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部荡》第二十七章

老部荡第二十七章一一一木匠师傅惠乡邻

诉衷肠

街灯萧瑟草凝露，月冷桂花凉。银河浪阔幻影，北斗闪微光。

归路远，夜苍茫，梦家乡。此情何寄，赋我江南，还道书香。

上世纪7、80年代，农村的手艺人是很吃香的，“匠”指有技艺的能以手艺谋生活的师傅，他们惠及乡里，受人敬重，家乡俗语有“四大匠”与“四小匠”之说（一家之言，请指正）。

四大匠指：木匠，瓦匠，篾匠，焗匠。四小匠指：铁匠，石匠，漆匠，茅匠。今天主要介绍木匠，其余的七匠略加解说。

瓦匠，指从事房屋建筑的师傅，主要以砖瓦为伴，加以泥沙水泥石灰等辅料，一把瓦刀，几个灰桶，经过他们的巧手，能砌出高楼大厦来。瓦匠也是特别辛苦的手艺人，日晒雨淋也得劳作，所以有“十个瓦匠九个黑，一个不晒也是瓦灰色”之说。

篾匠也是很常见的手艺人，那个年代塑料制品还没有普及，每家每户都有竹园，家用器具多是竹制用品，如筛米的堂窝与米筛，厨房的筲箕与涮帚，农具用的撇篮与土落子，打鱼用的籇子与撑竿等。除了简易的工具农民会自制外，复杂的需编织的器具都会请篾匠师傅上门服务。篾匠的工具最为简单，就一把篾刀，剖成竹篾，纯手工编织。

焗匠指专业的厨师，农户每遇红白喜事，会请焗匠师傅到家中来帮忙做饭，焗匠师傅用高超的手艺，做出色香味形俱全的美味佳肴。焗匠的工具较多，除了锅灶与桌椅板凳外，铲勺碗碟及蒸笼都是自带。

铁匠一般都在集镇上有小门店，风箱，炉火，赤膊着上身，挥动着大铁锤，在铁凳上把器件敲打得火星四溅。铁匠师傅给农民打制犁耙家业的铁器部分，收割用的镰刀铁锹，生活用的柴刀锅铲等。

石匠指凿石头的师傅，农民每家每户都有石磨与石磙，石磨推米浆，石磙碾稻谷，还会几家共制一个碓窝子，在冬至前后用来打糍粑用。石匠的工具就一个铁锤与钢凿刀，把石头一点一点雕刻成所需的纹路。

漆匠指专业给家具门窗涂油漆的师傅，那时候没有手喷电涂，纯手工组漆，一把毛涮与刮刀，便能给木料涂上五光十色的云彩。

茅匠指的是给茅屋顶盖茅草或稻草的师傅，到80年代中期农村多是砖砌瓦盖的基建房，茅匠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家乡还流传着一个俗语：你不把我当茅匠，我就不把你当屋盖。指的是人与人之间应互相尊重，不能一味地想要别人给予而自己不愿意付出。茅匠的工具是一个小竹扁担状的物件与一个铁茅钩。

闲话少述，言归正传。

木匠排名四大匠之首，与农民的生活息息相关，从耕种田地的犁耙磙耖，到生活用品的桌椅板凳；从孩童出生的摇篮，到老人仙逝的寿棺；从婚姻嫁娶的衣柜抽屉，到交通运输的板车舟楫。无不透露出木料制品的普遍性，与木匠师傅的高明处。木匠的从业人员也比其他行业的人员要多，我们一个百来号人的村民小组，就有张扬光，徐云盛，李友林，李华高，徐云智，张东方等木匠师傅。

木匠是师徒相授模式，学徒一般为三年制，第一年只做简单的截料，粗刨等环节，第二年学习划线，细刨等工艺，第三年学习钻孔，榫卯，组装等环节。那个时候的人淳朴，徒弟对师傅那是敬重有加，桌子上的菜肴，师傅不动筷子，徒弟是不敢先动筷子的。当然，这也是木匠师傅体恤农民生活的艰难，户主礼敬师傅，做了一桌子好菜，也许那是倾尽财物所有而备餐，所以师傅也礼兴大，尽量少吃好菜，比如整条的鱼，老板不动筷子戳开，哪怕嘴上喊起花开，师傅也是不先动筷子的，因为一戳动鱼身，下一餐端上桌便不好看了。

木匠是一个辛苦的行业，也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行业，那个时候没有设计图纸，全靠脑中一本经，因此木匠师傅特受百姓的敬重。有诗为证：

