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了自行车,慢慢地沿着整齐的石板路往前走去。路面很干净,看不出来是条熙熙攘攘的,人群密集的街道。而再往左右看,就是两排一字延伸出去的门店,高度大概有三层,其上则是跨越在建筑间的白色棚顶。
真是做喜欢穹顶的城市啊,我心里想着,是为雨准备的吗。
说到雨的话,那阵已经持续了几天的雨,终于在清晨,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停下了。醒来的我推开窗的时候,窗子的边缘打落眼前湿漉漉的枝叶上几簇水珠,惊到了不远处电线杆上的乌鸦,它刚淋了雨,显得如一笔勾重的墨色。乌鸦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展开潮湿的羽毛,叫了几声飞走了。
雨停了。我想着。
没有雨水,又没有阳光的日子里,这穹顶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我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人。按理来说在这样一个人潮匆匆的地方,我是很难真的把注意力集中到某个人身上的。但是在那个身影出现在我视野的那一刻,记忆里某些封尘的角落,在一刹那间被唤醒了。视线中其他的身影在一瞬间淡去,人群所发出的声浪也渐渐推远,细微而不可闻。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对我来说就只剩下了那么一抹蓝白纠缠的影子。
是她。
我提着装好了小礼物的袋子,沿街继续向前走。整条街比我想象得更长,我一门心思踏着石板路向前走啊走,而视线则比我走得更快,它在我的脚下和视线的尽头之间,像一条忠诚的猎犬一般来回奔跑,却怎么也看不到目的地的所在。
然后下一刻,那家熟悉的书店和咖啡馆的招牌突然映入眼帘。我看着它们从视线的尽头突然跳出,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刚才还停留在我身上的,整条街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印象一下子在脑海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这条街如此之短的惊诧:我还没想好见面第一句该说什么,怎么就已经看到了目的地呢。
我站在那里,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袋子,感觉整个身体都变重了,重到要贴到脚下的石板上去。我突然想起她所说的“偶遇”既然是在一家咖啡厅,那么想必一杯咖啡是避不了的,而我刚好有空腹喝咖啡会胃痛的毛病。想到这我就打定主意,不妨先去吃点什么,再到约好的地方去也不迟。
就这样,我拿定主意,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结好账,我拎着一小袋包装好的饭团,一面慢慢撕开,一面继续思考接下来的安排。如果见到了她,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如果她没有看到我,那么我是该上前打招呼,还是原地等着她把视线转过来呢...脑海里一时都是诸如此类的问题。就这样,我在陷入思考的过程中撕开了一个饭团,慢慢地把它咽下肚去。而正当我回身想把包装袋扔掉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蓝白相间的身影。
是她。
我突然懵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而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身体却先于思考开始行动了,它先是三下五除二把袋子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又快步走过去,出声叫住了那个过路的女孩,看向了对方那一双惊诧的眼睛。
下一个瞬间,我发觉一切的掌控权又回到了我的手里。这是我才发觉,虽然穿着和气质上很相近,但是我面对的是一双陌生的眼睛。眼前的女孩明显没能认出来这个仓皇在路上叫住她的人是谁,而我也清楚了我认错人了的这个事实。
“抱歉...认错人了。”
她听见了我的道歉,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两眼,就那么转过头走开了。我一个人留在原地,心里有些莫名地感到庆幸——这样刚刚好,避免了很多额外的尴尬。
我快速向周围瞟了两眼,确认了没有人发觉刚刚这里发生的一切的这个事实,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但是奇怪的是,经过这么异常尴尬的小误会,我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就好像在我刚刚陷入思维的空白的那一刻,有什么人悄无声息地嵌入我的脑海,解开了挂在我思维上的那把重锁,使得我又重新回到自然的状态了。
我摇了摇头,向前走了几步。这时我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正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失神地凝视着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照理说我不应该注意到这些,就在我眼前还有一场我即将赴的约,我要把一切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上面来。但那个陌生人的身影不知为何让我感到十分熟悉,默默牵动着我的视线。
算了,不要去在意。我这样想着,继续向不远处的目的地走去。
我站在已经停止哭泣的天空下,天空把自己灰色的影子投在白色的穹顶上,而穹顶又把它黑色的影子投向了我。在这些影子间我呆呆地站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影子。
那个本不该再出现的影子。
我就那么站着,感觉有些天旋地转。我试图努力去呼吸,但是只感到自己呼吸到的是一片稀薄的空白。我的大脑不断告诉我,我此刻闻到的是她的气息,但那气息又分明是空白的——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已经淡化到了这个程度,淡化到了我还记得她有她独特的香气,但是却忘却了那份香气带来的体验。
我还记得一个人,清晰地记得自己还记得她,但是当我本能地调出我对她的记忆,那份打上了她的标签的记忆,却已经在过往的时光中除了那份陈旧的标签,余下的一切都已被冲刷成了一片空白。
我想上前去叫住她,向那个身影去确认我所坚信的事实——她已死了。她当然已经死了,她非死不可,我正是来参加她的追悼会的!但是我又不知为何没有那份勇气,我的视线牢牢凝固在那个身影之上,脚下却迈不动步伐。
于是就在我站在那里,一时间无法应对这种冲击的时候,远处的便利店旁突然有一个陌生人走上前,叫住了她——于是她转过头,那张脸清晰地落入了我的视野。
那不是她。
我站在那,一时间不知道做些什么,就只是呆呆地望着某个方向。
我突然有些想笑,因为我不知道是该感谢那个向她搭话的陌生人替我解除了这个白日下的梦魇,还是诅咒他打碎了我最后一丝幻想。不管是哪一边,这都太可笑了。
我轻笑了自己两声,感觉两腿又重新恢复了知觉。于是我的心里,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
一个我一直寻求,又不敢面对的答案。
她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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