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宝平在鞭炮声中,迎来了自己的新媳妇刘青英。
这不是自己想娶的女人,他心爱的女人是自己的高中同学王翠翠。王翠翠是他读完高中的唯一支撑,他早就发誓今生非她不娶。
可是,娘的命令如山,由不得自己做主。刘青英是娘早年就给自己定下来的亲,下小字、大字什么的程序全部走过了,如今证儿也领了,婚礼也办了,这夫妻关系也就铁板钉钉,容不得更改了。
王宝平趴到村西头水塘边的歪脖子老柳树上,冲着水塘大哭大喊了一通,灰溜溜地回家扮上新郎装扮,推着自行车去接新婚三天回门的新媳妇。
出门迎头碰上王翠翠,王宝平心头一震,正不知该如何面对,王翠翠却大大方方地冲他一笑:“新郎官还挺精神啊。”
王宝平咬着嘴唇,小声说:“俺娘说,咱俩一个村,离太近……”
王翠翠冲他晃了晃手,高声说:“这回可就远咯!”
王宝平被她手上的金戒指晃了眼,没等他反应过来,翠翠已经跳上胡同口停着的吉普车上,一溜烟消失了。
“哎……你要去哪?俺没跟她那啥……”宝平急得冲翠翠消失的方向大喊。
“瞎嚷嚷啥呢,还不快去!”宝平娘推了把他的自行车,威严地站在他面前。
“娘,俺真的喜欢她……”宝平低下头去,忍不住泪水啪嗒砸到新鞋上。
“娘知道,喜欢归喜欢,就是不能娶她。听娘的,娘不会害你。”宝平娘心平气和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些事,你还年轻不明白,过几年你就懂了。”
第二年春天,宝平家添了个闺女,宝平娘忙前忙后张罗着置办满月酒,能通知的亲戚都通知到了,本族人和邻居们自然不用说,也都聚来帮忙,那阵势比结婚的热闹程度一点不差。
一家人围着刘青英很高兴,唯有宝平闷闷不乐。媳妇刘青英知道,男人是想生个儿子,她也能看出来婆婆的高兴是伪装的,但这事儿又不赖自己,加上她本就是心宽的人,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隔年后,宝平家又添了个闺女,宝平娘没再声张,她有些后悔自己大意了,早知道这样,应该隐瞒住或者报个夭折。按照计划生育的规定,宝平家的俩娃指标已经用完,意味着如果他们再想生儿子,将冒着违法的风险。
刘青英把二妮哄睡了,默默地跑到婆婆屋里,宝平爹见儿媳妇进来神色不对,料定是有事跟宝平娘说,咳嗽一声就掀了门帘出去了。
刘青英站在婆婆的炕前吭哧半天说:“娘,这个月查体,我不能去。”
宝平娘一骨碌爬起来:“咋?又怀上了?”
刘青英点点头:“你给俺找个远点的亲戚家躲躲吧,俺觉着这个是男孩。”
夜深了,宝平娘和宝平爹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这老两口可是根正苗红的积极人物,一个是村里的老会计,一个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按照现行政策,是要受到处分的。
“可是,也不能眼看孩儿绝户……”
王宝平的故事2
刘青英被秘密送到外省亲戚家,对外就称得病去省城住院,计生部门追得紧,宝平娘每次都拍胸脯保证没问题,也就搪塞过去。
宝平忙着庄稼活,心里烦闷却又不能声张。他十分明白爹娘这样的安排意味着什么,可也如同结婚般无法阻止。
这天,他在地头乘凉小憩,王翠翠幽灵一般出现了:“我知道,你媳妇跑去生孩子了。”
宝平脑子一热:“谁跟你说的?”
说完这句话,他又后悔了。这不就是等于承认了么?娘可是说过,要绝对封锁消息,她翠翠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去外地了么,咋回来了。”宝平转移话题,尽管他看见翠翠仍然心跳,但此时自己已经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只能假装冷淡。
王翠翠抹起眼泪,跟王宝平哭诉自己的遭遇,直把个宝平听得心软如棉,恨不得能把翠翠拥入怀中,好好安抚一番。这王翠翠本就有宝平娘看不上狐媚样,加上外出几年又添些风流,愈发令王宝平欲罢不能,加之刘青英不在家,俩人开始了频频约会,直到被宝平娘堵在屋里,事情才败露。
宝平娘把衣服丢给王翠翠,平静地说:
“凡是这事,吃亏的都是女人,俺家俩孙女不可能有后娘,宝平也不可能跟她媳妇散。你是明白人,你爹更是要脸面的人。”
王翠翠慢悠悠地穿着衣服,一脸的玩世不恭:
“当初,宝平要娶俺,你给拆散了;如今,俺俩好上了,你又拆,你说的那么好听,那么懂道理,你就不怕遭报应么。俺不管,宝平可是答应了,跟他媳妇离婚,跟我结婚。”
宝平娘脸腾地红了:“翠翠,这样做,就是你爹也绝对不会同意!”说完,强压怒火,打开房门示意翠翠离开。
翠翠冷冷地哼了一声:“俺这个月还没来身上哩,怕是有了,这可是宝平哥的儿子。”
宝平娘大惊失色,顿时颤抖着跑到外边,抡了根木棍进来,冲宝平劈头盖脸一阵乱打。
翠翠见状,跳下炕溜走了,宝平娘这才住了手,看着宝平身上的青紫又心疼又生气,胸口有口气憋在那里,咽不下又吐不出来,不一会儿脸开始变得紫起来。
宝平吓坏了,赶紧把娘抱到炕上,拍着娘的后背大喊起来。
宝平娘住了院,宝平爹也慌慌张张地赶到乡镇医院,二儿子也接到电话从县里往医院赶。
好在并无大碍,宝平娘很快就出院了,宝平乖乖地守在娘跟前,哪里也没敢去,自然也就把王翠翠晾在一边。
宝平娘躺在自家炕上,唉声叹气半天,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花手帕卷裹的东西,打开来一看,是一沓面值不等的钱:“你惹的祸,还是你自己收拾去。要是真怀上了,带她去打胎;要是没怀,这钱也给她。赶紧擦好你的屁股,青英下个月就生了。”
王翠翠并没有去打胎,她抢了宝平的钱,很快又消失了。就连宝平都没搞清楚,她到底有没有怀孕,反正再也没了她的消息。
刘青英蒙着头回到家里,看到俩娃被婆婆给养得胖嘟嘟很健康,家里一片安宁,加上自己抱回来的真是男孩,自然是精神爽朗。然而,这样半喜半忧的日子没过多久,乡里很快知道了王宝平超生的消息。
王宝平的故事3.