家乡有木匠，技艺惠村庄。

小会钉桌椅，大能建栋梁。

斧头霹雳吼，手钻咛叮狂。

墨斗弹直线，油石磨利方。

长锯歌声启，短锤木榫藏。

尺度刻步履，刨花卷柔肠。

红尘欢乐事，木匠曾风光。

木匠有数千年的历程，祖师爷是鲁班，代表工具是墨斗与角尺，据传，墨斗还有避邪的作用，木匠晚归，会带上墨斗赶夜路，墨仓内墨汁隐隐，摇柄间之字如弓，仓头铁钉如唐门暗器，飞线投钉，斩除一切邪妄。

木匠的工具比农村其他手艺人都要多，常规的就有砍板、斧头、锯子、钉锤、刨子、凿子、角尺、墨斗、卷尺、铅笔、油石、刮刀、手钻等二十多种。一般农家客户背长长的砍板在前，木匠师傅自挑一担工具在后，其中锯子有长中短三种，刨子有大中小三种，分工严格，主次分明。师傅每天一个工，徒弟五分到七分工，按当时经济的中上游结工钱。

在木匠行业中，会造房子的称“大墨”木匠，会做房里家用木具的称“小墨”木匠。大墨的用料较大，如建房、修桥、造船等。小墨是指制作家具及桌椅板凳等做工精细的手艺活，小墨是木匠队伍里技艺最高的墨斗的师傅。

农村造木结构房子，除了砌墙石、瓦片，其余房柱、房梁、桁条、椽子、板壁、门窗等，全赖木匠手艺。建造房子，必须有个掌墨师傅负责确定房子构件的形状、尺寸、规格、材质，并将各项内容画在老房子墙壁上，其他木匠按要求分工落实具体制作。所有造房构件制作完毕后，经掌墨师傅清点检验，再组织全体木匠进行串榀组合。

在家乡，把斧头又叫开山子，是木匠头道工序的利器，木匠用左手扶用木料，右手抡斧，小臂与手腕同时用力，在木料上分梯形截口子，再自下而上劈斫。

锯木料也是个技术活，先用墨斗弹好直线，木匠单脚踩住木料，另一只脚落地，左手扶稳，右手提锯，上下均匀拉动，久站不弯，棒打不动，腿部支撑身躯进行俯仰运动，这样锯出的木料笔直、光滑、平整。

锯后便到粗刨，刨子呈长方型，光滑结实，中有压块与刨刀，刀口平面向前，人站在砍板的右边，双手握刨子耳朵，双手食指前伸压住刨身，凝气集目，前腿要弓，后腿要斜立伸直，侧身贴近砍板，脚板处落地生根，身动脚不移，用力向前推进，刨肚中会出现卷曲的刨花，如花似画，有木料的香味，作烧柴的引火最好了。

俗话说：焗匠怕尝，瓦匠怕看，木匠怕摸。意思是焗匠师傅的手艺好不好，尝一筷子就知道了。瓦匠师傅的技术高不高，站在墙角瞄一瞄便见分晓。木匠师傅的手艺行不行，用手指摸一摸木料的表面，感觉平滑顺畅，该方的有棱角，该圆的溜光圆滑，凿眼处齐整平顺，纹理有致，这才是大咖手法。

造房子最热闹的场面是上梁时刻。上梁时，先派四个力气大的后生木匠借梯爬上主柱顶端的横枋上左右坐定，然后一边放下一根绳索，叫地面的帮工系在梁木的两头，紧接着掌墨师傅进行现场指挥，用手势示意在场的木匠与帮工开始将栋梁向上托起。这时，掌木师傅站在堂房中央，手托梁木，嘴喊号子，梁木便在掌木师傅把舵下缓缓上升。梁木升上之后，接住梁木的木匠不当即将梁木嵌入柱顶凹槽之内，先停放在横枋上，等掌墨师傅来“坐梁”。这时，掌墨师傅在左，副手在右，吭着吉利号子一步步从梯子上往上攀登。两人登上顶柱后，一人抬起梁木的一头，然后将梁木嵌入顶柱凹槽之内。梁木入榫，爆竹顿时响起，噼噼叭叭的爆竹声里，掌墨师傅开始踩梁。踩梁，就是由掌墨师傅穿着新鞋从栋梁上走个来回。接着掌墨师傅洒酒敬天神、地神、鲁班祖师。随之木匠师傅各自掀开篮子上面的红纸，将对联通过绳子徐徐垂降，主人双手接捧，当即贴在左右两根栋柱上。

接下来，则是上梁仪式中沸点场面，木匠师傅们向新房子场里抛花生、掷糖果饼干了。在场围观的男女老少，一个个仰面看着坐在梁上的木匠师傅，企盼着抛到自己身边，落到地上便开始哄抢。

