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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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飘来一点雪，有些清爽，但总觉着没有小时候那股子兴奋劲了，它毕竟只是个景，不能时刻恰好迎合人的心情。阿木抬起头，晕晕乎乎的，尽管是冬天，但他仍保持了午睡的习惯。今天是放寒假的日子，只需要开完会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

阿木骑着车，正在爬去往学校路上的坡，后面有个车摁了两声急促的喇叭，想必是要接学生的家长。阿木想躲开一点，但又看到迎面路边停靠着另外一辆，无奈只好加速超过去吧。这样想着，又拐到路中间来，后面的车又急促地响了两声，好像在说“傻逼会不会骑车，能不能看路，给老子让开点。”阿木莫名其妙，等那辆车赶到齐平时，抬眼看了过去，车里的人也望出来，四目相对，好像要记住彼此的脸，可能是为了以后的邂逅。

低头看了一眼塞成一团的工作服，如果穿上得话恐怕对方就该谦让一些了吧，阿木在想。转过弯，门口已经是一片热闹。这所寄宿学校往日总是清冷的，只有在饭点时才能露出一阵儿的人迹。高一二的学生昨天已经归家，高三总是要迟一天的，这宣示了他们的与众不同，尽管早放一天假也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阿木没注意这些车是什么牌子，大多数都为白色，据说浅颜色的车相对来说安全系数更高，可能因为显眼一些吧，穿梭过几辆斜放着的，相互卡着动不了的车，眼前又被一条“隔离带”给堵住，由几个戴口罩的学生看着。学生帮忙拉起来那条红带子让阿木过去，只不过另外一条路也被堵住了，一个司机下了车，戴着白手套，扣了扣前面车的玻璃，说着，“能不能稍微让一下，车上是领导，着急开会呢，通融通融……”

门大开着，阿木到车棚停下。学生集结好了站在教学楼下面，有些心急的家长已经站在一旁等候，有三两个男人。一对父母正走过来，女人挎着包，整理了几下头发，男人穿着旧西服，踩了一双运动鞋，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说着，“真它娘冷……”雪还在小小地飘着。

办公室里没几个人，中午时通知了三点整要到办公楼6楼开会，阿木翻开《受戒》里的“邂逅”，又想起刚才的车。文章开头是大段的心理描写，因为不够熟悉作者本人，看起来像无病呻吟一样，和高考作文的充字数有的一拼，阿木有些分神。同事叫着，“早些去吧，还要爬楼呢。”阿木应下来，顺便看了下表，还有15分钟。

坐着的已经不少人，剩下的也都陆陆续续来了，全都低着头，或闲聊几句，阿木拿着他没看完的书。同事小冯后来到了，埋怨同伴为什么没有听她的占最后一排的座位。“全体老师到齐没？”说话的大嗓门女人是学校李经理，老板的媳妇儿。“各年级干事，清点一下老师人数，向我报告。”开始有人站起身来忙活，阿木抬起的头低了下去。李经理坐着，只露出上半身和头，但看起来要比左右的两位男性，行政校长和教务校长壮硕很多。“人没到齐咱这个会就不开阿，想聊天的话我就多给你一点时间聊天，只要你不着急放假就行。”阿木看了下表，3点整，又换了一篇“大淖记事”来看。

没有人进入会场了。“各年级干事都是谁？是年级主任还是谁？我刚才就说了，向我报告，怎么还是没有人说明。啊？”李经理不怒自威，高一年级主任戴着运动衣的帽子，站起来起了个头，“高一全体老师到齐。”紧接着，“高三老师到齐……高二老师到齐。”

“每次开会我一进来都有掩饰不住的愤怒，拖拖拉拉懒懒散散……身为老师，你凭什么要求学生，你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各年级干事，就是干这个事的，半天了也准备不好。既然这样我就多说两句，你们也不要着急回了。本来今天这个总结会是由赵校长来开的，但是赵校长老师总是说一些甜言蜜语，让你们还觉着心里美滋滋的，我这个人性子比较直，有什么说什么。很多人说我这样不好，太不亲近了，我也反省过自己。虽然我说话难听，听起来像是吵架，但是实际上是没有的……”阿木低着头，这一篇还看得下去。

“我看了大家的总结报告，前几天就要求各年级主任收起来，而且下了指令，不合格的要重写。直到刚才，各年级组才勉勉强强地给我放到那，好像是在应付我一样。说实话，大部分老师写的都不合格，很明显就是抄的。而且，笔记怎么做，上次讲座的闫教授已经告诉过我们，笔记不是日记，是真诚地记录好自己的问题和解决办法的……”

“咱们身为一个老师，怎么样才能算是好老师？有没有学生回来探望你？像我，学生离别的时候和我热情拥抱……当然也有的老师就是默默无闻地奉献，这个不可否认。”

