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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步 04(完结篇)

第十七步 04(完结篇)

作者: 子艅 | 来源:发表于2022-04-16 22:58 被阅读0次

    十九(向盈)

    向薇的转变大概是在初中一年级。

    向盈很惊讶自己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那是她跟向薇第一次分开上学,但那时她已经是个五年级小学生了,她自觉是个大人了。

    大人向盈拍着小胸脯向姐姐保证,姐姐你去上学吧,不用再担心我。

    向薇只是笑。她还是习惯性地把向盈送到学校,目送她跑向班级,然后自己争分夺秒地跑回自己的学校。

    天天如此。向薇像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保证不迟到之余,跑步水平也歪打正着地一天天提高起来。

    于是在体育课上,体育老师满心欢喜地发现了这一个短跑苗子。她点名要向薇参加运动会,向薇也争气地力克众人跑进了省运动会里。

    比赛那天父母带着向盈欢呼着看她跑步,向薇斗志昂扬地站到起跑线上,一转头却看到了向盈的脸。

    向盈的脸、运动会、短跑、重点线。一切元素似乎在一瞬间重合、叠加、旋转,一阵难以言说的心悸和惊慌直上心头。向薇没能拿到名次,甚至表现得不如校运动会。

    体育老师痛心疾首,向薇却死也不肯参加接下来的比赛了。

    彼时幼小的向盈只觉得可惜,长大后的向盈才慢慢想过来姐姐的真正用意。

    她觉得心疼。她无数次告诉向薇不用为她担忧,向薇只是笑笑。

    那之后向盈察觉到向薇更爱她了,爱得专心致志毫无保留。向薇在她身上倾注了无限的爱,却还嫌这份爱不够全面不够完美。

    直到向薇考上大学,向盈备考,姐妹俩住在一起,向薇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向盈。

    有时候向盈半开玩笑地问向薇是不是更喜欢小时候的自己,虽然小时候的自己娇蛮又任性,但那时候的向盈会无条件地接受向薇所有的关怀。向薇笑笑,说别瞎想,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向盈知道很多事情无法挽回了。向薇已经落入牢笼,而编制这个牢笼的恶魔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后悔莫及。

    陆睿韬无言地看着面前的女孩,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手臂上、黑色的含着泪的眼睛里。

    二十(陆睿韬)

    所有人都说陆睿韬是个乖孩子,对陆风言听计从,从不做出格的错事。

    陆风也觉得陆睿韬是个乖孩子,因为陆睿韬对他言听计从,从不反抗。

    他严格地遵守着陆风定下的规则,对时间的把控精确到一分一秒;扣子扣到喉咙、头发两天一洗、刷牙时左边三下右边三下;他准确地一字不差地转述陆风的话给亲戚,再将亲戚给的红包全部拿给陆风。

    陆睿韬像个黑洞一般对陆风的要求和命令照单全收。陆风限制着他的言行、举止、思考,而且限制得很成功。

    但陆风永远不满意。尽管陆睿韬无比乖巧。

    恋爱风波后他逼视着陆睿韬毫无波澜的脸,揪着陆睿韬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陆睿韬听话地昂着头,即使陆风现在就掐死他他也不会反抗半分。

    陆风手上一松,陆睿韬紧紧贴着墙站着,面色因为短暂的窒息而微微发红。他毫不畏惧。

    “看着我。”陆风命令他。

    陆睿韬抬眼平静地看着陆风。

    “……你跟你妈简直一模一样。”陆风咬着牙说。

    高考报志愿是陆风第一次让陆睿韬自己做决定。他以为陆睿韬会再三确认,甚至会因为难得的自由而欣喜若狂。但陆睿韬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陆风冷眼旁观,陆睿韬毫无反应。

    填报志愿时陆风就坐在陆睿韬的电脑旁边。陆睿韬紧张得双手僵硬,他不停地甩手、深呼吸,无数次摘下眼镜擦擦又戴上。陆风第一次看到这样紧张的陆睿韬,他那时大概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陆风吩咐了一声别紧张,陆睿韬罕见地没有应。

    陆风真正察觉到危险时已经晚了。陆睿韬在结束填报的最后一分钟里飞速改掉了第一志愿,陆风眼睁睁地看着第一志愿从机械系变成了心理学系,陆睿韬摆出殊死抵抗的架势,陆风抢过键盘时已经晚了。填报志愿结束。

