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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扶波
“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吗，哪儿呢哪儿呢？”
“哎，你还别说，黄金屋我是没见过，可颜如玉的的确确是真的。”
“爸，你骗人！”
“爸怎么会骗你呢？我真的见过颜如玉！”
“那你说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啊？”
“在…嗯…大概二十年前吧，那时爸和你现在差不多大……”
“呆子！还睡！快醒醒！”
什么声音啊？迷迷糊糊地睁眼，正对上一双清亮狡黠的“小”眼睛。
一个拇指般大小的小人偶正掐着腰站在面前的书页上，鼓着两腮，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样子。
“你…你你…你谁啊？”刚才是这个小人偶在说话吗？
“我？天上地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美貌无双智慧无双的颜如玉是也！”小人偶额头一扬，神采飞扬。
“颜如玉？”
“嗨呀，书中自有颜如玉没听过吗？”
“这是在做梦吧……”我心念一转，几乎又要倒头接着睡下去。
“嗨，你这呆子！还睡！写作业啊！”小人偶一扯我的头发，我痛呼一声，突然反应过来，梦里怎么会痛？
这是真的！
“你…你你…你…你！”我指着面前除了尺寸大小，言语表情和正常人无异的小人偶，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结巴了？快写作业啊！这题都算错了，这么笨呢！”小人偶指了指作业本上我睡着前写的一道数学题，我仔细一看，果然是不对的。
“还有这里啊，‘海上生明月’的‘生’不是这个‘升’啊！”
“这里这里，‘commercial’拼错了！哇，我第一次见这么笨的人啊！”
简直忍无可忍，我竟然被一个还没我巴掌大的小人偶给教训说笨？
“你谁啊？要你给我看作业？”
“我？不刚和你说了吗？我是颜如玉啊！”
她一抬眼，认真地对我说，表情单纯无辜，我一肚子的火突然就泄了气。
“这几题也不对，你看啊，你没读懂题干，这句话其实是个已知条件，但是你却没用……”
也不知道怎么分辨，暂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讲的的确有几分道理，有一道数学题自己已经看了很久全无头绪，却被她三言两语给解释了。还真是，嗯，挺聪明。
“颜如玉，你以前住哪啊？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呢？”
夕阳染红半边天空，温暖祥和的余晖笼罩在整个操场上，我坐在乒乓球台上，颜如玉趴在我衬衫胸前的口袋里，靠着比她身子还大的黑色钢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本来就住在书里啊，天天听你这呆子背书，背半天也只背会一句‘噫吁嚱，危乎高哉。’我就急得不行！”
“我……我那是在体会李太白的情感！自然……得多读几遍……”我脸一红，这也太没面子了。
“所以我就出来帮你了，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你的成绩绝对能突飞猛进，超过那个小班花！”颜如玉一脸认真地说。
“你怎么知道……”一听她提到班花，感觉像是心事被戳破，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你把成绩提上去，我帮你追她！”
颜如玉灵活一跃，从我胸前的口袋翻了出来，顺着我肩膀一滑，跌进了我放在乒乓球台上书里。
我一愣，拿起书哗哗乱翻一通，也没见她钻进哪一页，没办法，只好小心翼翼捧着书往家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她给压扁了。
自从颜如玉出现后，我再也不敢在上课时拿书挡着玩游戏机，也不敢再借同桌作业随便抄抄就去睡觉，早上她更是像个按不掉的移动闹钟，变着法儿地喊我起床上学。
一开始恨不得把作业全给扔了，但书是扔不完的，而颜如玉的白眼真是杀伤力满满，我也不敢随便再动摆脱她的念头。
两个月下来，渐渐也习惯了在颜如玉的监督下，做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学生”，好在也是有成果的，期中考试名次竟然坐火箭似的进步了二十几名，班主任大跌眼镜，我似乎已经隐隐看到班花在向我招手……
“颜如玉，颜如玉，你看看我这篇作文写得怎么样？是不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我一脸得意，刚写好的作文怎么看怎么是珠玉淋漓，大家风度。
“这是你的作文吗？我可以看看吗？”不同于颜如玉的轻灵直爽，这个声音羞涩而耳熟，温柔得简直能掐出水儿来。