“咱们现在说说这次的期末考试，这次考试成绩进步很大，但是下来之后很多高三老师反应，咱们这次考试题目比较简单，而且说成绩有水分，出现了很多用手机照抄的情况。但是，你想想，学生为什么要抄，他们难道不是想考一个好成绩回去给父母看吗？不是想让父母开心吗？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觉悟，这与我们班主任辛辛苦苦的教导是分不开的。我对此感到很高兴。”阿木瞪直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同桌，好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同桌的老师似乎并没有认真听，用茫然的眼神看着阿木，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学生抄，我对此感到很高兴。”阿木又念叨了一遍，嘟囔着，“神逻辑……”“前几天咱们又考试了一次，是百校联考试卷，这次考试也考得相当不错啊，尤其是英语。难道人家的题也简单？这与我们实行的单词冲刺等改革创新是分不开的。大家一直说我们请人来讲座就是瞎折腾，浪费钱呢，事实证明，它是有用的。路都是扑腾出来的。”阿木想起了鲁迅先生有关路的名言。

“……最后寒假作业，我们这次采取分阶段检查，就是为了让学生不要离你更远。老师在寒假期间做好工作，辛苦一些，我在这代表各位同学谢谢大家了。”
停顿了两秒，不知哪传来一声清脆的拍掌，但李经理又补充了两句，“……下面有请张校长讲话，谢谢大家。”这时的掌声响齐了。

张校长是外地人，说话带着口音，在这里熬了不少年头，“我主要就是说一下这次考试的事情了啊，考地是真不错哟，有很大的进步。大家也不要怀疑成绩的真假了，肯定是真的，阿，我再次向高三老师，尤其是英语老师们表示感谢，真的是辛苦了。下面有请赵校长总结，谢谢大家。”哗啦啦的一阵儿响，像是在感激他给了大家鼓掌的反应时间。

赵校长原来是高校退休下来的音乐老师，平时穿着一件卡其色大衣，只在前段时间的元旦晚会时着了正装，有学生大叫帅呆了。“又一个学期结束了啊，大家真的是辛苦了，寒假期间在家好好休息。不过我这人，平常5点半起来，一到放假了说多睡会吧，结果4点就起来了。”底下传来呵呵哼哼的笑声，“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情况哈，起来没事干嘛呢？我就拖地。完了我说再睡会吧，还是睡不着，起来又拖第二遍。”底下又是一阵窃笑，“你们年轻人肯定娱乐活动多，但是记住，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安全第一……”

“最后再次强调一下我们明年的办学宗旨，健康南校！素养教育！希望人人都为这个大家庭贡献一份力量，谢谢大家。”这次的掌声虽算不上雷鸣般，但比之前的似乎多了几分诚心。

李经理似乎被掌声感染，换上了笑呵呵的面容，“接下来我就开始进行最后一项活动，发红包了。有多少老师……”台下适时地骚动起来，阿木也准备好了手机。“一共发五次啊，呵呵……我刚才问人到齐了没就是要看看发多少红包呢……”，看着自己0.01的红包，阿木忍不住职业性地算了一下，这应该是个100块钱的包。

赵校长提醒了一句，“今年是咱们李经理的本命年……”话还没完，群里已经被各种祝福语刷屏，“呵呵……谢谢大家！最后一个红包人人有份。”有人领到后甚至发出“噢……噢”的兴奋声，这倒不失作为一个调动气氛的好方法。

4点整，“今天的会就开在这里，散会！”若说人群进门时像逆流而上，那么此刻就变成了决堤的洪流，汹涌而下。小冯说着“快快快……”，便看不到她的身影了。阿木不紧不慢，走到半路却被堵住了，这才听说要填一张“离校表”之后才能走人，排着长队，看样子不是领表，而是要一个一个写。阿木纳闷，干嘛不在刚才的会议上一人一张地发。

两个男老师看了看，商量着玩起了游戏。有人举起手机拍照，说着，“哟，比领工资都积极，真壮观，给你们发到群里看一看。”阿木夹着书，想着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不愿站在楼梯上挤来挤去，便走远了等着了。小冯率先领了表出来，带着胜利的喜悦，带着她的小伙伴，气宇轩昂地走来走去，像是真的没有听见路过一旁的阿木几次的叫她。有人说着话，“这表得找办公室主任、财物主任、年级主任签字才能行。”“哦，”怪不得……”阿木想到小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是在一个地方呆了三年所熟知的各种门道。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抓紧时间啊，领导要开会了！”还有几个人没有领到这一张表。答应好朋友去办事的，这会恐怕都赶不上了，阿木急起来。领导开会去了，大家又不紧不慢起来。和预想的不一样，阿木看到表上不止办公室主任、财物主任、年级主任的签字，还有电教主任、政教校长、教务校长、行政校长的签字格子，管事的姐告知要按照人的顺序签字，等会领导都在，不用一个一个去找了。

5点半，领导开完会了。“这怎么到现在了还没签字呢。”不知姓名的电教主任说，阿木的脸有点烫。看着这一张小小的，除了自己名字和科目之外，余下的全是满是龙飞凤舞的签名，阿木终于呼了一口气。

出了门，天已经黑了。今天的雪终是没有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