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小屋2.jpeg
七月盛夏，北京的天气像个蒸箱，我被热的受不了，决定去海边度个假。
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海边的度假屋，“那是一幢特别漂亮的二层小屋，就在海边，安静又漂亮，出门走几米就能踩到沙滩……我发照片给你看。”朋友说着，微信里发过来了几张照片，一幢海边的二层小楼，带着小小的庭院，天蓝色的外墙下一簇簇淡黄的雏菊盛开着，不远处的礁石上还翻着浪花，果然漂亮。而客厅的照片里还能看到一整面墙的巨大的鱼缸，里面一只红白花色的大锦鲤游得好不悠哉。
“看起来真不错呀，对吧？”我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边摸着腿上的元宝，边自言自语道，元宝却突然伸爪摸了摸手机屏幕，眼睛亮亮的看着照片。“元宝，你也喜欢这里吗？那就这么定了！”我笑着说。
元宝是我的猫，一只起司男猫，一年前我从一位流浪猫救助者手里收养了它。据救助者说是在一个花鸟鱼虫市场里发现它的，当时它正因为在几个卖观赏鱼的店铺外转悠而被店主们驱赶。我抱它回来的时候就是成年猫的样子，有点酷酷的，不爱理人，也不让人抱——除非他自己想坐到你身上，就像现在这样——否则绝不会让你碰它。这一年多的好吃好喝似乎也没让他有什么变化。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联系度假屋主预定房间、租车、安排行程、联系朋友帮忙来照顾元宝……一切顺利搞定。没想到在出发前收拾行李时，麻烦来了，元宝用尽一切办法给我捣乱：它千方百计各种姿势钻进我的行李箱里不出来，不管我多少次把它赶出去都不行。甚至在我把它关在别的屋子里，趁机把行李箱锁好之后，它竟然仍然有办法把箱子弄开钻进去。最后更是在我出发时坚定的堵在门口不让路，并对我试图把它抱开的行为予以坚决反击……这一切反常的让我困惑，要知道它对我的行动一向是不闻不问的，从来没有这样坚决的干涉过。
无可奈何蹲下来对着它，“元宝，我就走几天就回来了，这几天每天都会有人来照顾你的，让开好不好？”
“喵！”，配合紧皱的眉头，严肃的表情，基本可以自动被翻译成“不！”
“就几天也不行吗？”
“喵！”
我忍不住大叫，“可到底是为什么呀？”
元宝却突然跳上我的行李箱，坐定，歪头，“喵……”
等等，你不会是在要求一起去吧？
元宝施施然趴下，斜眼一瞥，“喵……”
我这是……猜对了？等等，现在的情况好像太诡异了吧……我好像在和一只猫……谈判？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是要解决。换个角度想想，带着小猫去海边玩什么的好像也不错啊……反正本来就是自己开车去的，也方便。只要征得度假屋主的同意就行了。
度假屋的主人叫简，是个很好说话的女孩子，打电话一说就同意了，“而且我们这里还备有猫厕所和猫砂，你只要带它的粮食来就行了。”看来不是我不是第一个带猫去的人呀。
接下来把元宝装箱的过程格外顺利，事实上它几乎是自己走进旅行箱的，这让我十分惊讶。要知道，自从它来了以后就再也没出过这个房间，每次想带它出去都会遭到最强烈的反抗，像今天这么主动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简直让我觉得我刚才关于我们“对话谈判”的脑洞都是真的。
车行五个小时，我们终于到了。海边的小屋和照片里一样漂亮，简正站在门前等我们。简单打过招呼之后，我们一起走进屋子，迎面一个巨大的鱼缸让我惊叫：“天呐！这是什么鱼，这么大！”一整面墙的大鱼缸里，只有一条硕大的锦鲤，看长度都快赶上我身高了，一身的鳞片闪闪发光，那圆滚滚的身材看起来格外的……肥美。
简咯咯笑着，指着锦鲤对我说：“认识一下吧，它叫牡丹。”
“嗨，牡丹你好……”，我也笑着打招呼。锦鲤游过来，一双黑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我，我走近鱼缸看着鱼忍不住说：“你可真肥啊，有五六十斤了吧……够全村吃一顿了哈哈！”话音未落，那鱼大尾巴一甩，唰的转过身去，游开不理我了。惹得简在我身后哈哈大笑。
我们一人一猫就这样住进了这个有趣的海边小屋。