突然间好像意识到什么，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乱撞起来。
“听老师说，你最近进步很大，上次考试的作文就写得特别好……”说话间，班花已经拿起我的卷子，站在我身边细细看了起来。
我这才敢慢慢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身侧的班花。
窗外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撒在她的身上，她额头的碎发边缘都染上了一圈温柔的光晕，耳边的肌肤光滑如玉，往上是她的微卷的睫毛一颤一颤，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在这一刻停止了……
“呆子，人家都走好一会儿了，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
我醒过神来，看见颜如玉懒懒地躺在试卷上，眯着眼睛瞅我。
我美滋滋地一笑，认真地对颜如玉说:“我不是呆子，我可要做学霸的！颜如玉，你得帮我啊！”
颜如玉坐了起来，翻了个白眼道:“果然小班花的一句话胜过我一百句话。”
我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头，语气温柔:“颜如玉，谢谢你。”
也不知是因为班花突然示好的鼓励，还是因为有颜如玉叽叽喳喳的陪伴，看书做题这些曾经让我万分头疼的事情如今竟也变得很热血而有激情起来。
我不再每天一下课就第一个冲往球场或网吧，反而乐于留在教室，在颜如玉风铃一般清清泠泠的声音里，埋首于一张又一张的数学试卷，偶尔留下学习的班花不经意地回头看我一眼，也能让我乐上一晚上。
在接下来的几次月考里，不出所料，我成绩越来越好，十几年的人生里，我第一次尝到当尖子生的甜头。
“无敌是多么寂寞！哎，颜如玉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
“嘚瑟！”颜如玉弯弯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就是那种，那种，高处不胜寒啊！”我一声长叹，心里已经飘上了天。
“喂！快下来，你的小班花来了。”颜如玉声音未尽，我已经看到班花微笑着朝我走过来。
“恭喜你啊，这次考那么好！”班花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啊…谢谢。”我攥了攥袖口，手心有些出汗。
“那个……我……能坐在这里写作业吗？有不会的题……可以互相看一下。”班花指着我旁边的位子，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我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班花红透了的脸，半晌才反应过来:“可……可以啊，你坐你坐……”
就这样，每天放学后，我和班花就成了同桌，刚开始的确是紧张又别扭，两个人都只埋头写作业不敢吭声。不过后来也渐渐习惯了，我遇到好的文章诗词会读给她听，有不会的数学题她也会耐心地一遍一遍帮我分析。
她讲题时也和平时一样温柔，一步一步，再简单的步骤也不会随便跳过，一道题下来，草稿纸上不是乱糟糟一片，而是条理分明，几乎可作完整的解题步骤。
这么耐心细致的姑娘，可一点儿也不像颜如玉那么简单粗暴，天马行空。
颜如玉。
说起来，自从和班花一起学习，是有一段日子没见过颜如玉了。
“我以为你天天沉醉温柔乡，已经忘了我这个大恩人了呢！”颜如玉在我的笔记上，把一行行的字当成一个个小格子，单腿跳来跳去。
“怎么会呢？天上地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美貌无双智慧无双的颜如玉，我怎么敢忘！”
听我夸张地模仿她当初的“自我介绍”，颜如玉趴在我的笔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半晌，她的笑容慢慢收敛，垂下眸子，轻声说道:“可是，你现在成绩那么好，又有班花天天和你一起，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有段日子没见，记忆里看惯了她嬉嬉闹闹，无法无天的样子，乍一看她这样失落，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忙道:“需要，怎么会不需要！我成绩哪里好了，刚刚进步一点儿，离考清华远着呢！”
“扑哧！”颜如玉一乐，“很有志向嘛小伙子！下周就期末考了，你若能考出个好成绩，我自有个大惊喜给你！”
“嗯哼。”我随口一应，看着眼前傻笑兮兮的颜如玉，心里一暖，对我而言，你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惊喜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和班花解释，爸妈丢了钥匙，我这段时间得回家写作业，以免他们下班进不了家。
