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堤

1

长江南岸比北岸陡峭，很明显符合“山南水北”的自然规律，每年疏通长江江道的船只都在枯水期进行作业，为的是来年的洪水不再危及两岸的城市和居民。

罗二住在长江的南岸，每年到枯水期的时候，也是他最忙的时候。他不是船长，也不是工程指挥员，只是一位参与岸堤修补的临时工人。即便是临时工人，也是托了人才进施工队的。而今年进施工队却是尤为艰难，毕竟上半年遇到特殊情况，很多人失业了，又遭遇了洪水，当地的居民生活更加艰难，来施工队的人更多，为的就是拿一天的工资。

罗二找到施工队老队长的时候，老队长说这工程他没有接下来，被一个更年轻的人接走了，对此也表示无能为力。罗二不好意思将拎来的两瓶酒拿走，毕竟这些年来，要不是老队长照拂着，每年也不能多挣几千块钱。老队长对罗二拎来的酒也没有太在意，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酒，就搁在桌子上了。

出了老队长的家，罗二数了数身上不多的钱，抬起头来，天上下着小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了，就这样茫然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江滩公园。低头一看，那江水上漂浮着绿色水草，而在自己脚下方的江堤上，几个工人正在冒着雨填补被洪水冲掉的石头坑。

“喂，老罗，你是来上工的么？”远处一个中年男子，头发花白，穿着某厂的旧工作服，对站在岸上的老罗大声说道。这男子叫李海生，下岗好多年了，总是各处寻找活计干，日子虽然不见得好转，但好在他勤快，与罗二经常一起分享工作资源，为人比较厚道。

“是海生啊，你等等，我这就下去，有话对你说。”罗二看着李海生站起身来，用没拿工具的左手捶着后背，罗二借这个机会，顺着岸堤边的水泥石阶麻利地下到岸上去了。

2

一番交谈才知道，这工程被江北的一个年轻人承包走了，据说是有点关系，但这事儿谁也不知道，能有工资发，谁也不关心。这个年轻人不经常来，等到完工以后才会来验收，并给工人结算工资。

“海生啊，你什么时候来上工的？听说这工程换队长了，你如何联系上的？”罗二一上来就着急忙慌地问李海生。

“我也是瞎转悠过来问的，前几天他们招工，我就来了，不过这工资比以前少了，以前一天也有一百二，现在只有八十，我们这些做苦力活的，有活干就先干着呗！”李海生也没有藏着掖着，把情况跟罗二说了。

“你这里人手满了没有，我也想来，但是换了队长找不到人啊！”罗二说道。

“老罗，你的腿脚好了？你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里呆着，遭这个罪干什么？依我看啊，你去小区物业找个保安，钱少点但不用出这苦力啊！”李海生看了一眼罗二的脚，劝他道。

“海生，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上大学各项开支，家里还等着米下锅，这几年也没挣到钱，今年就更别说了，上半年疫情严峻，现在好不容易能出工了，却找不到工作，腿脚啥的，干这点活还是可以的啊！”罗二心中犯愁，嘴上就把话说了出来。

“也是，要不我问问，看他们还要人不？”李海生想了想，又看了看罗二那满头白发，心中怜悯，掏出了他那个古董般的折叠手机，翻了翻号码，打了出去。

3

罗二喜出望外，平时和这海生没有白喝小酒，关键时候还是难兄难弟靠得住。他也不说话，侧着耳朵听，试图从那个折叠手机中听到好消息。

“喂，林主任吗？我们这个护堤工程还招人不？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个老哥也想来，你看要是缺人的话，多加一个，行不？哦，是这样啊，要不，我收工后带着他去找你，不知道你有空没有？哦，好，好，好！”李海生将电话收了起来，望着罗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罗二满脸的期盼瞬间凝固了，拍了拍李海生，准备转身就走。李海生看着罗二的样子，心中不忍，说道：“老罗，要不这样，我这腰啊，这几天疼得厉害，我把我这位置让给你，你顶我的工，最后赚的钱都给你，你看成不？”

“那哪行，现在大家都不容易，你把工作让我了，你怎么办？”罗二说道。

“我找事儿比你容易，过几天准备去小区试一试当个保安，钱少点就少点，日子能过就成，不像你，孩子读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还有不到一年毕业了，你们就好了！”李海生带着羡慕的目光，要说这罗二生了个好儿子，能上大学，虽然是民办的，但总比考不上强，以后出来，找个工作那还不简单。