每天清晨，阳光斜斜的照进房间时，我会和简一起吃早餐，边看着鱼缸里那条巨大的锦鲤扭动着肥硕的尾巴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边唧唧呱呱的聊天。简是个开朗、健谈又风趣的女孩，而且脑洞很大，跟她聊天会特别有趣。
就像今天，我问她：“这么大的鱼你从哪儿买回来的啊？养了好久了吧？”
她却说：“不是买的，是我上一个房客搬走时给我介绍的，说它没地方住，想暂时在我这里安身。也才搬来两年。”
我有些懵：“啥？”
简笑了笑，“是啊，在它之前这里住的是一条龙吐珠和一条花斑鲤。他们是一对儿。”
我还是没听懂，只好继续问：“这么大的鱼，你可怎么养啊，照顾起来多费力啊……”
“还好”，简手慢悠悠的撕着面包，微微笑着对我说：“她自己会搞定的”。
“哈？”我完全糊涂了，不解的看着简。
她一脸高深的笑着，却并不回答，反而转向去跟元宝打招呼了。
元宝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有些反常，它似乎那条锦鲤特别感兴趣，整天守在鱼缸前看着那条鱼，连睡觉都不挪地方。有时候还能听到它对着鱼喵喵喵的嘀咕几句。那条鱼却没啥反应，照样游来游去，有时会凑到玻璃前静静的看着元宝，目光温柔；有时又猛一甩尾巴转身游走，看起来倒像是赌气被气走的。
直到这天夜里，我有些失眠，起来去客厅倒水时突然听到一个男声细细的在说话：“好啦，你是鱼我是猫又怎么了？我真的不在乎的，你别这么固执了好不好？你再忍忍，最多再有十年我就能修回人形，到时候我养着你，咱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麻烦了。”
我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立起来，忍不住回头看过去，发白的月光下，巨大的玻璃两侧，一猫一鱼正面对面凑在一处。突然，猫耳朵抖了抖，回头正与我目光相对，我的心跳猛然停了一拍。
良久，我忍不住盯着元宝轻轻的问：“元宝……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猫看起来有些尴尬，移开了目光不肯与我对视，尾巴局促的甩了甩。一旁的鱼却紧张的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一时空气都似乎有些凝滞。
不知为何，此时我却好像安心了一些，又问了一遍：“是你在说话吧？你们……认识？”
猫动了动嘴，男声又轻轻的响起来了：“是的……牡丹，她是我老婆。”
“不是！”一个女声钻进我的耳朵，我惊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看向那条鱼，鱼微微点了点头，“我才不是他老婆！”
猫妖和鱼精！！！
“还不算”，元宝说：“我们都还没化成人形。”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元宝叹口气，连耳朵都耷拉下来了，“我们宋朝就认识了，我追了她快一千年了……”
“哈？一千年了还没变成人形？”我吃惊道，白素贞一千年都能都能和许仙谈恋爱生娃了不是吗？
元宝白了我一眼：“你能听重点吗？我是说……”
“是因为我”，牡丹打断了他，“他遇到我的时候已经修成人形了，但当时我受了重伤，他为了救我舍了几百年的修行，之后又花了几百年边修炼边给我疗伤，所以我们的进度比一般慢了不少。”
“既然这样，你们应该一直在一起呀？为啥会分开了？不过……”我看了看牡丹那肥硕的身体，“你这么大个儿，又不能变化，这一千多年他是咋带着你过的？”
元宝摇了摇尾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之前我们一直住在深山里，她住池塘里，我住旁边的树洞，只是几十年前人们开始进山砍树开荒，她才被人发现，然后被一个大人物运到自己家养在鱼缸里。后来大人物家里出事又把她转送给别人……之后就这样一直在不同人家转来转去，最长不过三五年，短了一年半载就要换个地方。”
我吃惊：“那你呢？”很多有钱人家喜欢饲养昂贵的锦鲤我是知道的，可不会同时绑定一只小土猫吧。
