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还是负了你

收到方晴离世的消息，已经是她离开人世的第三个年头了。我的心忽然像无数支钢针在扎，痛了好一阵。

方晴，我辜负了你，对不起你了！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我在心里默念。

十几岁的时候，我和好多那个年龄段的男孩一样，叛逆，捣蛋，打架斗殴，喝酒，赌博，玩世不恭。

父母亲因为我的“不听话”伤透了脑筋。

不知道是听信了谁的提议，男孩子太贪玩，只有给他娶个媳妇，成个家才能让他收心。有媳妇管着，慢慢就长大了。

父母听从了某人的建议，开始张罗着给我“相亲”。

方晴就是这样认识的。也是我名义上的第一个女友。

向来贪玩的我对于结婚这事还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更不懂爱情为何物。

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我硬着头皮去“相亲”了！

方晴是邻村的女孩，是我一个远房表叔介绍的。

那天我听从母亲的安排，套上母亲特意为我买的相亲西装，穿着锃光瓦亮的黑皮鞋，倒也精神十足！

相亲地点就在我家，当表叔把方晴带到我家的时候，我差点就等的不耐烦了！

方晴怯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轻轻说了一声，你好！

我竟然心跳了一下！

面前的这个女孩，和我年龄相仿，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樱桃小口红艳艳的惹人爱怜！一身浅红色的外套包裹着稍显单薄的身子，楚楚动人！

向来玩世不恭脸皮巨厚的我见到方晴的一刻脸居然红了！

表叔向母亲使个眼色，几个大人都出去了，只留下我和方晴在屋里单独谈谈！

方晴拘谨地坐在椅子边缘，羞涩地低头双手互搓着，我为了打破僵局，就拿了水杯斟满开水，递到方晴手里。

然后我们聊了一些家常话，比如姐妹几人，家里种多少地等等。我本就是能说会道的人，聊天对我来说当然不是难事！

这场相亲出人意料的顺利，我对方晴一见钟情，当然方晴对我更是百分之百的满意。时年十七岁的我也生的眉清目秀，身姿挺拔，玉树临风。

父母见我对方晴没什么异议，自然是心花怒放，一鼓作气把亲事定了下来，就等再过两年把方晴娶回家门，她们抱上孙子，我这个浪荡不羁的性格也就该收敛了！

定亲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按农村的风俗我要去女方家登门拜访。当然礼物是必不可少的。

那天我和母亲一起带上事先准备好的厚礼，来到方晴的家。

这是我第一次来方晴家，之前听表叔说方晴家庭困难，她的父亲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母亲不堪忍受，就离家出走了。

到了方晴的家我发现情况比表叔描述的还要糟糕。

两间破败不堪的茅草房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要倒掉。一间小到仅容两三个人站立的厨房更是十分简陋。

我看见母亲皱了皱眉，我为方晴生在这样的家里感到痛惜！

方晴的父亲慌忙分咐她去为我和母亲准备午饭，自己陪着我们聊些家常。

他说自己懒散习惯了，家里也没有个女人，过的让人笑话了！方晴的父亲倒是十分能说会道，可惜就是太懒惰了！

说话间方晴已经做好了几个小菜，也是非常简单的家常菜，看的出她家日子过的十分囧迫，像我们这样第一次登门，也算得上是贵客，她家却拿不出像样的饭菜招待我们。

席间方晴一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侍奉我们用餐，倒是她那个小两岁的妹妹胆大单纯，忽闪着大眼睛问这问那，提出各种各样的幼稚问题，惹得我们几个哈哈大笑，气氛也算热烈。

方晴的父亲频频给我和母亲夹菜，热情好客，还不断的说他家条件不好，日后怕要连累女儿方晴了。

母亲说以后方晴是我家人了，帮衬自然是应该的！

临走之时母亲又塞给方晴几十块钱，方晴推辞了一下接受了！

那时候的我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根本就意识不到和方晴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结果。

从那以后方晴隔三差五总要来我家小住几日，母亲心疼她从小失去母爱，对她视如己出，方晴也乖巧懂事，到我家里慌着帮忙做饭洗衣服，有时还和我妹妹一起出去放羊。晚上就和我妹妹同榻而眠，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闲着的时候方晴就帮我纳鞋底，方晴心灵手巧，原本只是旧衣服剩下来的破布，经过方晴的一双巧手，都变成了一朵朵娇艳的花。我拿到鞋底爱不释手！对方晴越来越喜爱了！

春天的时候我带方晴去田野里看桃花，我摘下一束桃花别在方晴的发髻，她羞红着脸巧笑倩兮，面若桃花！

夏天我带方晴去河边捉泥鳅，抓鱼钓虾，我光着脚丫在河里摸鱼，方晴就坐在岸边歪着头扶着腮看我，我和她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玩到天昏地暗！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许我和方晴就可以这么幸福的生活下去。

