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德传千古;延陵盛万年。
渤海扬波奋武揆文多俊彦;延陵毓秀经邦济世展鸿猷。
延陵世系流源远;至德家声奕叶长。
青史庆流芳祖德巍峨光后裔;山川多献瑞孙业发达耀先宗。
三让家风垂永世;祖宗灵爽乐新茔。
追宗溯祖存懿德;报祖深恩永祯祥。
我每归故乡,见大凡大小宗祠,或先人墓地,有以上这样的联语,都是后人纪念前人的心语,以此承前启后,绵延世泽,生生不息,让我感慨良多。
清明时节,纪念祖先,上山扫墓,三茶五酒,摆放牲仪,水果素菜,一一供奉,烧香燃烛,焚化纸钱,拜祭祖先,伏望吾祖,来格来品,美哉尚饗!
“山岳恩既广,草木心皆归”,何况人呢?纪念祖先,乃后裔应尽的义务,也是作为人的一种责任,德孝标准。此乃华夏子孙共同遵守的优良传统之一。只是各地风俗不同,时序、方式、方法不同而已,其初衷,其心愿却是一致的。
据朋友说,鄂西北有些地方,除夕为先人点灯,聊以纪念先人。从城里往郊外看,那些大小高低的山头,凡有墓地处,无不灯光闪烁,彻夜长明。这或许就是《三国演义》中所描述的,被指项后有反骨的魏延,在遇到司马懿劫营,慌急中莽闯中军帐,踩灭的孔明那种长明灯吧?
据说在广西一些地方,纪念先人,则在重阳,有重阳大过年的说法。
我的故乡,则特重清明。自春分那天祭一世祖始,一直祭到六世祖,而后各房分头祭拜先人。清明前后十天,包括清明那天,均有人爬山涉水,肩挑牲仪,为先人扫墓。满山遍野在杜鹃鸟“哥喂,哥喂”泣血似的哀号声中,那回应它的、让它惊惶远避的,便是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和一阵阵腾空而起的烟雾,闻得到的一股股火药味。
从春分至今天清明,我为先人扫墓,已回故乡四趟,明天还得去祭拜八大公。至于哪天为当铺公祖、斜楼婆祖扫墓,还得等待辈份最高的声汉公通知。
按照我们故乡的乡规,一个人在外当官,无论你官当得多大,能压得死多少只蟹;或在外经商,财源滚滾达三江,通四海,千万富翁,万贯家财,富得流油,那怕如董卓的肚脐能当油灯点;又或在什么国企央企集体单位民营企业,是高工是教授是医科专家或一般员工,既是宗亲就不分高低,这祖宗人人有份,就得人人参与纪念。
什么端午、鬼节、中秋、冬至、春节,你尽可回或不回,无任何人说你半个不字。假如清明节你既不回乡祭祖,事前又不汇钱委托某个近亲代你交一份祭祖费用,让你的名字写在祭文之上,被司仪念给大家听清楚。那就兄弟都没得做,轻者隔你的丁,不给你分社粥,重者死后牌位不能入祠堂,让你的灵魂无所依归,四处漂泊,经受日晒雨淋,让你号饥哀寒,永不得超度。谁叫你不念祖德天恩,数典忘祖,泉源根本都不在意呢?你做得初一,宗亲就做得十五,两子爷都没情面好讲。
我们故乡祭祖,以猪羊大祭为主,必有吹哨呐的,众人面向祖茔,司仪念祭文,另有两个陪祭者,叫你跪就得跪,叫你拜就得拜。礼毕,宗亲互相祝贺:合想发财!
一般扫墓,牲仪则为鸡、猪肉,辅以素菜、水果、发糕、糖果饼干之类。我记得上山下乡期间,我曾经插队的红土村,当地村民清明一早,便提了鹅,拿上草纸,就在坟前割鹅颈滴血,挂纸,讲究三坟七魄。
故乡诸事皆有趣为先人扫墓,自有各种趣事。各个坟地,亦多有来历,还有许多传说,许多说不完的故事。
清明期间,在扫墓过程中,在故乡所见所闻各种事物,种种人事,种种意境,更是饶有趣味,非古人那些有关清明的诗词所能概括得了的。
我们现代人也可写些关于清明的诗文,以记其事。因为,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代又一代人写的,那时文,那典籍才会有新的篇章。此非读书人的狂妄,而是我们在人生历程中所必做的一件事,自然也是一种责任。
此刻,我在濒临鹤地水库库区一座山顶上,和我们家族的亲人们一起,为我的曾祖父扫墓。
看着青山绿水,库区水域一望无际,一片茫茫;时闻啼春的鹧鸪,“咕咕,嗒嗒,”,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它的伴侣;辛勤的布谷鸟在“耕田,加谷,耕田,加谷”地催人春耕。百鸟、彩蝶、蜻蜓、蜜蜂飞呀飞,无不雀跃,满眼皆绿,山花灿烂馨香,万物充满生机,令人畅气爽朗,总会让我浮想联翩,想起许多往事。
我也就会自然想起这位生活在清末至民国时代的兆鋆先生,号彩锋者,如何在九洲江畔那个小盆地中,在水车旋转的欸乃声里,在那片沃土上辛勤耕作,而后发展到每年可收百把担租,他的长子仅当过乡长,而后开了中药铺,坐堂普济众生;他的第三个儿子出国留洋,学成归来,也只做个小小的地方税务官;送他的一个孙子上了中山大学,无非教了大半辈子书。可他该付出了几多为人父亲,为人祖父的精力和心血!
