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广岛,潇潇冬雨。
我是从北方来的,在我的家乡,十二月还在下雨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这里,一切却显得理所当然。想来也的确是这样,说不定还有一月份也要穿短衣的地方呢。
“今天可真够冷的。”早良一边搓着手,一边从后面的炸品室里走出来。
“要是福冈的话才不会这么冷。”
我听着他的抱怨,转过头去收拾架子上摆着的香烟。
便利店里往往会在柜台后面摆上这么一墙各式各样的烟,万宝路啦,七星啦,种类繁多,都要按照特定的顺序罗列好,以方便熟客光是叫号码就可以拿到想要的烟。
我把编号137的展示盒取下,又新开了一条蓝色的美国精神,一盒一盒地把它们填进去。
“你要填弹啊,”早良手里端着炸品盘走过来上货:
“要不要我来帮你?”
“不用了...”
他精神满满的态度总是让我有些头疼。
“没关系啦,反正我也喜欢干这个。这样,我这里马上弄好了,你就放着等我来吧。”
“那就拜托你了。”
我把手里那一条烟填完,就把东西放下走开了。
说起来,当着早良的面填烟的结果似乎总是这样。他蛮喜欢做这个,还把补烟戏称是填弹,听上去就像是在玩游戏一样。
“我说啊,”他飞快地放好了那一盘炸鸡,又跑过来补烟:“沈的家里也这么冷吗?”
“家里还好啊,有空调的。”
“中国也这么喜欢用空调吗?”
“什么啊,是说中国吗。”
“是哦。”
这家伙,真的是每次说话都不说清楚。
“中国的话,”我顿了顿:“会比这里冷很多吧。”
“诶?比这里?中国是那么冷的地方吗?”
“不不,热的地方也有。”
“可你不是说家里要比这里还冷很多吗?”
“所以说是不一样的地方。”
“开了空调的地方?”
“不是那么回事。”我翻了个白眼:“所以说中国是很大的地方,什么样的气候都有。”
“所以有热的地方也有冷的地方?”
“是这么回事。”
“啊呀,早说嘛,”他有点嗔怪地笑了:“那不就是同广岛和福冈差不多的嘛。”
“要说的话也就是这样。”
说话的功夫,有客人来收银台了。我转过头来专心结账,早良也把嘴闭上了。
“一共是788元。”我笑着把购物袋交到客人手里,目送对方走出了门。
“什么嘛,刚才那个。袋子里全部都是冷冻的方便食品不是吗?”
他又开始对人家评头论足了。
“谁都偶尔会有这种时候吧。”
“哪里啊,有好多人每天都靠这些过日子的。所以维生素片和蔬菜汁什么的才那么有市场不是吗?”
“要说的话也是这样。”
还没说两句话,又有客人走过来了。
这次过来的人有点多,恐怕只排一队是排不过来的。没等我说话,早良自己就去旁边的收银台取下了“暂停服务”的牌子,开始把后面等着的客人叫过去了。
由于并不是高峰时间,所以人也不是很多,两个收银台几分钟就搞定了。正当我把最后一个客人的东西包好递出去的时候,于余光里就看到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呦。”
对方径直地走过来,还打了个招呼:
“今天上班啊?”
我笑了笑,认出来对方是隔壁语言班的同学。
这种地方就是这样,大家都挤在同一个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多彼此都混个眼熟。可是由于某种原因,知道彼此姓名的又不多。所以常见的现象是有个人来和你打招呼,你知道你认识他,但其实你又不知道他是谁。
“是啊今天我上班。”
“周末有空吗?”
“还不知道,怎么这么问?”
“其实也正在因为这件事找人,这里遇见你也算刚巧。”他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客人,就放心地继续说:“周末的话留学生里有个活动,正在找人来参加。”
“什么活动啊?”
“葬礼。”
“诶?葬礼吗...”
“不不,确切的说也不算是葬礼了,只能算作是纪念一下,毕竟人已经死了好久了。”他看出我有点为难,赶忙补充说:“来的人多半也都不是什么熟人,只是大家同为留学生来祭奠一下罢了,也不是家属弄的活动,所以大可以安心的来也不要紧。”
“是这样吗...”
“怎么样,有没有时间?”
“有时间的话会去的,毕竟有人死掉了。”
“是啊,大家都这么想。”
“可以问一下死掉的人是谁吗?”
“一个女孩,”他点点头说:“具体的情形我也不是很了解。”
我心里猛地一沉。
“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这个时候吧...”他想了一下,继续说:“似乎是比这个时候更早一点,大概是入冬之前。”
我心里隐隐有数了。
“所以说呢,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嗯...”我心里有些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有客人提着篮子走过来了,我见状,就要他等一下,让我把这边忙完再说。他也没再说什么,反倒取出了一张小卡片递到我手里,道了个别就离开了。
他难道不是进来买东西的吗。我把卡片放在旁边,一面给客人结账一面想着。
“怎么回事,那个。”早良走过来帮我应付了客人,随口问我。
“什么怎么了?”
“就是刚刚那个中国人。你们用中文说话了吧,是朋友吗?”
“嗯,算是吧。”
“看你神色一下子凝重了。”
“有吗?”我故作惊讶。
“怎么会呢。”
“真的没什么事?”
“当然了,聊聊天罢了。”
“那好吧。”他耸耸肩,低头看了一眼表:“时间到了哦。”
我低头一看,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今天是五点钟下班吧?”他问。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急急地打了招呼,就跑进后面更衣间了。
换好了衣服,路过前台的时候我又和早良打了声招呼。他正忙着和交接我班的人说着什么,见我出来就点了点头。
我走出店门,对着灰暗的天空撑开了一把薄伞。
雨珠连缀在一起零落个不停,在伞面上响起了一串沉闷的声音。我抬起头看了看路灯下的街道,这时旁边一阵风吹来,我连忙把衣服裹紧。
冬天到底还是来了啊。
我对着湿冷的空气喃喃道。
雨只是下,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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