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细拎着仅有的一包衣服落寞地回到了娘家。
她长得瘦瘦长长,细胳膊细腿,像极了一根因营养不良而被过早砍下当木棍的树枝。
“这可怎么办呀?”母亲从阿细一进门就一直不停不断地对她唉声叹气。
“有什么怎么办的,没有男人我又不会死!”其实阿细的心像被猫抓了一样生疼生疼的,但她不想像自己母亲那样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你当然不会死,但你弟弟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这离婚了回娘家住,兄弟媳妇要不乐意的呀!”铺垫了半天,母亲终于说出了心里真正的担忧。
母亲的话使得阿细的泪水直往眼眶窜,她几乎就要尝到眼泪咸涩的味道了。
离婚这个词,现在是她心里的一颗脓疮,一碰就撕心裂肺的疼痛。
31岁阿细刚离婚。结婚三年了,阿细的肚子一直像个干瘪的麻袋,检查出来是严重的不孕不育症。在农村,不能生娃的女人比不会下蛋的母鸡悲惨多了。
婆婆用缺牙漏风的嘴冷冰冰地对她说:“你别耽误了我家延续香火,如果不是你耽误了这三年,我都有两个孙子了。”
那个被称做丈夫的男人,缩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抽着烟。
在农村长大嫁给农村人的阿细比谁都清楚,生不出儿女对一个农村媳妇意味着什么,如果不离婚,那日子会比凌迟处死更残酷。
阿细并不怨恨婆婆和丈夫,如果不对她残忍,那就等于让他们自己生不如死,换作他人,也会这般无情的,最起码她生活的环境是这种情况。
如果阿细对丈夫和婆婆说:“没有孩子夫妻同样可以恩爱,我们做丁克家庭吧。”那他们会觉得这种阻碍他们有后代的想法比不能生娃更加罪大恶极!
几千年来,中国人都把子嗣看那么重,很多人觉得没后代活着就没意思了,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城市精英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些一辈子都生活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紧箍咒”中的村民呢。
31岁阿细已经把世事看得很透彻,这个年岁因不能生孩子而被离婚,肯定如剜肉噬骨般痛苦,但既然改变不了吃人的现实,那就直面这个惨淡的人生。
阿细拎着自己仅有的一包的衣服落寞地回到了娘家。
人活着真不容易,然而永远都有更多的不容易在前方张牙舞爪。
阿细的母亲和她周边所有的中老年妇女一样,重男轻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的眼里和心里永远只有她唯一的儿子。
阿细是家里的大姐,她下面有四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四个妹妹都嫁到了外地,22岁的弟弟连女朋友都八字还没一撇,结婚更无从谈起。
母亲为了影子都见不着的儿子的“婚姻”,竟可以完全像个局外人一样,丝毫不顾女儿不能生育被离婚的双重痛楚,甚至容不得女儿在家里住一天。
阿细觉得深深的悲哀,但她还是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活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因为母亲会觉得这样的眼泪不吉利、晦气。
阿细生活的这个地方,女儿被当成赔钱货,是不能入族谱的外人,常常会有人家把刚出生的女婴卖掉、送人,甚至残忍饿死,或者扔到荒郊野岭。
父母能让她活下来,还让她读完初中,真的已经是天大的恩情。虽然她成绩很好,但初中一毕业,父母就让她马上去打工挣钱,供弟弟上学,给家里建房。
