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小事件

在我12岁之前，几乎未离开乡镇。

那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川北小镇，工业发展带来的污染在我出生前的那个年代很严重，曾经有段时间，河边连树都栽不活。但我小时候，极目远眺都是一片绿色，学校围墙挨着河边的那一段有个空缺，刚好可以让小个子钻出去，外边是沿着河流蜿蜒延伸的农田。每次和小伙伴从那里偷偷溜出去，就沿着田埂一直走，从太阳高照走到日光熹微，看各色蔬菜，争辩着它们差异，经常爬上树摘桑葚吃，扯片叶子就可以吹一首不着调的小曲儿，远远地看见一个同龄的小妹崽，就打着响指吹着口哨呼着喊着要她一起来玩，在细长的田埂上赛跑，一不小心就滑到田坎下，踩到了秧苗，被农民伯伯从脑壳顶骂到脚趾尖。最欢喜的是逮住虫儿的时候，普通的蟋蟀，螳螂，小蜘蛛自己玩玩就罢了，如果抓住了天牛，就用细线拴住它的小腿儿，或者把它关在塑料瓶里，拿到班里去吓女生和胆小的男生。还有种绿甲虫，肥肥胖胖的，臃肿又漂亮，做成标本挂在墙上，积累得多了就像是把它一家子都凑齐了一样。

每次下河捉螃蟹，我都想着捉小小的柔软的肉螃蟹，却总被又大又凶残的螃蟹夹住不放，后来不敢再去，就坐在河边的条石上翘着二郎腿指挥别人抓，坐享其成。有次我抓了许多青蛙，很爱惜，但养不活，就送给其他小伙伴，结果第二天去她家做客，吃的就是那些小青蛙，当场就哭了。

有次去一个住在比较远的村子的同学那里做客，她家修的小洋楼，很空很大，我们几个小伙伴把能想出来的所有游戏都玩了个遍，开心得不得了，现在想来，也许再没有那么好的日子。吃了晚饭从她家出发回去时，在村口看见一棵非常漂亮的桃树，繁华盛开朵朵艳丽，我们就爬上去采花，玩得正开心，从村子里传来一声大吼——“哪个在摘老子的桃花！！！”，把我们吓得遭不住，赶紧跳下来跑了，但想着应该没什么，跑了一段路又返回，想着再摘几朵，却看见远远的来了几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指着我们大喊——“就是她们！快追！！”吓得我们一路狂奔回家。

去学校的那段路，有一座小桥，是没有护栏的石板桥，离河面很近，每次下大雨涨水时就会被淹没，所以那时就天天祈祷着下大雨，还仿照着《聪明的一休》里的晴天娃娃做了一个雨天娃娃，可惜一点作用没有，每次挂出去都被太阳晒得焦干。

乡下多信鬼神，从老到少皆是如此。一个小伙伴发高烧醒不过来，吃了药也不见好转，我们几个去看她的那天，她父母刚好要把她背到当地一个神婆那里去求医，我们便都跟了去。从乡间小路曲曲折折地拐进一家青砖黑瓦的大院，跨过一尺高的门槛，走进青石板铺的满是落叶枯枝的前庭，来到朱漆已经斑斑驳驳的大堂，神婆就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正在闭目养神，旁边立着一个童子。光线很暗，看不清她的面孔，空气中有腐朽的味道，让我心里紧绷绷的。小伙伴的父亲刚说明来意，神婆轻轻应了一声，身体就开始剧烈抖动，童子说她是去了紫竹林找观世音了，我们几个都感到滑稽，但又不敢吭声。没过多久，神婆停息了，让童子取来一碗水，抽出一道符烧成灰后放到水里，让我那个小伙伴喝了。她咳嗽几声，便醒过来了，没多久就好了。有些东西无法解释，不能否定也不能确认，不是迷信而是神秘。

由于我父母都是镇中学的教师，所以我接触化学、物理实验室都很方便，学校那小的可怜的阅览室也随时为我敞开。

我从8岁开始就读那些现在都搞不清楚的艰深晦涩的书，往往读了几章就束之高阁了；现在想来很可怕的是，阅览室里竟然有几本“黄书”：一本是医学方面的，讲人体结构，还有各类器官、血管经脉这些，很正经；一本是人体艺术方面的，讲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且让许多美人褪去衣物一丝不挂地在丛林中、溪流间行走嬉戏，大意是天人合一吧，但当我们看到那些丰乳肥臀的美人时，想的并不是这些高深莫测的画外音；还有一本，那是真资格的黄书，主角是舒淇，我印象很深刻，因为当时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起看的，都不认识那个“淇”字，就跑到管理员那里去问他，结果他面红耳赤地呢哝着“你们不该看这些，放回去吧”之类的话，我们后来在字典上才查到的。

我时常回想那几本“黄书”里的内容，想要明白其中蕴藏的秘密，却又不得其解，又不敢问父母，又不好意思和旁人探讨，一直怀想着那些隐秘的情趣。

实验室里有一具假的人体骨骼，还有许多人体解剖图，我时常去那里，将那本《人体结构简析》的医学书里的内容回忆来作比较，心里莫名害怕——我们是否终将只是一具骨骼？

学校新修了一条排水沟，还未正式使用时我们这些小孩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年长点的逗我们说那是通往龙宫的秘密隧道，走通了就会摘取东海龙王的宝珠，而我们都信以为真。我无知无畏，带领着小伙伴们打着电筒就钻进去了，爬过漫长黑暗的狭窄甬道，终于到了尽头，从逼仄的出口钻出来，却看见河流山川，仿佛自己是鹰隼，在瀑布前盘旋。那种感觉很奇特，仿佛自己会飞，却又有所依附。

冬天的时候，一直盼着下雪——这在这川北小镇真是一件“普天同庆”的稀奇精致。而下雪不常有，“造雪”却时时可见——把泡沫板捏碎挥洒到空中，潇潇然飘落时一同故作惊奇大呼“下雪啦下雪啦啦啦啦！！！”

学校外常有水洼小池，气温低时常会结冰，我们小心地把冰捏起来，比谁的冰更大更完整，有时还会带到教室去给其他同学把玩——“来，送你一面镜子！～”

现在的我，照着镜子——是房东给配套的衣柜上的大镜子，有些变形，照出来的我好陌生，就像小时候透过冰面看到的自己一样陌生，可我不再新奇，不再是幼稚童真的小孩儿，我的身边，也再没有会和我一起傻乎乎玩冰的人了。

小时候，小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