“我们之间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元宝答道：“我能够跟着我们俩之间的联系找到她，然后在她家周围住下来。而且……”想了想，他歪着头继续说，“养她的多半都是住别墅的，对于庭院里出现的小猫虽然未必每个都会收养，但通常也都算友好，每天给留点食物什么的……所以并不困难。”
“那你们怎么又分开了？”
“呃……”元宝张了张嘴，不安的看了看牡丹，结果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扭头游开。
“是因为……我吃了一条鱼……”元宝低着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哈？”我不防备一下笑出声来，“难道你这一千多年都没吃过鱼了？”可是不对，这厮在我家明明每天一个鱼罐头吃的很开心好吧。
“没吃过锦鲤，”元宝好像知道我的意思，赶紧说到：“我只是不吃她的同类……”
那为什么这次又吃了？
“上一个收养牡丹的是个专门做观赏鱼生意的养殖场，他们把牡丹和一条雄性锦鲤养在一起，希望能凑成一对儿。那条蠢鱼天天在牡丹身边游来游去，我一生气，就……”元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就……就把他拖出来吃掉了……”
拖出来……吃掉？我看着元宝那小身板，刚想说你能拖动那么大的鱼么？转念一想，也是，人家好歹是修炼了上千年的妖怪了，人都吃得下何况是条鱼。正想着又听见元宝继续说，“就因为当着她的面吃掉了她同类，她就生气了，竟然断掉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更没想到没过几天听说有个姓钱的把她买走了，我刚好不在一旁，就这么失散了。”
“姓钱的和他妻子也都是鱼精”，牡丹突然开口说：“他们无意中在渔场遇到我，知道我的麻烦，就把我买下来送到这里来了。他们说这里的主人常和精怪们打交道，会愿意在我化成人形之前给我提供个安身之地的。”
我大吃一惊，经常和精怪打交道？难道简也是个妖精？！
“我可不是妖怪呦……”客厅的灯突然亮了，楼梯上出现一个人，是简。她正端着一只水杯慢慢走下来，边走便继续说：“我只是个有着招妖怪体质的普通人，所以我的房客就总是些奇奇怪怪的家伙。那个姓钱的夫妻俩也是我以前的房客，后来搬走了，这个鱼缸就是他当时留下来的。这次他送牡丹过来，说是让我帮忙给她个安身的地方，我就答应了。”简笑着看着我们，“毕竟……有这么一条美丽的锦鲤每天在这游来游去也很养眼，不是吗？”
我松了口气，总算没让我掉到妖怪窝里。
和简一起坐下来，回头又问元宝：“那后来呢？”
元宝叹口气，“接下来这几年我一直在各个城市寻找牡丹的踪迹，直到一年前遇到你。本来被你带回家时我是打算休息几天就离开的，可是第二天我在去你家的朋友身上发现了牡丹的气味，这才在你家留了下来，想找机会打探出牡丹的下落。”
听它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时带元宝回来的第二天确实有几个朋友专门跑过来看它，其中一个就是介绍我来这里的那位朋友，她当时刚从这个海边度假回去……就是在这里沾上了牡丹的气味的吧。难怪这次我出来元宝那么反常的非要跟出来，是因为在朋友发来的照片里看到牡丹了啊……
“他对你这么好，你还是不喜欢他吗？”很久没出声的简突然对着鱼缸里的正静静看着元宝的牡丹说到。
“不喜欢！”鱼迅速说着，扭头游开不肯看我们。
我和简相视一笑，“不喜欢还能容忍他在你身边一千来年？这几天你们俩从早到晚凑在一起，难道不是在诉说离别之情的么？”
牡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我们是异类，对他而言锦鲤应该是食物。”
哈哈哈……简突然笑出声来，“你知道那位钱先生是条龙吐珠吧，他的妻子可是和你一样的鲤鱼啊，一样也是食物啊！”我在旁边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不一样，”牡丹继续别扭着，“我们是异类！”我几乎要笑到地上去，一只猫精追求一条鱼精，鱼精说我们是异类！
强忍住笑，我接道：“那又有什么，《追鱼》的故事听过吧，人和鱼更是异类，最后不是幸福的在一起了吗？”
“幸福的在一起？要真是如此我现在怎么会是这个样子！”鱼突然暴躁的甩尾巴游走，溅了一地水。