那年的冬天，方晴又来我家了，这次还带着她那个妹妹。方晴这次来显得心事重重，不像之前那样开心自然。

我生性贪玩，又被弟兄们喊出去喝酒打牌了，对于我即将成为别人丈夫的事还没有太多概念，方晴的心思我更是丝毫没有留意！

细心的母亲瞧出了端倪，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方晴是不是心里有事？

方晴欲言又止，吱唔着不肯明说，倒是她那个心思单纯的妹妹说出了实情。

她妹妹说家里粮食吃光了，眼看就要无米下炊，父亲打发方晴来婆婆家借些口粮。方晴却难以启齿！

母亲听了抚摸着方晴的头柔声道：傻孩子，咋不早说呢？我让小光帮你们送点麦子。方晴含羞点了点头！

我顺从母亲的话，给方晴家送去了一袋小麦！

哪知这只是一个开始，他那个游手好闲的父亲竟然越来越贪婪了！

在我和方晴定下婚事的一年多时间里，断断续续不知道送去多少袋粮食，那是八十年末期了，农民的日子早已不像六七十年代那样缺衣少食，虽然说不能和现在的生活相比，但是只要是勤劳肯干的农家，填饱肚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家兄弟姐妹四个，弟弟妹妹都在读书，父母日夜操劳，节衣缩食，每年多少还有些余粮，但也称不上富裕人家，为了我和方晴的亲事，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钱！

方晴每次来我家母亲都给她零花钱，季节上还买些时兴衣服。加上隔三差五送粮食。母亲嘴上没说什么，可我从父母亲日常的言谈中感觉到他们有点吃不消了！

父母亲的态度倒没什么，令我无法接受的是周围邻居和一帮哥们儿的嘲笑！

由于我生性顽劣，父母亲早早给我定下婚事，而同龄的其他哥们儿都还在单身之中，也许是出于嫉妒，也许是纯属玩笑，每次方晴来我家都会遭到哥们儿们的取笑，“哈哈，小光，你媳妇儿来了，你还不赶紧回家做饭去，小心媳妇儿拧你耳朵”！

那时候还没有跪搓衣板这一说。每每我和弟兄们玩的正欢，妹妹总是不合时宜地来喊我回家，说方晴姐来了，要我回家陪着。

我在弟兄们的笑声中面红耳赤，仿佛自己真就成了他们口中的“怕老婆”！

我去给方晴家送粮食的事情更是被邻居们拿来做饭后谈资，亲耳听到他们议论说小光找的媳妇家里穷的揭不开锅！

方晴是我心爱的姑娘，我怎么能够忍受别人在背后议论她，可惜那时候的我年幼无知，不是去思考如何帮助方晴摆脱困境，而是把一切罪过推到她头上，恨她为什么会生到那样的家庭，为什么要有那么不争气的父亲！

年轻气盛死要面子的我自此以后对方晴改变了看法，感觉她就像个吸血鬼一样，要把我家吸干！

方晴再来我家小住，我冷言冷语，不给好脸色，有次我正在地里干活，妹妹跑来告诉我方晴姐来了，我把妹妹骂了一顿，一个人在外面待到天黑都不肯回家！

方晴敏感地发觉到我的变化，她郁郁寡欢，来我家的次数减少了！我却不以为然。

此后隔了好长时间，方晴都没来，我正思索着方晴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她忽然来了！

那天我没有再冷落方晴，认真的陪她玩了一天，我发现自己真的非常喜欢她，那么久不见，也十分想念了！

晚上方晴照例和我妹妹住在一起，我在自己的房间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呼呼睡去。

午夜正睡的香甜，忽然感觉耳边有轻轻叫我名字的声音：小光，我和你一起睡吧！

我吃了一惊，拉开床头灯方晴赫然出现在我床前。我瞬间反应过来，方晴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偷偷跑出来找我，要把自己交给我。

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太无知吧，我竟然无耻地以为方晴肯定是受到她父亲的指示，怕我家悔亲，所以让方晴来和我生米煮成熟饭，以便他来我家索取任何财礼都顺理成章！

