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到达别的县时,还会继续朝前走,去武汉去陕甘宁去罗马,到了我们县却是走到尽头,走不动了。我们县除了有一家温州发廊,没别的流动人口了,而等到全国人民都不玩呼啦圈时,我们又呼啦啦玩起来。我们县就是这样,就是世界的一段盲肠。
我读阿乙的原因其实蛮怪的,回头想想,还有些可笑。大概是去年年底吧,我几乎是同时听说了阿城和阿乙的名字,恰好都没读过。我查了资料也没留下太深的印象,总是傻傻分不清。
近一年时间过去,他们的作品我如今都接触过了。不得不说,两者的相同点,的确只在名字上,写作风格完全不同。况且,如果细致划分时代的话,这两位也不能算同一时期的作者。阿城生于49年,阿乙则是不折不扣的70后,成长环境实在大相径庭。另外,从年纪上看,阿乙无疑是正当年,处于作家的“壮年期”,正是出作品的好岁数。虽然很喜欢阿城的小说,但相比较而言,我坚信阿乙会是个更有潜力的作者。
阅读阿乙,最大的一个感受是“压抑”。就如同这本短篇小说集的题目《灰故事》,在阿乙笔下,一切事物都是暗色调的。整本集子里的主人公,总是失意,无力,在一系列反抗后,蒙上种颓唐情绪。阿乙擅长写县城的生活,这和他个人的成长经历息息相关,同样也是其最重要的写作题材。阿乙笔下的县城,似乎具有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独特气质。人们可以踮起脚尖触碰到更广阔的世界,又无时无刻不与那个乡土社会联结在一起,使人在两个相互矛盾的外力下,产成了撕裂感。尤其对年轻人而言,这种焦虑更显而易见。他们渴望跳出这个逼仄的环境,看看外面世界的样子,又因为类似的原因被束缚在原地,无法脱逃。我将这种原因称作“生活的惯性”,而所谓的“逃脱”无疑是对稳定的反叛,对上一代人生活经验的反叛。当年轻人的热血,撞上冷冰冰的现实,阿乙笔下的压抑感便应运而生,成为了小说的主色。
阿乙的另一特点是语言的“陌生化”,他笔下的人物具有疏离感,由这一点能看出他对卡夫卡的模仿。无论是《极端年月》中将媛媛比作“城堡”,还是《一九八三年》里主人公经历的“K式”荒诞处境,都透着浓重的卡夫卡风情。我们说,语言陌生化的意义在于重新调动人的感官,跟着作者的笔触,重新体会文学作品中的生活。它让读者变得更加敏感,用大白话讲,就是“咂着滋味儿读”。这一点在诗歌创作中尤其明显。诗人往往会重新安排诗句结构,或者引入晦涩难懂的意象,力图打破语言的天然状态。由此,我们常常会产生这样一种情绪,即:自己在感情上明明被一首诗打动了,可解读时却讲不出哪里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类对感官的调动,就是文学上的“陌生化”,通过新鲜刺激,为读者带来更丰富的体验。
阿乙对这种技巧的应用就很到位。他擅写短句子,用一种“零敲碎打”的方式编织场景,很抓人。我印象比较深的是,这本集子里有一篇小说叫《三到十秒》。阿乙在这篇小说中对“性”的描写,极有特点,情色而不色情。他将你代入到故事中,又保持了恰当的距离,不让你沉溺于此。这种“度”的把控,大多还是陌生化写作的功劳。
书中最长的一篇小说《极端年月》,我本人并不喜欢。它以刑侦题材为切入点,试图从一个残酷的视角,描绘小城生活的黑暗面,矛盾点相当密集。用自杀式袭击报复社会的同性恋,为了钱财劈腿的女主人公媛媛,两条线索相互交织,构成了小说的主体。我们必须肯定阿乙在写作上控制力。因为这类题材的写作,常会容易落入通俗小说的窠臼,成为平平之作。但阿乙把握的很好,时刻保持着时代关切,而不是单纯讲一个悬疑故事。
我不喜欢这篇小说的原因,则是从另一角度来谈的。上一段曾提到,阿乙通过一个残酷视角来描写小城生活,写得黑暗,血腥。其中对爆炸案现场的描写,那种血肉横飞的状态,透过文字给读者的感官冲击极强烈。但我总觉得此类写法有些过力,多少带着为了黑暗而黑暗,为了批判而批判的感觉。在这样密集的矛盾冲突下,小说中的人物失真了,疲于追赶情节的发展,缺乏成长。阿乙的确写出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可挖的还不够深,这便是《极端年月》的短板。
与此相关,我个人认为阿乙描写警察生活的小说,都有类似问题。(作者本人从事写作前,曾是一名警察。)他代入了太多个人情绪,虽然刺破了现实的皮肉,但没能戳中筋骨,达到最深处。在这本集子里,他对生活的批判,显然不够成熟。相反地,我倒是更喜欢《小镇上》一章,阿乙在这些篇目里,着重对小说的结构进行探索,几乎每一篇都异彩纷呈,富有启发性。另外还有《杜撰集》一章,这个明显致敬博尔赫斯的章节,体现了独特的哲学关怀,读来满是“彩蛋”,有趣之极。
关于阿乙,北岛曾给出这样一段评语,说:“就我的阅读范围所及,阿乙是近年来最优秀的汉语小说家之一。他对写作有着对生命同样的忠诚和热情,就这一点而言,大多数成名作家应该感到脸红。”
对当代中国文学的现状,尤其是严肃文学,我的了解还比较片面,所以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当代中国作家的作品,也是我未来阅读的侧重点之一,要补的课实在太多。对西方文学的观念和技巧,我自然顶礼膜拜,可在遣词造句的学习上,还是要以本国作家为核心的。如有时间钻研,我也应该到更久远的中国传统中汲取养料。
我的文学底子实在太薄,像口破旧百宝箱,禁不起推敲,日后还得多多修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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