天很躁动，经常集体蹬地板，特别是那一次校长在广播里面为他们唱歌，我记得好像唱的是五月天的《倔强》，那个热闹堪比抗战胜利。班主任说，你们先忍忍，楼上现在是大爷，你们是二大爷，等他们走了，整个学校就你们最大！其实，当不当大爷无所谓，我们在意的的是下一首属于我们的，校长的歌儿。
校长唱歌，其实不好听，但是在那个大环境下，大家听的是情怀，以至于当年躁动的大爷们哭泣，不耐烦的二大爷们立毛肌战栗。后来，因为学校出了事故加上各种原因，校长提前退休了，轮到我们当大爷的时候，新校长说，我不会唱，待会儿广播放！放的是什么，真的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傻大个儿给我唱了《倔强》，他说，把我想象成校长吧，虽然我比他帅，唱得比他好听。
二大爷曾经在目睹楼上大爷们撕完书本试卷，演绎一场漫天飞舞纸屑之雪后，惊呼壮观，然后无奈地收拾残局，傻大个儿抢了我的扫帚，说我不会扫地。后来难得自己当大爷，一生一次，排场必须得有且必须壮观，不必心疼楼下的学弟学妹，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曾经的看客最终都会变成演员，我们趴在阳台上，傻大个儿说，他要去帮学妹倒垃圾，我看见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又在我收回目光之后回到我身边吓我一跳，他说他逗我呢。
三
同桌傻大个儿，那次校篮球赛，听见那个拼了命喊破嗓子为24号加油的声音，后来中场休息循声寻找，看见前排那个冲他微笑的学妹，当场红了脸。那天晚自习她跟我说，我怎么隐约听见你为我加油的声音。我看着我的数学错题，头也没抬，你幻听吧，我在教室写作文呢好吧，真自恋。
隔天收到一封信，粉色信纸折成的爱心。他把它扔在桌上，我余光恰好能看见的位置。情书诶，妹子威武啊！快拆开看看！怎么没人给我写呢？算了，写数学题了。我嘴里嘟囔着。他收起来粉心，说有空再看。隔天在食堂吃午饭，他坐我对面，有个妹子坐他后面，明明在吃饭，她眼里全是傻大个儿，不是饭。我说，后面有个妹子在看你，仿佛你秀色可餐。他回个了头又迅速扭回来，是那个球赛给我加油的学妹。我看着他，情书也是她写的吧？他点头，我不考虑不接受，全力以赴备战高考，快点儿专心吃饭！他说着，伸过手来揉我的头。我红着脸瞪着他，发型乱啦！你故意做给学妹看的啊？哼，欠我一个大人情！我不知道那个学妹是否心痛到无法呼吸，毕竟亲眼看见喜欢的男生对另一个女生摸头杀，但是我的心里，一万只小鹿在乱撞，在奔腾，直到回教室坐下来，还脸红了好久。傻大个儿一直在叨叨，不就摸个头么？还给你摸过敏了，脸怎么这么红？哥哥高考完请你吃大餐感谢你。后来傻大个儿说，再打球的时候，那学妹再也没有去给他加油。
四
高考前，学校放假三天，放假的那天下午，大家在教室、操场以及校园里各个角落拍照留念。傻大个儿把那两本《五三》递给我，说他不舍得撕，又嫌太重懒得背回家，让我带回去先帮他收着，毕竟我已经送给他了，以后他要问我拿回去的。哼，考虑到我家就在附近，勉为其难带回家。傻大个儿拉着我各种拍照，而我各种做鬼脸。拍完照打扫完教室卫生，我们要把待了三年的教室布置成考场。班里有同学说要在桌子上刻一些古诗词、三角函数或者化学方程式之类的，说不准就帮到了自己，然后大家都笑了。后来大家各回各家，傻大个儿说，别紧张，你可以的，记得帮我把那两本书收好。然后猝不及防地揉了我的头，作为回报，我也踮起脚去揉他的头，他在我伸手前倾时往后一躲，我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然后听见他的心，扑通，扑通。他抓着我的腰傻站着，我的脸又红了，我不想太尴尬，顺势揉他的头，红着脸说，哼，下次不要随便摸我头。
在一起三年的同学，在这个午后就不能再一起上自习一起嘻嘻哈哈一起防着班主任了，伤感被即将到来的高考稀释了，直到高考过后，莫名心痛，我想同学们，想傻大个儿。因为是市里的高中，大家来自各个地方，想见面，不难，也不易。我在市里，学校附近，傻大个不住市里，他说过他们家在某个县里的乡下。
我开始怨自己为什么那么不争气，考完英语出考场，感觉云里雾里，每个人都在旋转，没有看见傻大个儿，我妈在校门口等我，摸着我滚烫的额头说要带我去医院。说好了傻大个儿请我吃大餐，我却在医院急诊打点滴。打完点滴就八点多了，被我妈拉回去喝粥。我说我要去吃大餐，答应了同学的，我妈说，大餐今天不可以吃，你发烧了，肯定是考试考的，压力太大，快把粥喝了躺下，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说我睡不着，我妈说，不会的。
