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三棵树||千年曼陀一场清欢

世间人皆以为地府只有阎王，实则不然，地府一分为三，纵横相连，阳寿耗尽的人先是踏上黄泉路，走到尽头便是孟婆屋，喝过孟婆汤便会投入忘川，再次轮回。阎王掌管地府所有，而孟婆只守着她那间破屋，我与孟婆相邻，忘川和奈何桥都归我管，只有黄泉无鬼照看，于是阎王就命我赶快找一个打理黄泉的鬼。

凡人皆俱地府阴森昏暗，但在鬼间无一小鬼不艳羡地府山灵水秀，地府处川野之地，也会有人间和煦的春光，忘川在川野以北，川头是奈何桥，桥边是孟婆的破屋，川尾云雾缭绕，不知其间有何物，川水神秘幽深，透着寒凉的阴气，这阴气对鬼灵极为大补，孟婆常常用川水浇灌屋前栽种的曼陀，以作孟婆汤料，寻常曼陀可教死魂彻底遗忘前尘，而千年曼陀则可令白骨生灵，死体重生。

我生于奈何桥与忘川间，本体是一朵青莲，山云上仙作客地府时见我通体纯净，便为我取名“奈川”，我终日呆在川野守着奈何桥和忘川，每日帮孟婆灌溉屋前的曼陀花，再说上几句闲话，谈谈人间，这样的日子过了上千年，直到荭娘出现。

那日我同孟婆正在修整曼陀田，黄泉路却起了漩涡，风沙卷起，往日亡魂踏上黄泉路也会有所征兆，但这次却有些不同，我和孟婆对视一眼后，同看向黄泉口，不一会儿，便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女人，还是个极美的女人，红色裙衣外披着一层黑色罗锦，泛出神秘幽深的光泽，像忘川深不可测的川水。

“喝吧”孟婆熟稔地递过孟婆汤，我倚在一旁侧眼望着这位不同寻常的亡魂。

“我尚有残念未了，恐不能喝下这碗孟婆汤”那女子抬眼望着孟婆戚戚地说。

“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亡魂无数，哪有几个是了却残念的”孟婆依旧清冷地有些不近人情，把端着的孟婆汤递到那女子面前。

“倘若二位大人能助荭娘了却残念，荭娘当任凭二位处置”她突然的决绝，倒让我有些好奇是何种残念足以让一个女子在地府立下重誓，可任凭处置，恰好这黄泉也需找一位主人，我便动了心思。

地府尚且丹楹刻桷更何况是人间，人间虽已深夜，但仍灯火辉煌，我带荭娘回到了人间，荭娘带我进一条小巷，七转八拐间来到了一家酒馆，酒馆开在深巷里，门头上挂着一块有些泛黄的陈旧木匾，门前堆着许多酒罐，大大小小错落有致，酒的香浓气在空气中飘荡，醉人心肠，但酒馆的木门紧闭，显然已经打烊，荭娘推开了酒馆的木门，屋里的醉汉零零散散地伏在桌上或倒在地上，神态安详。只有柜台前站着一位清风朗月的书生，眉目冷清，倒是生的极为俊朗，荭娘刚看到这人便显身站在了柜台前。

“醉生，我来讨一杯清欢”。荭娘看着那书生掌柜的眼神像是缠绕的丝线，黏连不肯分开。

“不卖，不赠”。那唤作醉生的书生掌柜继续调弄着他的酒，头也不抬地回道。

“往日你不顾旧时情分倒也罢了，可我如今已是，是……罢了”荭娘没说完整，可我却听的到，她说的是亡魂二字。

“嗬，我可与你有半分旧情？”那声音有些冷，像出鞘的剑，透着寒气。

“醉生，我从未负你”荭娘见他仍不肯为她调杯名叫清欢的酒，转身凄然地呢喃。

原来那酒馆名为皆苦，里面的酒都加了灵力，大多数人喝的都是“忘尘”，喝过忘尘的人会忘却自己痛苦的记忆，在梦境里重回造成遗憾之前的时间，而荭娘讨的“清欢”喝过之后，便只记得有关所爱之人的记忆。