家乡那时候的房子基本上分为五间，正中间为堂屋，后门口一般会留一点谷仓子，左右两边各分为两大两小共四间房，在撒花生糖果时以堂屋为重点，其它地方也都要照顾到的，比如木匠师傅问“左右房里有没有人？”，马上有人回答“有！”，意为左右逢源，四方进财。木匠师傅问“后面有没有人？”，马上有机灵的人回答“有！”，意为后继有人。于是花生糖果饼干在空中飞舞，地上的笑声荡漾在四野的天空。

正午时分，开始吃上梁宴。此时此刻，最得意的当属木匠师傅坐上席了，所有人恭敬地给木匠师傅敬酒。

一天收工之后，刨子退楔，斜着放；锯子松翘，竖着放；再用油筒擦抹锯条和刨子作保养。俗话说木匠好学，工具难磨。会磨的，能将刨、凿磨得刃上泛青光，锋利但不卷刃。生手磨刨、凿，会把刃口斜面磨得像孕妇的肚子，中间高两头低。把磨刀石磨得驼背状，这叫石头磨得两头翘，白做生活没人要。用锉刀磨锯齿技术要求也很高。

木匠师傅的基本功是通过识纹理、看颜色、掂重量、嗅树味、辩树种，别树型。熟能生巧，经过不断的总结摸索，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师傅。

做“大木”主要功夫在斧头上，做“小木”主要功夫在锯、刨、凿上。俗语说“铁匠怕镶钢，木匠怕榫卯”，所有“小木”构件要靠横直不同的榫、臼吻合，进行固定。榫臼有直榫、斜榫、暗臼、明臼，故木匠制作“小木”时必须做到入扣合缝，分毫不差。

做“小木”几乎有一半功夫要“凿眼子”当榫口。凿眼子，眼光、凿子、眼子，都瞄在一条线上。捏紧凿柄，凿子呈一定的斜度，锤子敲在凿柄上，渐渐深入，才能凿出光滑的凹槽。若方法不当，眼子一凿歪，就无法入榫了。农村老人现在还留有一种叫“梳头盒子”的嫁妆盒，此物甚小，但做工精细，全是用榫口卬成的，有点像“百脚蜈蚣”，榫卯吻合严密，美观大方，是老木匠师傅的拿手好戏。

我有一个同学叫陈孝容，他15岁开始学工匠手艺，当时他师傅的父亲说：“孝容你若能在一年内做好一个小板凳，便算很不错了”。孝容想，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板凳，还要学一年，没那么难吧？哪知道入行后才知道木匠的技术含量，那个平板加四条腿的小板凳还真是有点难度，那个时候的家具不兴铁钉相接，需凿孔打榫，难度在那四支外张的板凳腿与板面连接处的凿孔角度。一年后的考试，孝容做的小板凳才勉强过关，当然，他不是一直在学做小板凳，他主要学习的是木工的基本原理与运用手法。三年师满，孝容能独立给结婚新人制作组合家具，也算是很不错的手艺人了。

家乡的木匠还有很多规矩，比如给新人做装衣服首饰的方形箱子，是做成一个整体，把盖与箱没有分开，需新人发烟发糖后，木匠师傅才从中锯开，意为天地混沌，后有阴阳男女，再四方来财，子孙多福。如制作八仙桌与大板凳，八仙桌逢“九”尺寸位，意位酒桌长饮，大板凳逢“三”尺寸位，意为相逢即缘分，同桌饮酒情义长，有如桃园三结义的感情。门留“五”尺寸位，意为五福临门。

木匠还有一个技术活，做寿棺。古人云：人活七十古来稀。农村老人在七十岁之前便会做好寿棺，老人的家属会选上好的木料为老人提前准备，表孝心以杉木为佳。木匠做好寿棺后，会亲自躺下去试试舒适度，木匠胆大心细可见一斑。寿棺又叫千年木，也称“十大件”，由上盖下垫各三页，左右邦板各两页，前后档板各一页组成，头大脚小，顶盖有弧度。家有身体欠安的老人，提前做好寿棺，有冲喜的说法。做好寿棺后，上好黑漆，搁在板凳上或是悬在侧房的梁柱下，置棺方位也有讲究的，易面向东南，东为紫气东来，面南为帝王之征，若是朝西，便是驾鹤西去了，朝北是败北之兆。有的地方据说木匠会在寿棺的头部雕一个大大的“福”字，我未在家乡见到过。

木匠师傅还有很多的技能与手艺，在此不多加列举，我见到过木匠师傅的劳作，佩服他们的聪慧与坚韧，他们为三农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在岁月的流逝中，早先的手工木匠慢慢沉寂，生活不饿手艺人，木匠分流后，多是从事室内装修的个体户，我的同学陈孝容，也成了小有所成的老板。现在的机床作业，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但中老年朋友，一定不会忘记农村的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