后来我妈告诉我，她怕我睡不着胡思乱想，往我粥里放了一片安眠药。我说我怎么睡得跟死了一样。我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醒的，头很痛，我是21世纪的高中生，没有手机。电脑上登录QQ，看见傻大个儿发来一百多条消息。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听同学说看见你和妈妈一起走的我就放心了。晚上的大餐我等你。看来你忘记了，没关系。我要回家了，上午十点的车。照顾好自己，好好放松一下吧。再见。
我哭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失约甚至失踪，在高考结束后的那晚，和傻大个儿。
等成绩的日子很紧张很忐忑，经常靠和傻大个儿聊天度日，人们说21天会养成习惯，21天没到，习惯养成了，傻大个儿不见了。我记得那是第10天，和往常一样打开电脑，映入眼帘的是傻大个儿的头像灰了，打他电话，关机。那一天，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一直是关机，头像也不曾有过亮色。那一夜我失眠了，问同学，没人知道他怎么了，我甚至想过最坏的可能，他出车祸了，他心脏病突发……后来我安慰自己，他一定是手机丢了怕我再胡思乱想，我吃了一片安眠药，我想明天他会主动找我的。明天没有后天没有大后天也没有，他再没有找我。连着很多天，我都在盯着QQ头像打电话，傻大个儿杳无音信。
我那时想，他如果在意，会主动找我的，世界这么大，我到哪里去找他。在原地不动，这样如果他真的要找我，会容易些的。我想过找班主任要他家地址去找他，可是我该以什么理由去找他，我害怕了，我不知道我怕什么。
五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日子，2016.06.24，数学80分，150分制，我数学差，但没这么差过。看到这个分数，还能抱有什么幻想呢？我一个班里的中等生。如果说有幻想，那么我唯一的幻想是傻大个儿会突然出来，数落我一顿，那么长时间的互帮互助，白教了么？可是他没有。后来看到了他的分数，他没有被两语拖后腿，高了一本线85分，在这个人口大省，考不了清北，211或985不在话下，我很高兴，为他高兴。
我考砸了，我喜欢的男生不见了，我的国亡了，我待在房间里，拖出墙角的书，每一本上的字句都仿佛我三年时光的记录。
我开始撕，一本接一本，一页接一页，终于，到了我的不舍得――那两本我曾经送给他的，英语和语文，曲一线的《五三》。我终究没撕，他曾说他会问我拿的。翻来英语，直接到了134页，夹着粉色信笺折的心。我流着泪打开，流着泪读完：“一诺，你上次说没人给你写情书，我希望如果有，那个人是我。是的，我喜欢你，这世界上唯一的你。你做不出数学题的时候，你英语课开小差的时候，你拧我胳膊的时候，你借我抄英语的时候，你的每一个我看见的瞬间。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和你同桌的这三年。我喜欢枕着右手睡觉，醒来便看见你侧颜，安静，美好……我不知道你看见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或许你不会看到，但我总会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哭的稀里哗啦，我现在知道了，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只想你现在出现，可是你人呢？
我勉强读了省外的一个普通一本学校，听说傻大个儿去了上海某高校，至少学校的光荣榜是这么写的。他没有联系我，我也没有再找他，我们的三年，有一个不完整的句号。
那年夏天，我给自己买了六本曲一线的《五三》，我以为可以救国。后来，我的国亡了，悄无声息，旧城人从此杳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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