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与鲢

东方有湖，烟波浩渺，湖心有莲，一望而无际，再望而倾城。然，世人皆知湖心有莲，却不知，湖中有鲢，莲曳清风明月下，鲢戏碧波流水中。

“小莲花，小莲花，你怎的还不会说话，”一条通体红色的小鲢鱼甩了甩尾，吐出几串水泡，“我们可是同时修行的，你怎么如此笨？”

莲倾城心中怒翻一个白眼，草木修行本就不易，与有血肉之躯的生物相差不知毫几，它用了短短几百年的时间修得灵识已相当厉害，却反倒遭这条笨鱼嘲笑，真真是岂有此理。

“小莲花，小莲花，你快醒来躲躲，有一群挖莲藕的人到了这里，你再不醒来就会被挖走了。”

迷迷糊糊中，莲倾城似乎听到了那条笨鱼的哭喊声，可是化形在即，它根本就没有精力去分辨它说了什么。

“小姐，听说玉清园今日有墨莲展出，咱们去得早些，也许还可以抢占个好位子呢。”小丫鬟一边用木梳轻轻梳理着暮绯月的一头乌发，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

“哦，是吗？”暮绯月一下子来了兴致，玉手轻抬，在额心点了一枚莲花形的花钿，很是应景，“那就走吧！”

说罢，两人步履款款地向着朱门外走去。

作为京城首富的暮家，家财万贯却独得这么一个女儿，闺名绯月，自是千娇百媚的将养大了。而这暮家小姐惊才艳艳，独爱莲花，因此引的莲花一度成为京城仅次于牡丹的花中贵胄，各种新奇品种层出不穷。

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名花匠，竟能将莲花养出除了红黄白紫等常见色以外的其他色彩来，其中以墨莲最为出色，展出的消息一放出，立即吸引了大批的文人雅客。

“小姐，墨莲还在前面呢。”小丫鬟看着自家见了莲花就走不动了的小姐微微打趣。

“等一下。”绯月的步子却是迈也没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朵红艳的莲花怎么都移不开。

小丫鬟顺着绯月的目光望了过去，了然道:“这朵红莲颜色如此艳丽，花朵也较寻常的花大了许多，倒是极品呢！”

只是红莲并不少见，哪里比得上墨莲珍贵，小丫鬟心里嘀咕，不太明白小姐的意思。

绯月摇了摇头:“小莲，你有没有过那样的感觉，很喜欢一种东西，可当他们中的某一个忽然出现时，你突然觉得，原来以前放在心上的那许多，不过是为了指引自己遇见它罢了。”

小莲看着神神叨叨的小姐有些莫名其妙，她喜欢银子，可当一样斤两的时候，她并不能决策出到底哪一个元宝更可爱。算了，还是不说了，省的小姐又认为她俗。

“这位小姐倒似是很喜欢我的这株红莲。”伴随一道磁性悦耳的声音，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公子迎面而来。

只见他眼角微微上扬，略带一丝魅惑，整张脸却明澈坦荡，如玉石当风。

绯月一惊，难得地对着一个年轻公子红了脸，略略施了一福，道了句:“公子有礼。”心中却暗自懊恼:想她暮绯月，什么青年才俊没见过，如今却对着一个初次谋面的小子动了心，暮绯月啊暮绯月，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红衣公子揖了揖手:“在下莲倾城，也独爱莲这一种花，方才无意听到姑娘的言辞，也算是遇到知音了。”

暮绯月淡笑不语，莲倾城，倒是不错的名字。

“不知姑娘可曾听过烟波湖？”莲倾城纸扇轻摇，眉眼弯弯地问道。

随着他轻轻地摇动，纸扇上一尾红色的小鱼似是堪堪游动了起来，颇为逗趣。

这公子倒是有趣，在这白衣当道的当下，如此不落流俗，痴迷红色。

“听是听过，传说那里的莲花一望而无际，再望而倾城。”意识到自己无意之间说了红衣公子的名讳，绯月有些尴尬，用罗帕遮了遮唇。

莲倾城似是丝毫没有注意，又继续说道:“不知在下可有幸邀姑娘一游，这个时令，想必那里是极美的。”

绯月略一福身:“承蒙公子厚爱，不过，我朝虽民风开化，可与一初次见面的公子相邀出行委实欠妥了些，如果公子真心实意，不若先去府上送拜帖，小女子必喜不自禁。”

一番话，不仅体现出了大家闺秀的庄重内敛，又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小女儿家的娇态。

莲倾城忙还了礼:“是在下唐突了，改日定当上门拜访。”绯月微笑以对，点了点头快步离开，难掩面上红晕。

身后传来莲倾城急急的呼喊:“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绯月稍作停顿，回了句:“城南，暮家绯月。”

自此，京城风花雪月司又添一记: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首富之女暮绯月与天下公子之首的莲倾城相携出游，当日，花开万顷，鸢飞鱼跃。

“好美的景色，我竟好似来过这里。”暮绯月痴迷地望着莲水相合的景象，不由地赞叹出声。没得到回应，她疑惑地转头，却发现莲倾城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那光景，不亚于她欣赏红莲时的姿态。

暮绯月一下子羞红了脸，赶紧别开眼睛，好似认真地看起景色来。

次年春，红妆十里，四海同庆。

余年，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时过六十载，丁酉年正月初九，暮绯月寿终正寝。

须发皆白的莲倾城一下一下仔细地刻着墓碑，前尘往事忆于脑间。

那年，他还是一朵红莲。整日里枯燥乏味，修行得辛苦。后来，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条小红鲢，“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莲花”，它说。

于是，小红鲢不走了，就在这方水域住了下来，每日里来陪他聊天说话，给他讲自己沿途而来的趣闻。

他虽不能说话，却是每天都翘首以盼，等它过来。它带来的一圈圈涟漪，像是要漂到他的心坎儿里。

后来有一次，碰到有群人过来挖莲藕。放在平日里，他们是进不了这湖心深处的，不然也由不得他修得灵识。可那次却不知哪里出了意外，又偏偏赶在他化形的关键时候。

他听到了小红鲢的哭声却无法回应。也许，都要结束了吧，不管是枯燥的修行还是短暂的相遇。

等他再次醒来，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模样，莲湖一片狼藉，小红鲢也不见了踪影。

他用了很多年来修复莲湖，也用了很多年寻找当年的小红鲢。

他才听说，当时小红鲢想保护他不被挖走，却是修为不够。无奈之下，将所有灵力聚集在自己的鳞片上，又用鳞片将它周围的水域圈了起来，以此来保护他不被发现，而自己却是奄奄一息。

危在旦夕之际，一个过路的半仙怜它情深意重，将它送入人道轮回。

墓碑上一字一句成，倾城也从一个鹤发的老者变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赫然是他容貌最盛时期的模样。

眼看着跟前的新坟又添一座，倾城静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他要去寻一个姑娘，丁酉年生于烟波湖畔，性喜水，酷爱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