我和简愣住了。
“你们不是知道她叫牡丹的吗？”一旁的元宝用看到两个傻瓜的眼神瞪了我们一眼。
我们俩睁大眼睛，看着元宝。元宝索性趴下，接了一句：“那故事里面的鱼就是她。”
我们转头看向鱼缸，牡丹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游了回来。见我们看她，轻轻点了点头，接道：”是的，就是我。”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当时我对那个张珍说出实情后，他一面假装不介意稳住我，一面偷偷找了天师。那天师很厉害，他告诉张珍只要拔掉我头顶的三片金鳞就能让我魂飞魄散，而那金鳞是我修炼三百年所得，对于人类而言是至宝。最后天师拿走了两片金鳞作为酬劳，而张珍则靠着另一片金鳞帮他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他做官后娶了真正的牡丹为妻，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编出了观音菩萨拔掉我的金鳞让我转世为人嫁给张真的故事。”
牡丹顿了顿，继续淡淡的说：“当时我趁他们疏忽，靠着仅剩的一口真气逃了出来。他们大概觉得我必死无疑也没有再追赶。没想到却遇到了他。”说着牡丹看了看一旁的元宝，他也正看着她，目光温柔。
“他当时也刚刚能幻化人形，结果就舍了几乎所有修为才堪堪保住我魂魄不散。”
牡丹长长的叹了口气，“接下来七八百年，他的所有修为几乎都用在了替我疗伤上，直到快两百年前我才算没事了，可要想再次修成人形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大家都沉默下来，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片刻之后，牡丹突然提高声音撒娇似的又来了一句：“所以，我才不要再和异类在一起！”
“噗！”正在喝水的简和我同时喷了。
转头看看愁得胡子眉毛都耷拉下来的元宝，没办法，我摇着头劝到：“牡丹啊，你这个遭遇和是不是异类没多大关系的……你只是遇到了渣男而已。要知道不管是人还是鱼，渣男总是免不了的，可也有不渣的。像张珍那样的，即便他和你一样是条鱼精，你跟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没准因为他能力更大会把你弄得更惨。可是像元宝这样不顾一切只为了你的，就算他是个猫，也会对你好的。不是吗？”
“没错”，看着似乎若有所思的牡丹，简在一旁接着劝：“像他这样可以为你付出所有的男……额……猫，可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遇到一个呢，你可要想清楚。不要为了上千年前的一次伤害就失去了爱的勇气了。”
牡丹依然没吭声，默默转身游进了鱼缸深处，不肯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好像没啥变化。我依然每天出去在海边晒太阳、游泳、抓螃蟹，元宝……依然天天守在鱼缸前和牡丹嘀嘀咕咕。不过看牡丹时而温柔，时而娇嗔的神情，事情又好像有些不同了。只不过……一条鱼的脸上竟然能做出那么多表情，倒让在一旁围观我和简大开眼界一把。
很快，到了假期的最后一个早晨，我和简照例边吃早餐边八卦，看着一旁一猫一鱼秀恩爱，我悻悻的对简说：“看来我要换只猫来养了，我那个五十平的小房子实在放不下这么大的鱼缸……让元宝留在你这里行吗？我可以负担他的伙食费。”
简笑着对我说：“别那么客气，不用担心这个。”然后突然眼眉一挑，促狭一笑，高声说：“我会让他给我打工赚他和他老婆的伙食费的！”看着闻言目瞪口呆望过来的两只，顿时我们俩笑作一团。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我一个人踏上了归途。回家路上，接到朋友电话：“怎么样，我给你介绍的度假屋不错吧？”我看着一旁空空的宠物旅行箱回答：“不错，舒服漂亮又有趣！”就是……有点费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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