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了,我要开飞机。”
“我要当邮递员。”
“我想当歌唱家……”
轮到我了,我霍地站起,清了清嗓子说:“长大了,我想当新娘!”
“啊哈哈……”笑声一阵阵向我袭来,老师也呆立在风中。我不明白,我哪里说错了。
当鞭炮声响起,村路上弥漫未散的硝烟,我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和小伙伴们挤在在村边等候了。
娇滴滴的新娘子,化着红艳艳的妆,俏生生地站在人群中,那样美,那样出众。我艳羡地看着新娘从面前经过,只到她被簇拥着进了院子。
我会讨到一两颗喜糖,运气好的话,还会得到一个大红喜蛋。那枚红蛋总是被我捂得发热才舍得吃。这时,手也会被染红,往脸上一抹,两颊也会红艳艳的一片,像新娘一样。
我什么时候能当那个头上别着花,分喜糖喜蛋的新娘呀?
大年二十几了,堂姑姑回娘家看望太婆,送来一刀刀肉,木柴棒般厚实的肉被挂在竹竿上,太婆拄着拐杖清数。
“奶奶,以后过年我也给你送肉,挂满整整一面墙。”我回过头来对正在帮我梳头的奶奶说。
“哟,囡囡,等你出嫁了,奶奶坟头的青草都长了。”奶奶笑得脸皱成了一朵菊花。“当然,我家囡囡以后出嫁,肯定是最俏的新娘。”
又一次,老师在课堂上问我们的理想是什么,这一次我学乖了,“我长大后,想成为像老师您这样的园丁,培育祖国的花朵。”没想到说了违心的话,反而赢得了老师的赞扬。从此,我把小秘密深埋在心底。
青春一路叫嚣着奔来,令我猝不及防。荒草中曾埋下的一颗种子,不知何时生根发芽。原来,我从未忘记,我想当一个新娘。
像《边城》里的翠翠,她的目光追随着送亲的队伍,她欣赏着花轿上的流苏。或许,很多女孩就是翠翠,对懵懂的爱情产生了依附,在孤独中苦苦向往和追寻,却得不到回应。这些都让女孩又甜蜜,又痛苦。
以致后来,我认为的爱情来临时,我全力以赴,一路丢兵弃甲,流离失所。我迎着光,不怕被燃成灰烬。我是折翼的飞蛾,一次又一次跌落在星光下的尘灰中。
还记得那是一个冷寂的冬夜,我独自走在归家的溪坝上。冷风呼啸而过,卷起我的乱发。溪水在呜咽悲歌,声声在耳边回荡。零乱的被褥,忘情的缠绵,又能怎样?我做不了他的新娘。我的尊严丢在了那里,再也不能拾起。
天边的那弯残月冷眼斜视着我,仿佛在嘲笑我的轻浮。月华更是薄凉,映照着我的卑微无所遁形。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当我认清并接受残酷时,我已遍体鳞伤。
几个月后,母亲告诉我,有人今天结婚了。母亲的随口一说,我却如坠冰窖。我上了楼,独自面对森然的白壁,我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哭得撕心裂肺。之后,我木然地望着窗外,远处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知有多少个幸福的新娘披上了嫁衣。
从此,我戴上了枷锁和镣铐,将自己困在了其中。春天来了,我的世界还是一片冰封。
我的外婆总为我担忧。她翻着泛黄的旧照片,指着上面那个年幼的我。她会喃喃地说:“我家囡囡呀,从小就爱美,说长大后就想当新娘哩!”我依在外婆的身旁,拂开她耳边的白发。是啊,我怎能继续让她为我担心呢?
夏夜,河堤柳树下,我坐在一男子的怀里,看着星星。他柔声问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最想做的事是什么?”红晕染上了我的脸颊,一阵娇羞向我袭来。我用双臂扣住他的肩膀:“其实,我……就想当新娘。”他一阵愕然,继而狂喜,梳理一样情绪后,又故意冷着脸说:“真是傻妞,不过这个愿望,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实现一下。”
小时候那个想当邮递员的小伙伴,后来做了快递,忙得风生水起。想当歌唱家的女生开了间水果店,操着一口百灵鸟般的嗓音,吆喝着生意。而我,却真的做了新娘。
奶奶终究没有等到她孙女出嫁,她托体山阿,坟前的茅草经历了十几个春秋的枯黄。我又一次清理了衰草,在缕缕轻烟中,我告诉她我将要做新娘了。
一直盼着我出嫁的外婆却不能到达婚礼的现场。外婆迷信,她中年守寡,她怕她的出现会给我带来不吉利。我又何尝会去信这些莫须有的风俗。不管我怎样的苦苦请求,她也不为所动,依然坚持她最初的决定。
在我二十五岁的正月,春暖融融,我盛装出嫁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青春之花,作了一次最美的绽放。
一直以来,我以为做新娘是最令人欣喜的。我想起了慈爱的奶奶,她在天堂能看到我出嫁吗?还有我外婆,她却不能亲眼看着她最疼爱的外孙女披上嫁衣。此刻,她必定徘徊在村口,望着我家的方向,在深情地凝望。我这边鼓乐喧天,她在那里孤单落莫,却给了我她认为深沉的爱和祝福。
舅妈一再叮嘱我,出了这个门,无论多么的不舍,都不能回头,否则会不吉利的。新郎牵着我的手,在院子里拜了祖宗。鞭炮响起,我真的要出嫁了。我不能再回望一眼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了。更不忍再看一眼养育我长大的双亲。
我所到之处,邻里和乡亲排起了人墙。朋友们把糖和喜蛋撒向他们。我看到了长辈们微笑着向我祝福。孩子们欢笑着追随着我。我心中是多么的不舍,可我不能再回头了。
耳边还萦绕着父母的殷殷嘱咐:出嫁后,就再也不是孩子了,不得任性和娇气。可我还想做你们的孩子,享受你们的宠爱。父母在院中种下的花苗,有朝一日,花开得艳时,被人采撷了去。原来,我成为美艳的新娘,而我父母在却忍受着疼痛,那是一种怎样的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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