宝平爹耷拉着脑袋回了家,宝平娘也是一样的神态。尽管事先已经想到结局,但这一天的到来还是让老两口极其不舒服。
从此以后,俩人就是无组织的人了,再也拿不到一分钱工资津贴,以及村里的福利。
“王会计,你是交十万块钱的罚款还是拆房,二选一你自己决定吧。”一位计生领导铁面无私地发号施令。
“十万块,谁都知道把俺家全拆了也不换不出十万块!”宝平爹摘掉眼镜,揉着眼说。
“那,只好拆房啦……也别怪我为难你,这是政策,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轰隆隆的拖拉机开进宝平家院子里,全村人都轰动了,那一天村里比赶庙会都热闹,宝平挡在自己的屋门口,喊破了嗓子:“你们谁敢拆试试,俺的孩儿都在屋里,要拆先杀了俺吧!”
宝平娘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对那帮人说:“别拆这个,里面有孩!拆俺的堂屋……”
宝平爹心里一阵针扎般疼痛,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站到宝平娘身后,一只胳膊托着宝平娘,俩人站在院里,眼巴巴看着自家的房顶被拆,尘土淹没了人群。
王翠翠的爹,也就是这次执行任务的负责人,躲在远处看着房顶拆个差不多了,才跑出来对施工的人喊:“行啦行啦!这屋子没了顶,也就废了,你们这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回去交差吧。”
一众人等闻听领导发话,赶忙停下来收工,一个心直口快的人站在拖拉机上冲宝平爹作揖:“对不住,对不住,这种缺德的事儿也不是俺们愿意做的,都莫怪,莫怪。”
宝平爹哆嗦着走过去,伸手递上一只香烟给那喊话的人:“辛苦你了。”
那人啊了一声,连连摆手,身子本能地往后闪:“王会计,你可千万莫怪俺,莫怪俺啊!”
满院的尘土散去,老两口一边咳嗽着,一边望着没顶的屋子,相对苦笑着。
“还挺有面子,没给拆干净。”宝平爹用袖子擦着眼镜,对老伴儿说。
一转身的功夫,宝平抱着二妮,青英怀里揣着儿子,手里牵着大妮,一家五口跪在老两口面前。
“爹,娘,儿子不孝!”宝平放下二妮,俯下身去把头磕得咚咚响:“是儿子不争气!儿子明年就挣十万块回来,把咱这院子翻新!”
宝平娘含着眼泪把青英搀起来,又把宝平拉起来:
“房子没了,咱再盖,怕啥!人都在,就是赚了。看看,咱家又赚一个白胖大小子,哈哈,看看,他笑啦,会笑啦……你笑啥笑,就因为你哩!”宝平娘抹了把脸上的灰尘,略微思索一下:“刚好还没起名呢,明天咱就在户口本上填王垒顶!”
宝平说到做到,他把自己的责任田承包出去,跟着亲戚跑起生意来,只一年的功夫,就把自家院子翻盖一新,成为全村最气派最阔气的家庭。
他又在银行给爹娘开了俩银行卡,每个月都要按期往里面打钱,而且每隔一年都要给爹娘“涨工资”,直到宝平爹心力衰竭去世那天,他趴在坟上痛哭不止,把二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又回忆一遍。
刘青英也在公公出殡后悄悄跑到婆婆身边:
“娘,我在医院碰到王翠翠了,她得了绝症,医院都不收她了……”
宝平娘眼睛肿肿的欲言又止,索性听儿媳妇说完。
“她也挺可怜的,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孩子……”
宝平娘疑惑地看着儿媳妇,不知道她到底要讲啥。
“那孩子我见了,长得像跟宝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宝平娘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张:“啊?她、她没打呀?”
刘青英点点头:“那孩子跟垒顶差不多大,就是有点傻……把他接过来,还是……”
宝平娘闭上眼睛冲刘青英摆了摆手:
“接过来吧,这都是孽债啊!”
王宝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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