    陆睿韬轻松地报入松城语言大学心理学系,松城语言大学的审核出了名的快,陆风没来得及打通关系,陆睿韬就已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陆风怒不可遏。他无法接受一直无条件听话的儿子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更无法想象查找志愿的几天里陆睿韬是怎么一步一步做计划,甚至考虑到审核时间的问题不惜浪费分数报入松城语言大学。他觉得陆睿韬的心思和行动力都有些可怕。

    陆睿韬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的眼睛告诉陆风木已成舟,打死他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

    当然陆风不可能真的打死自己的儿子。

    于是陆睿韬带着绝对的胜利踏入了松城语言大学,开始了他人生的一段新历程。

    二十一(方正明)

    方教授目送陆睿韬走出校门,心里像是被挖掉一块。

    他想起曾经的同事赵婷,同样有惊人的天赋和出众的韧性,赵婷比陆睿韬更聪明也更温和,他们在同一个研究所共事多年,赵婷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心理学界。

    她当时已为人妻,大家都一厢情愿地觉得她回家享清福去了。

    只有方教授知道或者只有方教授相信,赵婷此时的心理状态已经不可能再继续心理学的研究。

    就像眼科专家是近视眼、健身教练有三高一样,心理出现问题的人不可能再正视自己的工作和专业,这会让人变得不安且多疑,最后进入恶性循环。赵婷离开时对他说,很感谢这些年在研究所的生活,至少让她更坦然地面对自己。

    彼时方教授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回去休养几年,没想到再听到她的名字时是她罹难的消息。

    赵婷的丈夫叫陆风,前些年在政府步步高升,后又借着人脉开了公司做了企业家,精干而理智,第一时间打理好了一切,并将他们的孩子保护起来。

    方教授没见过他们的孩子,陆风总是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大概因为他是赵婷生前最亲密的同事。

    所以见到陆睿韬时他是震惊的,震惊于陆睿韬与赵婷格外相像的长相,以及他那部分遗传自母亲的疯狂的性格。

    “您知道我费了多大心思才如愿学心理学的吗?”陆睿韬半开玩笑地说。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陆风对妻子和儿子的控制欲多强大且无解,所以他会在看到陆睿韬时无比震惊,他以为陆家此生与心理学无缘。

    从某些方面来讲陆睿韬遗传了陆风强大的心理素质。

    “你不能永远活在你父亲给你的枷锁里,”方教授一针见血,“你要想清自己真正喜欢什么,而不是为了反抗而反抗。你生下来不是为了反抗他的。”

    陆睿韬笑笑:“我知道。”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方教授加重了语气,“你这是在毁了你自己。”

    “要么走,要么换研究方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方教授不容置疑。

    陆睿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陆睿韬跟赵婷长得很像,尤其是嘴唇和下巴,陆睿韬笑的时候,方教授总觉得赵婷在身边看着他。

    “……如果换研究方向的话,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了。”陆睿韬回答。

    方教授心里一紧。

    “老师,我明白您的苦心,我也在尝试着慢慢走出来,只不过——”陆睿韬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但您会帮我,对吧?”

    方教授用力地点点头。

    陆睿韬向他鞠了个躬。不可否认陆风把这孩子教得很好。方教授看着他,就像曾经的赵婷在向自己告别。

    二十二(尾声1)

    陆睿韬跟赵辰阳说完了所有的事,向薇的、向盈的、方教授的、陆睿韬自己的。说完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太阳准备落山,世界即将进入悠哉悠哉的黄昏里。

    赵辰阳沉默良久。

    陆睿韬站起来看着太阳。太阳总会落山的,即使有人喜欢太阳。

    太阳落山后就是黑暗,无边的黑暗。

    人在黑暗中沉睡久了就会习惯了对抗黑暗,但很少有人还记得最初的目标是走到天亮。有人能因此进入绝对的清醒,也有人就此沉没。

    爱很可怕,但爱没办法消失,也没办法界定。

    “赵辰阳,”陆睿韬突然语速很快地低声喊他,“你知道向薇家的地址吗?”