青年时期以后的阿细,操劳得瘦瘦长长,像极了一根因营养不良而被过早砍下当木棍的树枝。也许她本可以长成参天大树,但父母愣是早早把她“削”成了一根木棍。
现在她离婚了,连自己挣钱建起来的房都不能住一天,父母绝不让她成为影响弟弟的累赘。哪怕这种“累赘”仅仅是他们想象出来的。
阿细很痛恨这种重男轻女,但深知无法改变他们,无法改变这个让女人举步维艰的环境。
能改变环境的伟人确实有,但自己像大部分人一样只是个普通人,改变不了环境,就不要怨恨环境里对自己无情无义的人,因为怨恨后除了让自己更痛苦接着还是会让自己更痛苦。
“没有男人我不会死!没有亲人我也不会死!”阿细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阿细知道生活各有各的难,除了自己,别人没精力在乎她的难,也没心思关心她的难,只能自己化解自己的难。
阿细拎着自己仅有的一包的衣服到广州打工。
她到一家肠粉店做帮厨。广州的肠粉最好吃,广州的夏天做肠粉最辛苦。
时值八月,广州骄阳似火,就是在室内,如果不开空调,感觉都能把人蒸熟。
肠粉最地道的做法,为了能让肠粉足够嫩滑爽口,厨房里是不开空调的,这样能让水蒸气进行最良好的循环,蒸出来的肠粉最好吃。
不到十平方米的厨房里,几个大蒸锅同时“蒸蒸气上”,屋里烟波浩渺,宛若仙境。但身在其中,就没那么好的雅兴了,阿细无时无刻都大汗淋漓。
有时候厨房里的酷暑会让阿细头昏眼花,浑身瘫软,像个包子一样被热气蒸,这种难以忍耐不身临其境是无法真正体会的。
阿细也想过不做帮厨,到大厅做服务员没那么辛苦,但开完“小差”瞬间后,她咬咬牙又回到了蒸汽袅袅的厨房。
就算翻落人生的阴沟,阿细也不忘抬头仰望灿烂的星空。
她宁愿吃这苦中苦,是因为她想真正掌握这家店做好吃肠粉的秘诀。她必须为自己做打算,婚姻没有了,娘家也回不成,如果自己不想成为孤苦伶仃的漂泊浮萍,只有真正学成秘诀,自己也能做肠粉卖,下半生也可以靠着肠粉过活了。
阿细确实是一个想得远,也肯下苦功夫学习的人。
这样的厨房有40几度,连主厨都不愿多呆,只能几乎不保留地教阿细怎么掌控火候,怎么把握时间,怎么调节水分,基本上都是主厨口头指挥,阿细实地战斗。
她很快就掌握了主厨的秘诀,成了第二主厨。这个时候,她本可以口头指挥,让帮厨来操作,但她还是辛辛苦苦呆在厨房,研究怎么能让肠粉超越原来的口感。
阿细经常累得像虚脱了一样,但她通常出来透气几分钟,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钻进了厨房,她觉得想掌握本领,累是必须的,别指望轻轻松松就有本领附身,累不死就接着干。
那个时候,她的世界里没有辛苦这个词,只有努力地活着这份坚强。
很快,阿细做出来的肠粉比原来的更好吃,吸引了更多的客人,她成了第一主厨,引起了老板的注意。
这是一家连锁店,像这样的肠粉店,老板在广州开了近五十家,为了让每家店生意都更旺起来,老板把阿细提拔为培训总监,培训各店主厨把肠粉做得更好吃。
阿细一门心思扎进工作中,努力、上进、自强的她成了耀眼的白领丽人。
一晃过了三年。
34岁的阿细,自立、自信,像成熟的水蜜桃那样动人,成功入驻了40岁丧偶老板志强的心里。
“阿细,一个人太孤单了,还是要找个男人过日子。”志强含情脉脉地看着阿细。
“没有男人我又不会死!”阿细赌气地说。
“但我这个男人没有你会死!”志强一把抱住了阿细。
久违了的温暖让阿细的幸福落泪,她有点不敢相信此刻的爱情,“志强,我瘦得像根难看的木棍。”
“阿细,你像被压在石块下的小草,不见天日也奋力窜出石块,长出最清新的绿,我爱你浑身充满着生气和活力。”志强因为爱情成了“诗人”。
一个月后,志强给了阿细最隆重最浪漫的婚礼。
大家开玩笑让阿细发表老板娘“获奖感言”,阿细幸福地偎依在志强身上从容地说:“生活面前,谁都不容易,只要不放弃,经得起苦和难的打磨,我们会变得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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