我当即推开方晴说：你这姑娘怎么这样，你走吧！

方晴愣愣地看了我几秒钟，眼圈一红，含羞忍辱地回到了妹妹的房间，第二天方晴就借口回家了！

那个年代还是比较封建，我虽贪玩，却也懂得礼仪廉耻，方晴和我定亲一年多了，我仅仅牵过她的手而已，并没有做出什么越轨之事！

那天我含蓄地和母亲诉说了方晴的举动。母亲陷入了沉思！

随后不久，母亲托人去方晴的村子打听她家的名声。听到了许多对她不利的消息。

有的说方晴父亲游手好闲，专门利用女儿骗人钱财，并非是真的要嫁女儿。还有的说方晴自身作风也有问题，之前曾经外出打工在风月场合云云……

听到这些我顿如五雷轰顶，原来看起来那么羞涩腼腆心地纯洁的女孩竟然如此不堪，难怪那晚……

我和父母商量要退掉亲事，母亲感觉我此前已经花费不少，现在如果提出退婚女方肯定分文不退我们，那就太亏了，可是我的态度十分坚决，说什么都要退了这门亲事，父母拗不过我，加上那些风言风语确实有辱门风，也就不再坚持了！

此后母亲又忙着为我张罗着相亲，看了一个又一个，不是太胖就是太矮，没有一个能和方晴相比，母亲为我的亲事大伤脑筋，而我也因为频繁的相亲极不耐烦，终于稀里糊涂地定下一个女孩，次年就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波涛汹涌，妻子远不像方晴那样温柔体贴，模样更是不能和方晴相提并论，我贪玩的性格被强悍的妻子看做是不务正业，三天两头闹的不可开交！

我不由得回想起温柔善良的方晴，她在我面前永远都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无论我说什么方晴都认为是对的，看我的眼睛总是柔情似水！而我却不懂得珍惜，硬生生地把一个那么爱我的女孩儿从身边赶走了！

由于对方晴有那么一丝悔意，也许是出于眷恋，分手后我没间断过打听方晴的消息。

据说方晴和我退婚不久，就被她贪财的父亲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那个男人家里有钱有势，脾气暴躁，对方晴的家庭十分不屑，所以从不把方晴当做爱人来看，经常颐指气使，方晴忍气吞声，生下一个儿子后就体弱多病了！

我得知了方晴的下落，就在离我家十几里的一个村庄，偶然听说那个村在唱戏，我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去看戏了，并且打听到了方晴家的住处。

我借口找水喝来到方晴家院子，那个男人去看戏了，方晴一个人在家洗衣服，身边一个两三岁的小孩眉眼之间和方晴那么相似。

方晴看到我的一瞬愣了愣，随即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怎么来了？眼神中满是幽怨。

我记忆中的方晴虽然瘦弱，但是面色红润，精致水灵，可是眼前的方晴面容憔悴，头发散乱，衣服虽然看起来质地不错，却总感觉缺少点精气神。

我讪笑了一下，说道：听说你在这个庄，我正好来看戏，就来看看你！

方晴让我到屋里落坐，满含怨气的说：听说你也结婚了，她肯定比我好，比我漂亮吧！

我悻悻道：没有啊，还是你漂亮温柔。她太强势了！

方晴道：可是那晚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不好意思地道出了当时的想法！

方晴长叹一声，你误会了！

方晴告诉我，原来她父亲逼着她去我家索要财物，方晴自知已经花费了我家不少钱，她是真心爱我，又感恩母亲对她视如己出，让从小失去母亲的她享受到了久违的母爱，她不愿意听从父亲的主意，就决定把自己交给我，然后怀了孩子，父亲就没办法逼她索要彩礼了！

而我却不懂方晴的良苦用心，生生把她逼走了！

方晴为了我连女孩家的名声都不顾了，而我……

听到这些我顿感无地自容，十万个对不起在心中奔腾，方晴，我错怪了你！

方晴幽幽地说：也许这就是命吧，我们两个没有缘分！

方晴说罢已经泪流满面！

我的喉咙像被馒头噎住一样说不出话来，眼睛里有些许晶莹的液体在闪动！

好想上前抱住方晴给她一个久违的拥抱，还是拼命忍住了，我欠她太多了，岂是曲曲一个拥抱就能偿还够的！

和方晴分别后回到家中我郁郁寡欢，不敢回想方晴那双幽怨的眼睛！我对不起她，想要弥补些什么却又无从做起！

此后为了生活我和妻子双双外出打工，几年后回到家乡却听到了方晴离世的消息，我顿时心如刀绞，那么美丽善良的女孩，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她才二十几岁，正值青春年华，就这么带着遗憾走了！

是我对不起她，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固执，不那么愚蠢，能够理解方晴的一片痴心，和她好好的生活，也许她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人世了！

那天我打听到了方晴的墓地，特意买了一束鲜花和一些水果，前来祭奠，方晴走时还不满三十岁，按照风俗不能进祖坟，就这么孤零零地被埋在了荒郊野外！

我郑重地向方晴的墓碑磕了几个响头，任泪水肆意横流，心中默默哀悼，方晴，这辈子欠你太多了，只有来世再还了！

方晴，我终究还是负了你，这一生都无法偿还欠你的情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