    赵辰阳心里一紧。

    狭小的出租屋内发现两具抱在一起的女尸,其中一个女孩蜷缩在另一个女孩怀里,另一个女孩手抚着她的背,像个尽职尽责的母亲。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僵硬。

    陆睿韬最先冲进现场,他站住了,拦住赵辰阳,将他推了出去。

    陆睿韬打电话报警、保护现场、疏散围观邻居,他简要地说明了现场的情况,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赵辰阳站在旁边。

    警察迅速封锁了现场,在出租屋内翻出了大量安眠药瓶。向薇和向盈死于服药过量,其中检查出向盈有重症肌无力病史,根据病例看已经很多年了。

    而向薇有中度抑郁症病史,伴以严重的失眠和精神衰弱。警察都惊讶于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患这样的病。

    陆睿韬被警车带走做了笔录,赵辰阳久久地站在夕阳下。

    太阳该落山了,尽管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爱着太阳,可太阳总会落山的。

    二十三(尾声2)

    陆绍兴还没有来松城出过差,对他而言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陆家小一辈中陆绍兴年龄最大,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各人催婚他倒不着急,拖拖拉拉到最近才有办婚礼的想法。

    二叔陆风曾向他含糊地暗示过陆睿韬在松城生活,当时陆绍兴却没有做和事佬的愿望,几次都搪塞过去。一直到现在。他亲自来松城抓陆睿韬回家做伴郎。

    陆绍兴自小脑子不灵光,读不进书,却对经商有点天赋。他有把握用生意人的好口才说服陆睿韬。

    但当陆睿韬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他面前时,陆绍兴觉得对方才是个生意人。

    “不可能,”陆睿韬干脆利落地回答,“份子钱我待会给你,伴郎你自己找,新婚快乐,别再来烦我。”

    “小妹在家里等你呢。”陆绍兴不死心地说。

    “她要是想我让她过来玩。”陆睿韬毫不让步。

    陆绍兴没话说,倚着门框抽烟。

    一时无言。

    “过去多久了,二叔也老了,他也知道错了,”陆绍兴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无论怎样他都是你父亲,你就算卖我个面子回去见见他,啊?”

    “你说什么?”陆睿韬面无表情。

    “我说过去的事就过去。”

    “再说一遍。”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再说十遍。”

    “陆睿韬!”

    陆绍兴松了口气,他像小时候打架那样对着陆睿韬肩膀轮了一拳。

    陆睿韬嫌弃地躲开。他转身就走,留给陆绍兴一个不讲情面的后脑勺。

    “回去可以,但只是给你捧个场,我想开了不代表我原谅他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陆绍兴被门卫拦住。他没硬闯,站在公司门口又点了一根烟。

    这几日连绵的雪天连累得他的烟都好像受了潮,但没关系,天气预报说明天就是晴天,今天就有雨停的架势。闪电划破厚云层,天边乍出一道光来。雨停了,天气该乍晴了。

    二十四(尾声3)

    方教授不安地看着即将黑下来的天。他有预感今晚会有来拜访的客人。

    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这很正常,生老病死是自然更迭,他能活到这个年纪已属幸运,但他还有些愿望想完成。

    来客在夜晚敲响了门。陆睿韬坐到他病榻前。社会生活磨平了他身上张扬的少年气,代之以成熟和稳重。陆睿韬与方教授闲聊了几句,方教授挣扎着要他拿自己的电脑包来。

    陆睿韬以为他要交代什么工作,方教授却从电脑包侧面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小赵,就是你母亲给我的。”方教授说。

    陆睿韬低头看着这个只有手指长的小盒子。

    “你母亲说想让我把这个送给一个有缘人,也算是心理学的一种传承,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要给你,”方教授慈祥地摩挲着陆睿韬的膝盖,“孩子,我欠你一个道歉。”

    方教授的眼神真挚而温柔,陆睿韬郑重地将盒子收下。

    “谢谢您,老师,”陆睿韬轻轻地说,“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从医院出来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雪。再过三天就是阳历新年了,陆睿韬撑着伞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听他们分享瑞雪兆丰年的喜悦。

    他小心地收起母亲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把金色的工艺品钥匙,它见证了心理学中无时无刻发生的宏达的博弈,安安静静地横跨了几十年的时光。

    陆睿韬抬起头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晚。

    总会天亮的,陆睿韬想,他永远期待太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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