“海生，你这份情哥哥记住了，那还得麻烦你去说一声，别到时候工作干了拿不到工钱就不好了。”罗二担心地说道。

“老罗，这事儿你就放心，现在欠工钱的老板少了，只要活干好了，基本都能拿到钱的，晚上我去说一说，明天你来上工就成。”李海生宽慰罗二，又想着晚点去找林主任把情况说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4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老罗便安安心心地走了，准备明天来顶替李海生的工。

第二天，罗二顺利地上了工，怕人嫌他年纪大，也顾不上腿脚的伤，挑起填坑的石头一担一担地爬，一天下来，填缝的工人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老罗啊，你这么干不要命了么？这工多干一天多一天的钱，你这是为什么啊？”填缝的工人有些不满地说道。

“我这也是托人来的工程队，做不好对不起人啊！”罗二实话实说道。

“这工程也没有监工，做完了就完了，再找工作可不容易，你年纪这么大，还是悠着点！”工人说完话，收起工具也不等答话就走了。

罗二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看着那人的背影逐渐走远。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的长江，心中有些失落和伤感。

要说自己以前也是厂里的骨干，年轻的时候根本不愁以后的生活，却不知道在自己年纪大了后，反而下岗了，正当孩子用钱的时候却没有了钱，自己却还有一身病痛。

这样的日子，罗二不知道自己还能抗多久，就像脚下的江堤，若不修补，再经历几次洪水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想到自己即将要毕业的孩子，罗二还是咬了咬牙，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的方向而去。

5

每年的枯水期其实也就春节前的那段日子，开了春后，南方的梅雨季节一来，每天都是淅淅沥沥的。想要露天开工，水泥干不了不说，人更受罪，还容易感冒发烧，在这疫情未过之前，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在南方，到了年底，各项物价都会上涨，对罗二这样的家庭来说，若没有一点收入，年关是很难过的。罗二就想着，今年过了，明年儿子就要毕业了，或许那时候应该要轻松一些吧？

转眼间，罗二在工地上干了快一个月，算着日子，工程也快要完工，也该发工钱了。

这一天，做完最后的收尾工程，一个年轻人开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岸边的停车区。他顺着岸堤一路向下游步行，边走边点头。这填缝的工程虽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通过他多年的建筑经验，这工程还是做得比较仔细，眼看着这一年要过完了，他掂量着是不是给工人发点福利，明年好再开工。

“老林，你来江堤一趟，今天这工程完工，准备给工人发工资了。”年轻人拿出电话，说完话后，就出了江堤，去了附近的水果市场，还有菜市场。

半个小时后，老林风风火火地赶来。这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穿着朴素，他看到了那辆黑色的奥迪车，但没有见到年轻人，便在车旁抽起烟来。

“老林，工人呢？快招呼人来卸货！”年轻人从一辆小卡车驾驶室里跳了下来，对着老林说道。

“李队长，你这是？好好好，我这就叫人来。”老林有些犹豫，但并没有继续问，拿出电话就开始召集工人。

6

没一会儿功夫，在江堤上的十二个人全部到位了，大家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但都没有说话，从小卡车中把成箱的水果，还有米、油都卸了下来，码得整整齐齐。

“各位老哥，大家可能不认识我，我是承包这个工程的队长小李，大家这一个月辛苦了，工程也完工了，今年把大家召集来，一是给大家结算工钱，二是表达我的感谢，毕竟我也没有太多时间来，全凭各位老哥辛苦，因此，工钱结算完后，一人两箱水果，一袋大米，两壶油，另外根据工程进度和工程款，每个人再多发二百元奖金，希望大家别嫌少！”年轻人对大家拱了拱手，从奥迪车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递给老林。

“李队长，我代表这些人谢谢你！”老林听完李队长的话，心里感动，对着年轻人鞠了个躬，接过信封，又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个旧本。

“老林，客气了，剩下若有多的钱，你做主，给几位老哥买包烟抽！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再次谢谢各位老哥了！”年轻人说完又拱了拱手，钻进了黑色的奥迪走了。留下十三个中年人在江堤上，欣喜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一会儿的功夫，众位喜笑颜开。罗二手中拿着两千六百元钱，还有脚边的米、油和水果。心里想着，水果得给李海生送一箱去，油也得送一壶去，然后还有两天的工钱，另外，奖金也该给他一半，晚上再叫他来喝一杯。

罗二回头看了看江堤，心中想着，要是这工作还能再干一个月该有多好，那时候孩子也该放寒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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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文图/一诺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