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说铁岭沟有李子,想去摘一摘。其实我知道,他是看到我回来了,想跟我一道去爬爬山。
其实,我也想。这个时候的山,满目苍翠惹人醉,鸟语花香,让人神往。
铁岭沟,听起来好像很远,其实也就是对面夹在两座矮山中间的一条沟。沟沿着山势缓缓向上,虽然不长,但里面却是一个小小的宝藏。
春季有脆嫩的水竹笋,毛茸茸的蕨菜,还有先苦而后甘甜无尽的花儿菜。这个时候有桃子,李子,杏子,还有野樱桃,各种水果,红的黄的青的,挂满枝头。到了秋天,有成片的板栗刺球,将树枝压得快贴近地面。还有紫红的野山楂,在荆棘中泛着明亮的光泽。更有那鲜嫩美味的枞树菇,小伞一般羞涩的躲在茅草丛中。冬天,一场大雪过后,兔子,野猪,黑山羊,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足印。
一年四季,只要你肯进沟,总不会空手而归。
我们提着竹篮,拿着一根棍子,经过燥热的塘边水泥路面,踩过一段一尺来宽的田埂,穿过一段浓密的杨树林,来到了铁岭沟。
我们迫不及待,一头钻进里面。
随着一片轻轻浅浅的风,一股细密的阴凉扑面而来,虽说开始在上坡,整个人却轻松起来。有蝴蝶儿在白色的蒿草花上盘旋,有布谷鸟在浓荫深处嘹亮的鸣叫。头顶是板栗树,白杨树,桐子树的枝叶交错横斜,仿若一块绿色的天幕。脚头处不时出现一朵黄花,或者几粒不知名的红果,吸引着我不停的俯下身子,留下一张张照片。
空气里全都是清甜的味道,这分明是一座天然的氧吧,使人想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却又忍不住尽量屏住呼吸,怕过分的浪费。
儿子身个小,在前面蹦蹦跳跳,扯草拉树,左突右拐,如一只灵猴,很快便划出一条窄窄的道路出来。每过一个坎,或绕过一片荆棘,儿子便在茂密的草丛中,冲出一盘红红的脸,打着手势提醒。
经常地,儿子两三步走过的地方,我却要这处探探,那处摸摸,转好大一个圈子才过去。
也许是离家太久,踏过太多燥热的水泥地,挤过太多逼仄的高楼,我对泥土猛地一下,特别想亲近。
看到一只虫子从树根处爬过来,我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那小影子蜿蜒。瞅见一片肥厚的叶子,我忍不住想要摸清那四散开来的脉络。撞见一朵含苞的花,我便停下脚步,似乎是要等着它盛开。听见一处鸟鸣,我的眼睛便四处睃寻,仿佛看见了翅膀的形状。
其实,这些东西,这些红花绿草,这些湿泥枯枝,这些小虫微禽,哪一种,哪一样,不是我曾见过千百回,不曾听过千百回,不曾熟稔于心。可是,一旦远走,我必定也是梦过千百回。
如今,再一次走近,我还能不摸它千百回,不望它千百回,不听它千百回?那每一片叶都舒展出故乡的模样,那每一朵花都开放出故乡的清香,那每一块泥土都硬化成故乡的烙印,那每一双翅膀都飞翔成故乡的倩影,那每一声鸣叫都回荡着故乡的思念,那每一缕空气都氤氲着故乡的深情。
能抚慰游子的,也只有这些罢。
“爸爸,这儿有李子,好多好多,红了。”儿子在前面回过头来,兴奋地朝我喊。
“好咧。”我将鼻子从一丛小黄花处移开,大声地应着。声音穿过层层或直立或倾斜的荆棘与树林,向两边逸散开来,很快又被两边的山推回来,带着泥土的气息和山乡的味道,缠绕着钻进我的脑海。
再也分不开了,再也忘不了了。
吸引我的,不仅是前面紫红的李子,脚旁的小花,头顶的绿叶,还有这满脑海带着故乡味道的声音。
从此,会一直这样,吸引与向往,怀念与回望,在每一步坚硬的水泥地,在每一处高楼的缝隙,在每一颗滴落的汗水里,在每一个短暂的快乐里。
从灵魂到躯体,永不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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