爸妈钥匙自然没丢，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撒谎，可能是想起昨天颜如玉的神情，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颜如玉，这题怎么写啊，我算不出来啊。”我随手指了一道题，抬头发现颜如玉正盯着窗外发呆。
“颜如玉！”
“哎，喊什么喊，听到了！这题很简单啊，你肯定会的，别故意烦我。”颜如玉又习惯性地鼓起两腮，睁大了眼睛瞪着我。
我看她生气，好似做坏事得逞了一般开心，更想逗逗她:“我真不会！”
“嗨呀，笨死了笨死了。”颜如玉跺跺脚，还是跳过来，慢慢给我分析起来。
“颜如玉，你那天说的大惊喜，是什么啊？”写完了作业，我趴在桌子上和颜如玉聊天。
“等你考完了就知道了。”颜如玉揪着我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懒懒地回答。
“让我猜一猜，是不是那时，你就会变大，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
颜如玉似乎愣住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我以前有很多愿望，我希望有一台超级无敌炫酷的游戏机，希望班主任永远不会给我爸妈打电话告状，希望每天不用上课可以想什么时候去打球就什么时候去打球……”
“现在呢？”
“现在，现在想好好学习，希望能考上重点大学。”
“和她一所大学，对吗？”
我犹豫了一瞬，看着她，点了点头:“当然还有……”
她好像没听见后面的话，又自顾自地跑到书里面去玩了起来。
当然还有，希望你，一直在。
想了想，最后一句还是没说出口。
期末考如约来临，成绩出来那天，我心里一片坦然，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印在学校公告栏“光荣榜”第一列，也说不上来什么心情，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颜如玉，我的惊喜呢？”我瞥了一眼半个身子埋在书里的颜如玉，漫不经心地问道。
颜如玉今天似乎有点闷闷不乐，此刻也缓缓扯出一个笑容，说:“恭喜你啊，大学霸！”
“嗨，低调低调。”我摆摆手，想逗逗她。
“我很认真的，你现在，很优秀！”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印象里这似乎是颜如玉第一次夸我，我表面上依然很淡定，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乐开了花：“嘻嘻，你这，突然夸我，好不适应。”
“嗯啊，再不夸就来不及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惊喜来了！”颜如玉朝我身后努努嘴，我一转身，看到班花在树下朝我招手。
我心下一喜，急急起身就往那边走去。
“呆子！”
颜如玉的声音蓦地响起，我扭头，看到她傻兮兮地冲我微笑，眼睛弯弯，天真得像个孩子。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么理直气壮，冲着我喊：“呆子！”
我犹豫了一下，刚要往回走，又看到颜如玉摇了摇头，示意我快去班花那里。
我看着她的奇怪的表情，慢慢意识到，她说的惊喜可能与班花有关，愣了愣，还是转身朝班花走去……
“那天，在树下，班花向我告白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后来呢？”
“后来毕业了，我娶了她。”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有了你。”
“哎呀，不是，我是问，颜如玉呢？”
“不知道，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啊？”
“回去后我翻遍了颜如玉经常待的那几本书，都没有她的踪影，只在其中一本书里，发现一封情书，那原本是我写给你妈妈的，背面有她的回复，大致就是，若我俩能考上同一所大学……”
“你一直不知道吗？”
“那书我天天带在身边，没道理会一直没发现啊，不过后来看情书上的日期，可巧就是颜如玉刚刚出现的那几天。”
“爸你是说……那……那我妈，她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吧。”
“爸你完了，我要去告诉我妈，这么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啊！我妈肯定乐意听！”
“嗨，你这个兔崽子！你敢在你妈那儿乱说！”
门外，已为人妻、为人母的班花不知已经静静站了多久，二十年岁月优容，她依旧眉目清婉，清甜可人。
回屋后，她缓缓从抽屉中取出一封已经被摸得发黄发旧的情书，温柔一笑。
谢谢你，颜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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