荭娘爱慕醉生，那时荭娘的父亲赵元还未成为朝中宰相，醉生与荭娘两家为邻，二人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甚是美好，但先皇染疾，皇子夺位，赵元倾尽家财助三皇子顺利登基，赵元为巩固地位，强行将荭娘送入宫中，当时醉生还在考取功名，得知此事怒极反笑，便决然离家，不知从哪学得灵法，归来后便开了酒馆，荭娘听说后总会隔三差五地偷跑出来向醉生讨要“清欢”，皆因醉生这杯酒只调给心爱之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哪怕当今圣上对荭娘不甚在意，却也无法容忍荭娘心系他人，更何况只是一介布衣，荭娘屡次私自出宫，让皇帝极为恼火，一再告诫无果后便命人暗中处死了荭娘，而后荭娘就来到了地府。

荭娘终是没讨得一杯“清欢”，便神色黯然随我回到了地府，黄泉终是有了主人，我常常跟在荭娘左右，她总是望着看不清的川尾，眼神还是幽深如川水，我喜欢忘川，神秘幽静，可我好像更喜欢荭娘，专一痴情，我从未有过伴侣，以为只要向阎王禀报后便能结为夫妻，哪里会想到荭娘对我无意，自那以后，荭娘就躲在黄泉深居简出，我依旧跟在她身边，偶尔帮她料理黄泉，再偷些奇花异草栽在她门前，因为我见她喜欢。

倘若醉生无事，荭娘大概会如此日复日地生活下去，可醉生不知怎地被魔灵盯上了，不仅被吸尽了灵气，肉体也在不断地腐蚀，魔灵比鬼灵地位尊贵，法力强大，即便是我这个千年鬼灵，也不过勉强不被魔灵蔑视，所以当荭娘说她要去救醉生时，我看到自己的本体垂下了枝叶。

我终是陪荭娘再来到了人间，她依旧轻车熟路地带我来到了皆苦，可这次没有浓重的酒香味，空气中漂浮着魔族的气味夹杂着肉体腐蚀的怪味，荭娘推开酒馆后便看到醉生卧躺在地上，旁边软塌上的棉被有些滑落，看样子像是极痛时滚落到了地上，荭娘连忙撑起了醉生的身体，轻柔的拂去他脸上的灰尘，我别过头去，听到荭娘悲恸地抽泣。

“奈川，你可有法子救救醉生”荭娘安置好醉生后凄然地问我。

我看了看酒馆内的陈设总觉得有些奇怪，桌椅散落，像是经历过一场打斗，可醉生不过是稍有些灵力的凡人如何能与魔灵相对。

“荭娘，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怪异”我没有回答她，垂头示意她看下周围。

“奈川，你先救救醉生好不好，他快灰飞烟灭了”荭娘没有回头，看到醉生的身体在不断地消逝，魔气强大不仅损伤凡人形体亦能致使魂魄消散。

“荭娘，你当真要我救他？哪怕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我沉声追问她。

“若你有法子救他性命，哪怕我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荭娘依旧没有回头，她试图缓解醉生的疼痛，可她不知道我的疼痛。

我是一朵青莲，在我化形时，山云上仙便这样告诉我，可当我修炼越久，就越能看到我本体的改变，它的青色越来越深，直到我看到孟婆屋前的曼陀，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府里年长的曼陀妖灵都对我极为爱护，因为地府自开拓以来便只出我这一株千年曼陀，而要我救人也必须是我心甘情愿。

醉生活过来后，我死了，我又成了孟婆屋前的一株曼陀，我救人原本不必丢失本体的，可我说了有些奇怪，在我化为本体救醉生时，看到一团黑影抓过了我，而醉生瞬间重活，我看到荭娘有些呆怔，然后她喜极而泣抱住了醉生，当她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已经被魔灵吞没了妖灵。

我总算讨得了一杯“清欢”，可当我喝下去后，只记得一位穿着黑色华服，眉宇清朗的男子，他总是沉默不言，日日帮我浇灌门前的奇花异草，那花草也是他栽种的，但不知为何我终日呆在黄泉不与他见面，然后他就消失不见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为何消失了，面前的陌生男子唤我荭娘，他说都怪他被魔灵胁迫才与其配合夺取了千年曼陀，我还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陌生男子着实令人厌恶，我便逃离了那酒馆。

孟婆带我回到了地府，却总是哀怨地看着我，就连地府的鬼灵好像也都对我极为埋怨，可我却记不起为什么，只是总想着若那黑色华服的男子陪在我身边多好，他会帮我料理黄泉，栽种花草，日日浇灌那些幼苗，可我终归找不到他，只能日复日地期盼着。

南方三棵树||千年曼陀一场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