据来自长辈的可靠传说,我曾祖父有一长女,谈婚论嫁时,讲究门当户对,经媒妁之言,重礼聘定,嫁往石岭桃村,从此我们后辈便有了一个桃村姑婆。
桃村姑婆的婆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有良田千亩,家大业大,比彩锋四公那每年百把担租,不知胜过多少倍。逢年过节送娘家的灰水粽、艾籺、大年糕,分送宗亲,无不让人赞其味美,令众宗亲羡煞,流涎。
这彩锋四公高寿90岁以上,才无疾而终,才不再管“生前身后事”。据说数年后,他的儿孙为其检骨迁葬时,打开棺木,他竟栩栩如生,儿孙不得不重盖棺板,回填以土。
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孙女婿既当了国民党的县党部书记,而他的两个孙子却成了这孙女婿的死对头,合计缴了这姐夫的枪。
那个孙女婿不得不带着长子逃往台湾,在那孤岛生活了将近30年,始终不再续弦,孙辈已满堂,他才得以回来寻找留在大陆的贤妻和七个儿女。留在大陆的儿女是见到了,两岸一家亲,大陆的家与台湾那头家合二为一,人丁愈益兴旺。可他那贤妻早在土改时辞世。他千叮万嘱儿孙在他百年后一定要将他送回故乡,与其妻合葬。
社会环境的逐渐宽松,让他如愿以尝。连他那昔日的死对头、在退出官场,而改为教书的内弟,也不得不佩服旅居港台数十年竟不再找个女人的姐夫,对人的爱是如此的执着、真挚,其道德何等的高尚!
还有让这彩锋四公想不到的是,他那掌上明珠虽然嫁入豪门,却遇人不淑,他那个女婿后来竟抽起了鸦片烟,吹来吹去吹不饱,反害了卿卿生命,败尽了家财,田产卖光,只剩下老屋,门前荷池。
有如此女婿,这彩锋四公痛惜女儿,一边派工人用谷箩给他们家送米,我那更痛爱女儿的曾祖母,怕自己的乖乖女受苦,更是悄悄的塞些银元在大米中,以接济其家,还将几个外甥全接来一起生活,就近在村中小学同自己的孙辈一起读书。
更让这彩锋四公预想不到的是,那桃村的一家,因解放前夕已是家如水洗,土改时竟被评为贫农,既保留了祖居,又分到了土地。那曾寄养在我们家的表叔,后来呢,一个当了大队党支部书记,一个当了民兵营长。
我上山下乡前,曾到石岭卫生院探望叔公,我叔婆买了三斤猪后腿肉,两枚鲤鱼,一包糕点,叫叔公带我去桃村探望过他们。看见那有雕栏而宽畅的荷花池,池边的亭榭楼阁,一律铺着厚厚的红木板,光滑闪亮,我就明白,这个家族曾经何等的显赫过,而他们又因祸得福。
我们家族呢,除了参加革命较早的一个叔,一个叔公和另一叔叔随大军过了海南,在韩先楚将军的部队当军医或文化教员,以及当中学老师或港务局工作的两个叔外,在家的成年人无不被评为地主,接受了30年的劳动改造,始得成为社员。
时序轮转,社会变迁。自我这一辈人起,这彩锋四公的后裔,终于有了多名共产党员,多名国家干部,两位处级领导干部,两名科级干部,20余名大学生,一位作家、高级编辑。而他众多后裔一个月的收入,以现行谷物价格计,就足以超过彩锋四公那时的年收入百把担租。私人房产已拥有10栋楼房,另有套房9个单元,大小汽车十余辆,更是彩锋四公那时候望尘莫及的。
这人世间,一个家族的发展、变迁,总与历史发展的进程,社会的变革,人事沧桑,息息相关。一个家族的发展史,其实就是社会发展,人类进步的真实写照,一个非常明显的社会缩影。只要我们仔细想想,既有趣,有时也难免令人有几分感慨。
故乡诸事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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