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跟你们说这段旅行来着?
如果在一个周末一个人骑单车也算是旅行的话?
我一直克制不住去询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在一个深夜像如此这般回忆一个多年前的下午,这样的举动究竟有什么深意?这个行为中有什么是可以给予从别人以启迪的?在这样一段叙述中我究竟应该去反思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快到海边的时候,天空有些放晴了。当地一束阳光出现在小山的顶端的时候,我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我在做一件我从未体验过的事:即我从未亲自用这双眼睛见过,金色阳光洒在海面上的情景。而这种即将面对新事物的心理暗示让我的动作不禁快了几分,甚至有些感觉一阵风出现在我背后推着我向前,而我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跟着一点点延长的阳光,顺着大路一路向前滑去。
深秋的阳光真的是旅行者的好伙伴,她足够明亮,让人的心里莫名充满暖意。同时她又不会太急躁,甚至于说在她的抚摸中还夹杂了某种清冷的成分,带走人的疲惫的同时,又不至使他们沉醉于其中,而忘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这点就和夏天的阳光不同,夏天的阳光是炫目而灿烂的,他是如此的热情,以至于人们只能选择躲避他,或者放弃自己而沉浸在他那压倒一切的慑人的存在感里,于一瞬之间而彻底迷失。
我沿着阳光,飞快地驰骋在那条公路上,两侧是爬满了藤蔓的岩壁。下一个瞬间,车头猛地转向,就连带着把我甩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眼前骤然展开了一大片蓝宝石铺成的天空,静静地悬浮在大地之上,其间有白色的云雾环绕。我看得痴了,只觉得目光完完全全地被这一整块完美的蓝色滑面所吸住了,全然不知道在那几千公里高的天际,有凸耸的海岩从海洋的下方倒悬着垂入进我们的世界,其下有蓝色的巨鲸,正在半空中摇摆着那庞大得难以计数的身躯,无声地从宇宙的另一侧跃出我每天所见的云层。
我把自行车停在一片小沙滩边,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那是一片很宁静的海洋,她应该是狭长的一整个濑户内海的一部分,温柔地延伸进了这个被两座小小的海岛和陆地所环抱的港湾。人站在白色的栏杆以及海风的后面向前看去,视野里只有两座小小的尖尖的绿色,除此,就只有蓝色的宁静。
正当我望着这一切出神的时候,我感到余光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个人无声地靠近,然后把整个上身依靠在不远处吹过的一阵风上。
我没有理会,就只是继续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知过了多久,我无意识地转头,视线里刚好映入了她那双黑色的眸子。
“我站在这里看你好久了,”她说:“五小时同学。”
“你真的是适应得很快。”她慵懒地转过身去,把柔软的身子靠在白色的栏杆上。
我看见海风轻扬起了她的头发,而金色的阳光则静静地躺进了那抹黑色之间。
我看得有些呆了,一时间没有注意她说了什么。
“你看什么呢?”她静静地盯着我。
“嗯?”我晃了一下,才缓过神来:“没什么。”
“被人这么一直盯着,可是会不舒服的。”
“啊,对不起,我不是...”
“你这么严肃做什么,”她“噗嗤”一声笑了:“我不过是替这片海抗议一下而已,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不,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正当我还在困窘着怎么解释的时候,她那双仿佛有种吸力的黑色眸子又一次抓住了我。
“不...不,没事。”我摇了摇头,转过去看海。
她估计也觉得无聊,就一齐转过身来,对着蓝色的镜面一言不发。
我渐渐有点受到了煎熬的感觉,有那么一会我迫切地想转过头去看她,看她黑色的长发,看她白色上衣下延展着的蓝色长裙,看她那张安静的脸,还有高耸的领口。但是又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些都做不得,那个声音像一根绳子牵住了我的眼睛,把我的视野牢牢钉在了这片海上。
我们就那么安静地站着,视线不曾有一点交集。我们站了很久,久到我已经丝毫意识不到,我的眼睛已经完全离开了那片海,正在那些一直盘旋在我脑海间的颜色上流连来去。
“你说。”
她的声音突然想起,让我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我急忙转开视线,但她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冒犯:“你喜欢这里?”
她仍旧盯着海面,那双眼睛是暗蓝色的,看上去仿佛只是海水在天空的两点倒影。
“我...我不知道。”我有点手足无措:“我没想那么多。”
“哦?”她依旧没有回头:“我以为你会说你喜欢。”
“这种事很难说,”我慢慢地说着:“我通常不会拿喜欢这个词折磨自己,就只是做我想做的。”
“我喜欢这个词,”她说:“折磨。喜欢是一种折磨。”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看着海面,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对着另一个时空的某个幽灵一般。
“你呢。”我试图扳回一点主动权:“女孩在周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我?我怎么?”
“你喜欢这?”
“我?”
她微微地笑着,回过头来看着我:“我最讨厌这里了。”
“这是常有的事。”我耸耸肩。
“常有?”她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盯着我:“你确定?”
“矛盾的事。越讨厌什么就越靠近什么,这种事太常见了。”
“你这个人,”她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你都不问为什么?”
“这一点是我失礼了,”我装作正色:“那么请问是为什么呢?”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我两秒,似乎在确定些什么。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有一天再告诉你。”我们大概对视了十几秒,她突然说转过头去,淡淡地丢下这样一句话。
我很知趣地没有再问,就只是和她一起,静静凝视着这片海面。
有一刻我仿佛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栏杆,海风,绿色的岛屿,颠倒的海洋和天空,都好像是她的眸子,她的瞳孔的延伸,这令人窒息的蓝色和白色就那么静静地从她黑色的眼睛中流淌出来,然后紧紧地抓住了我。
在那之后,我推车把她送到了附近的车站去。
我完全没想到,她竟是从很远的车站,慢慢地一个人走到那里去的。我推着自行车走在她身侧,就那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才把她送到了链接市内的交通线上。
“我本来还想给你我的联系方式的,”车来的时候,她转过身去,面朝着我一点点后退:“不过看我们这么有缘,想必就算不多此一举也会在哪里再碰上的。”
“当然。”我点头。
“所以我猜一下,我们下次大概会在哪偶遇?”她又一次笑了:“下个周末?下午一点左右?在纪伊国屋旁边的咖啡店里?你觉得有可能吗?”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装作思考的样子:“我倒觉得三点钟很有可能。我说不定会在那时候到那里。”
“那就是三点钟。”她点点头:“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在那儿碰上。”
“有可能的。”我点点头。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不过她已经退到月台的黄线上了,此刻列车刚好在进站,我没有听清她最后说了些什么。
“是的,是的,再见。”我没有去问,就只是摆摆手,看着她消失在车厢里,一点点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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