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乡野记忆
文/奚自多
幼时放了长假常被放在祖母家,除了正午时不许出去外——怕有什么蛇怪将我捉了去,其余时间,便是漫山遍野的乱跑,我称之为探险。那时的乡村,房子不如现在的多,也不如现在的新。要我说,新是新了,但样子的韵致上却不如从前了。
那时几家人家附近,总有一片类似“草原”的地方,只是一片荒着的草地而已,我称之为草原。我的草原上,偶有的蒲公英是稀罕的珍宝,见到了是必要拔下来吹的;贴地而长的灿烈的小黄花,颜色极饱和,姐姐曾在祖母后院拔起过一朵,蹿出的小青蛇吓得她落荒而逃;贴着砖瓦长的小草莓,小红圆豆儿似的,祖母是不许摘来吃的,说是路过的小动物把尿撒在那儿了才长出来的,大概天下的祖母都这么跟孙儿说了,一整个夏天,那些小红圆豆儿饱饱地窝在那儿,竟一个也没少。有一处草原上,两棵树生成连理枝,便成了进入我草原的拱门,草原的斜坡上,必定要试着平展起双臂走走,乃是在施展我的“蜘蛛功”,或是从地下冲上来,冲到一半,手抓着石块儿不让自己掉下去,便是在攀岩峭壁。
另一处草原像是别人家的屋顶,院子是没顶的,故在院子对应的上方空出一个四方口来,四方口的边儿上,矮矮地累了一层瓦,算是做界线。我玩累了,便趴在那瓦上,看底下的人在院子里做什么,现在想来,似是有些不妥的。还有一处草原,也是这样的,但从空的四方口望下去,却不是院子,四面的壁都打实了,便成了一个大坑。平日里,那坑里面除了小孩子扔的零食袋子,再没有别的东西了。有一回我往下看,却发现了一只兔子,像是,从草原上面跑过,不小心脚腾了空,摔了下去。后来,隔了些天数,我又去看过它几次,却不见了,它原先躺的那儿,干干净净,竟像这世上从未有过这只兔子似的,不知去了哪里。它要是活在动画片里,便不至于这样了,汤姆和杰瑞不小心从高处腾了空,都是往下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腾了空才掉下去的,只要不往下看,不就好了么。
到冬天,下了雪,就更好玩。
虽说没了蒲公英也没有了编兔子的狗尾巴草,我手笨,不会用它编兔子,只有一回,祖母家隔了两道门的那家,来了一个小姑娘,站在和她膝盖一边儿高的狗尾巴草丛里,挑了两根最长的,编了只兔子给我,我便心甘情愿做了她的小跟班。
冬天,没了那些漫山遍野的绿物,却来了一样好东西——雪,印象里小时候冬天是必下大雪的,有了大雪,便有了东西可供发挥,像提着毛笔的人有了一大桶的墨。
如今越长越大,下大雪的冬天却像越来越少了。唉,其实也不必这样想,童年总是在那里的,不过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去过它。冻红了脸玩摔炮的挂着鼻涕的小鼻子,漫山遍野跑着折一束花带回家的脏兮兮的小脸蛋,把粉笔研成粉冲“饮料”卖的湿漉漉的小手,总是在的,总是有的,不过已经不是你我了而已。
最兴奋的是早晨一觉醒来发现下了雪,路上还没什么人,也没有车印子把雪地碾得不成样,顶多有几串小猫小狗的小梅花脚印,那是不碍事的。有了这样的机会,必定要出去大画几幅作品。画倦了,便拎个小铲把“大作”都铲了,拍成一个雪人,找几颗煤粒做眼睛,或打雪仗,但打雪仗是需要人多的,我小时候在祖母家并没遇见过很多孩子,能相熟到在一起疯狂互扔的,就更少。但为数不多的几次雪仗里,有一回,妈妈在窗子后面叫了我过去,递给我一件法器——皮手套。雪仗里戴上皮手套,才知道什么叫所向披靡。今天就在这里大方地把这个绝招公之于众吧。
我最喜欢的,雪地里最刺激的项目,还要数修滑梯,要等雪在草原的某个斜坡上攒上厚厚的一层,还没被人踩过时,用雪靴的鞋底在上面往复地“锉”几次,最终功成时,一定要带上一种铸铁匠打造出了一把天下第一好剑的邪魅笑容。滑是不敢直接坐在雪上滑的,冬天里,裤子湿了可不好受,另外,把裤子弄湿,腿也是怕被打断的。
于是就要去找一片纸板,这种东西,过年的时候不难找,随便拆个什么礼品盒就可得。外面那层光面朝下,坐上之后,一泻千里,呸,总之是非常刺激的。刺激到就算没有纸板,蹲着往下滑,摔屁股蹲摔得屁股没有知觉,尾巴骨后悔它长在那儿,也要红着冰冻脸蛋两眼放光狂笑不止。
冬日里还有一件好玩的事是春节放炮仗,有点着了静悄悄发出好看烟花的仙女棒,在地上转几圈后蹭一下窜上天的小雷猴,擦一下之后要马上扔出去的擦炮,还有专属大人的高阶版:开门红、冲天炮、升空烟花......我小时候因曾被烈日下晒炸的打火机险些伤了眼睛,是一直不敢摁下打火机的,只敢用脚踩摔炮,但就光看他人放炮,也是很快乐的。
后来太奶奶仙逝,我们那里的规矩是,老人去世三年里是不许贴红对联,不许贴门神,也不许放炮的。那些东西原意是用来吓别人的,吓到要回家来看看的自己人可怎么行。
就在这三年里,我长大了,一点点而已,但刚好足够到不那么热衷放炮的年纪。我长大了,我们家的孩子就都长大了,后来放炮也是有的,不过再不似从前那么热闹了。
童年就像这样,慢慢一点一点温水煮青蛙一样地送走了我,童年的电影院里一天天放着更加时兴的片子,我极小的时候曾在那时还存在的村间涝池边玩儿时掉进去过一只鞋子,不是别人说我记不得,那是看到了哥哥姐姐们童年电影院的片尾曲。如今,我的童年电影也早已演完,就是买了成人临时参观票进去,也看不到曾经的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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