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落了（五）我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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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补课的最后一天。

距离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还有10分钟，十班的同学已经按耐不住，教室的不同角落里陆续响起饭盒叮叮当当冷冰冰的声音。

政治老师看见大家磨皮擦痒、心不在焉的模样，就提前下了课，放他们出去吃饭。老师话音未落，班上的同学已经有一大半拎着饭盒冲出了教室，朝食堂狂奔而去。

林深一直不喜欢排队，她宁愿开始就拼命冲去食堂，做第一个吃饭的人，也不愿意浪费时间挤在人海里无聊排队，吃凉透和被挑剩下的饭菜。所以她和鹿雨岚加入抢饭大军，以食堂为终点，拼命冲刺。

林深和鹿雨岚吃完饭从食堂出来的时候，食堂里面还有一大片黑压压的队伍翘首以待，等着打饭。

“终于放假啦！”和林深并肩走在路上，鹿雨岚如释重负，激动得欢呼起来。

林深心里也喜滋滋的，因为她和雨岚、鹿浔约好了明天一起去见山。很早以前就听说见山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祥和美好的地方，虽然那里离梅雨县城并不算远，但林深还从来没有去过。

长到17岁，林深离开梅雨县城的次数并不多，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这次暑假有机会去见识见识鹿雨岚在耳边夸赞过无数遍的见山，她满心期待着。

但很快，她欢喜的表情多云转阴。

“回家。”

一想到这两个字，林深心里就隐隐生起针扎的痛感。

她变得忧虑起来，微微蹙起眉头。她不想回家，但又不得不面对。

林深和鹿雨岚就住在梅雨，离学校并不远。因为不喜欢待在家里，林深就以“可以多些时间学习”为由，申请了住校。而鹿雨岚就以“陪林深”为由，让鹿浔和自己一起说服了婆婆，也跟着住进了学校。实际上，她就是想远离鹿婆婆的唠叨和管教，想自由自在的。

因为家住得近，没有太多东西放在宿舍，所以大假来临也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收拾好带回去。

林深和鹿雨岚回到寝室时，寝室里其他几个同学正在收拾行李。她们的家距离梅雨县城大概有2-3个小时车程，为了下午放学后能尽快拿着行李到车站坐车离开，她们没有吃午饭就回寝室收拾了。

梅雨县城不大，梅雨的汽车站也小小的，班车很少。每次县里的三所高中一起放假，就会出现灾难性的场面。

学生拎着大包小包挤在售票口、候车处，排起长长的队伍，场面堪比春运。

去晚了就买不到票了，买到票的也不能马上走，还要到汽车站的空地上排进长龙一样绕来绕去的队伍，望眼欲穿的等着40分钟才能来一趟的汽车。

站在四面无墙的空地上，夏天又热又饿又累，冬天又冷又饿又累。温度在春天和秋天稍微好一点，比较适宜。但因为排着队不能随意走动，饿了、内急也只能默默忍着。

很多人在梅雨汽车站都学会了念咒。在放假等车的时候，他们会不约而同望着入站口，心里反复默念：“车快来，车快来，车快来……”

南城中学是距离汽车站最远的一所学校，放学时间也最晚，老师还几乎不批假，所以南城中学的学生在抢票坐车这件事情上毫无优势可言。常常在汽车站滞留到晚上7、8点钟，等着加班车来接人的乘客中南城中学的学生能占到80%。

而这80%的南城学生很多来自乡村，她们从梅雨坐车到达各自镇上的汽车站后，还需要换乘摩托车才能到家。

天黑以后摩托车就不好找了，他们只能步行。乡下路黑，没有路灯，有些留守学生家里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晚上不能出来接他们，就只有一个人摸黑走回去。运气好的时候他们能遇到同乡的同学组队，但一个乡里能读到高中的学生并不多。

“春梅，你也没有吃饭吗？”林深小心翼翼地跳过地上摊开的行李箱、口袋、书堆。看见在正在收拾行李的木春梅，问她。

木春梅淡淡笑了笑，“我买了面包，等下去教室吃。”

木春梅高高的，很瘦，比正常人略黑的皮肤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

鹿雨岚跟在林深身后，歪着头好奇地问木春梅：“春梅，你以前放假不是都不着急回家的吗？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木春梅没有表情，继续把刚从阳台收进来的衣服叠进行李箱，“昨晚我爸打电话来说家里有事，让我早点回去。”

“喔……”鹿雨岚静静站到木春梅身边，看着她收拾行李，“我还有一袋酸菜方便面和一根火腿肠，你吃吗？”她问。

木春梅：“不用了，谢谢。”

木春梅声音细细的，摇了摇头。

林深跨过地上所有的障碍物，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练习册，搬了根小板凳坐到阳台上开始做题。这本练习册做完，她的暑假作业就大功告成了。 

鹿雨岚见林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写作业，就没有跟过去打扰她，留在木春梅这边陪她收拾。

收拾完衣服，木春梅开始整理书包，中午放学以后她从教室抱了一大摞书回寝室，政治课本、历史课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英语试卷……每一科她都准备了复习资料。

“哎呀春梅，你真的不用带这么多书回去，我保证你一本都不会看。”雨岚忽然惊叫起来，把木春梅的书从书包里全部取出来，“只有13天而已，你回去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有时间看书？”

木春梅定住了，眼里腾起一片迷茫的水汽。她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抬眼瞪着雨岚，眼神像冬天的雪一样寒冷。她一把把书从雨岚怀里抢回去，塞进书包，利落地拉上拉链。

“鹿雨岚，我们不一样。”她冷冷的说，没有任何感情，只像是在陈述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

木春梅的声音像一根尖锐寒冷的针，迅速刺进每个人的耳朵。大家都惊讶地停下手上的事情，转身看着她们。

在大家眼里，鹿雨岚是幸运儿，她出生在书香世家，家境殷实，爷爷是中学校长，父母事业有成，奶奶也惯着她，而且她还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她不用奋斗，她的未来就已经有光了。而其他人，知识是她们的武器，高考是她们改变命运的唯一路径。如果她们想翻出困住她们的大山，就必须付出比一般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考上大学，从此改变一生。

“……春梅？”雨岚被大家相同的表情吓到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木春梅，眼睛里泛起模糊的泪光。

一时之间，寝室里安静极了，也没有人愿意打破此刻的安静。她们都陷入沉思，想着究竟要熬到哪一日，才能收获成功的果实？心里对这份成功的渴望，让她们现在光是想想，眼泪就已经浸湿了眼眶。

林深握着笔，思绪也渐渐飘远。

要到哪一天，自己才能彻底离开梅雨呢？她想去另一座城市生活，过只属于自己的生活，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禁锢了她十七年的地方多多待了。这里的噩梦和痛苦，给了她疯狂学习的动力，让她忍下其他人难以忍受的苦。

忽然，她抽回思绪，从阳台上走进来，“快打铃了，雨岚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鹿雨岚还懵懵的。林深走到她身边接着说，“我们去教室吧，春梅东西还没收拾好，你不要打扰她。”

“噢……”鹿雨岚委屈地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午休结束的铃声就响起来。因为放假，午休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打铃啦？！亲姐姐，我们走吧！”鹿雨岚的眼睛忽然一亮，前一刻的委屈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只是在认真表演。

“嗯，打铃啦。”林深不由笑了笑，和鹿雨岚相处过的人都知道，她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不记仇的小女孩。在大家的记忆里，她总是快快乐乐的，只偶尔为考试成绩发愁。发愁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考差了难过，而是考差了回去会被鹿浔和鹿婆婆念叨。

“那我们去教室吧。”鹿雨岚明亮地笑起来，恨不得马上出发。

林深和鹿雨岚从小一起长大，早已经习惯她咋咋乎呼风风火火的性格。林深一边爬上上铺，一边说：“你等我一下，我拿书包。”

鹿雨岚从门口折回来站在林深床边等她，刚才脸上明亮的笑又消失不见，整个人阴雨密布的。

“听说今天下午会公布统考成绩，我……忽然觉得有点难受。”鹿雨岚紧紧皱起眉头，看起来像个小老太婆。

林深回过头好笑地看着她，“怎么？您也知道害怕了？您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鹿雨岚呐！”

鹿雨岚着急地反驳道：“哎呀，人家哪里是天不怕地不怕嘛，谁叫我从小到大都是最笨的那一个嘛……”

“少卖萌，谁让你考试不好好复习，笨鸟先飞的道理懂不懂？”林深从上铺跳下来，没有等鹿雨岚，背着书包径直走出寝室。鹿雨岚小跑着追上来，“我哪里是笨鸟嘛，怪也只能怪你和浔哥都太聪明了，才衬托出了我笨。”

“什么？”林深假装没有听清，把耳朵贴近鹿雨岚一些。

雨岚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才显得我笨。哎呀不说我了，亲姐，这次你有把握考年级第一吗？”

林深摇摇头，本来微微上扬的嘴角沉下来，心里传来阵痛，“……地理感觉不太好，那天看了两道选择题都选错了，不敢再看下去……”

“哎呀没事的亲姐姐，就算这一次当不了第一，也肯定是第二第三啦。再说等到了高三，每天都会考试，机会多得很。”

鹿雨岚真的很不会安慰人，但就是她尽显拙劣的安慰手法让林深忍不住笑起来，“哪儿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鹿雨岚吃惊地看着林深，“我没有在安慰你啊。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安慰你？？？”

林深：“？？？”

鹿雨岚碎碎念道：“你成绩那么好，哪里轮得到我安慰你。我还是省点力气先安慰安慰我自己吧……”

林深好奇地盯着鹿雨岚：“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鹿雨岚：“我说嘤嘤嘤，要是我能有你十分之一的天分，考进年级前五十，我肯定每天睡觉都是笑着醒过来的，爷爷都能开心得活过来……”

林深拍了拍鹿雨岚的肩，认真说道：“你要是有我一半认真和努力，考进年级前十都没有问题。”

“真的吗亲姐姐？！你是认真的吗？！”鹿雨岚忽然激动起来，拉住林深不肯撒手，“我这辈子真的有机会考进年级前十吗！我不奢求一直做年级前十，能考进一次我就此生无憾了！”

林深看了看鹿雨岚，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问题应该不大，主要我是对自己比较有信心。这样，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五点起床，五点十分和我一起开始自习，保证你高三第一学期进年级前十。”

“啊……每、天、五、点？？？”鹿雨岚不由打了个哈欠，感觉睡虫已经上脑。她讪笑着，“嘿嘿嘿，其实仔细想一想，和考进年级前十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每天睡到自然醒。”

林深失望地叹一口气：“原来你的小名叫阿斗。”

鹿雨岚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呀？你平时不都是叫我亲妹妹的吗？”

林深失望地摇摇头。

“或者雨岚？”鹿雨岚又说。

林深还是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又给我取了个新名字嘛？”鹿雨岚百思不得其解。

林深：“快走吧，上课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