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如同鸩酒,触之即殒命。
“我曾无数次羡慕牛郎和织女,一年一次的相拥都显得弥足珍贵,那些长相厮守到老的人们,更是奢望。”
“因为我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那里,而我却不能触碰到他。”
吴门苏绣,天下闻名。
多年前我穷游苏州,偶逢一老妇人。聊得投缘,便厚着脸皮在她家逗留了几日。
老妇名叫江素衣,听来甚是纯朴清秀的三个字。虽然年至耄耋,但举手投足之间仍有一种江南女子的柔婉,想来她年轻时候必然也是个亭亭玉立的佳人。
我在北方长大,未曾来过南方。下了火车后,来到这个心心念念的地方,似乎就已感受到氤氲着山水味道的空气。
我打算在这里的小镇中停留数日。这些时日,我的手机时常静音,走路都不敢用太大力气,生怕惊动了长久以来的宁静。南方的烟雨城镇是秀气的,经不起吵嚷和喧哗。唯有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像捧着块水晶似的,才似乎对得起这份易碎的美好。
镇子里住着很多户织绣人家,这位江姓老人也是织户之一。只是二十多岁时伤了一条腿,从此走路跛脚,没有男人再娶,便无儿无女地活到现在。
和她同住的这几日间,我竟不知道这里原来发生过如此一番奇谲瑰丽的故事。
而那件事相当久远,大概要追溯到1940年左右了。
“我是个无名无姓的弃女,拾到我的阿婆姓江,我便也姓江。”她柔声和我讲述着,“我小的时候,阿婆就很老了,我一直学着她织绣的手艺。阿婆说我手巧,以后自己也能靠这个过活,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各种花样学的也一天比一天用心。”
我环视屋中的挂件和摆饰,都是电视纪录片中才有的老花样,每件都能当做艺术品参展。前几年曾经在展览馆实习,看过的精品数不胜数,这些由江婆婆一针一线绣出的物事却出奇地合我的心意。
“我十七的时候,阿婆过世了。我守在这间小屋子里,靠卖绣品生活。”江婆婆把玩着手中的针线,“后来我学会了做衣裳,也省得自己出去买。十七八岁的时候爱美,总喜欢用各种布料给自己做衣裙,其中素净的青蓝色最多。来我这里买东西的客人们见多了,我就多了一个'素衣娘子'的绰号。后来逢人我就说自己叫江素衣了,也不难听。”
“哪有的话,这名字很好听。”我内心暗暗惊诧,懂行的朋友们以前提起,苏绣织品当属素衣娘子为上品。外行人只知道一些名声响亮的大织坊,素衣娘子家的传统工艺都却都是别人学不来的。
意外之间,没想到这位素衣娘子就是眼前的老妇人。
“姑娘,看这些东西,喜欢的话挑一个送你吧,不收钱的。”她吃力地挪动步子,“我看这个挎包挺适合你的,姑娘家年轻,带个花花绿绿的包怎么都好看。”
“不行,阿婆,这有点贵了,我受不起。”那挎包异常精巧,市面上正宗的苏绣做成这样,怎么也要上百。
“你好不容易来这玩一次,就当阿婆的心意啦。”看她执意要将包送我,我便劝道,“阿婆,来过这里的朋友们都说绣品是有灵性的,就算是求赠也要看个缘分。不如我在这的几天再看看,遇到哪个更投缘的再向您求?”
“哎,这孩子真客气。”阿婆回到我身边坐下,“行,那你就再看几日。这里好东西还多呢。”
那是我来访苏州的第一日,没有去饭店吃那些名贵的招牌菜,而是在江婆婆家吃了一顿最朴实的民间菜肴。
这里的夜晚要比城市中澄澈许多,安宁的江水浮着游船,不时有人哼出个自编的小调儿,歌声悠扬地荡在一层一层的水面上。
这样宁静美好的地方,想必一直孕育着柔和的人与柔软的事。
坐在夜晚的江边,阿婆摇扇,我则是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想着回去后要如何与身边的朋友们炫耀我来过一个多美好的地方。
“姑娘,这么看着远处,想什么呢?”
我赶忙回过神,“啊,阿婆,我走神了,您刚才说什么?”
她笑了,“阿婆就是看你一直发呆,也不说话,是不是想着心上那个小伙子呢?”
阿婆虽然年老,这句调侃出口的时候,我却感觉她就像个同龄的女孩一样,喜欢八卦,爱听人说心事。
“阿婆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的?”我戏谑地问回去。
“阿婆我活了好几十年了,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想着个人呢。”
我和男朋友乔枫从大学时开始交往,到现在已经五年多了。只是他不愿意让我自己出来旅游,我执意要来,所以出门前闹了点小矛盾,这几天说的话都很少。
“看你不怎么提他,该不是吵架了吧。”阿婆一脸关切地看着我,“刚开始谈的女孩啊,谈起喜欢的男孩都合不拢嘴地说呢。”
我尴尬地笑笑,无奈说出了原委。
“姑娘啊,听好,再怎么也别不跟他说话。”阿婆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别让喜欢的人伤心。”
“阿婆,你这是…”我惊诧,阿婆眼中居然有些泪光,我生怕哪里触到了她的痛处。
“阿婆给你讲个故事吧。”
时间像条轴,回到了1942年。
一个叫江素衣的女孩今年十九岁。
她独自一人住在这织户聚集的镇子里,过着自己的生活。这里的人们对她熟悉,也都很厚道朴实,没有人欺负她,她每天自己琢磨新花样,绣出来的花布一部分卖出去,一部分给自己做衣服。
当年把她捡回家的老婆婆已经去世两年了,她平时话不多,只是努力绣着各种精美的花样,偶尔也会看着远处,想念走了的阿婆,想着自己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下去,是日复一日地重复下去,还是勇敢地跳出去,去找一片新的城市和人群。
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也会孤独和害怕。
她也会思考自己以后的姻缘,会遇到怎样的男子,最终又会嫁给谁,这些好看的绣品做嫁妆的话够不够。
直到一个流浪的画家漂泊到了这座小镇。
她记得那个男人衣着简单,留着稍长的头发,背着一个大大的画夹,风尘仆仆,看起来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
“姑娘,买画吗。”他嗓音低沉而淡漠,这种语气让人根本没有买下来画的欲望。
她打量他一番,没作声。
“不买的话,我走了。”他一个转身就要离开。
“你这样怎么卖出去画?”她有些生气,“也不把画让人看清楚,问了就走,就算再好的东西也没人知道啊。”
他缓缓抬头,束成一股的卷发搭在夹克镜领子上。“无所谓,看缘分。懂的人自然会买。”说着,便兀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神神叨叨的。”她白了他的背影一眼,继续坐在门槛上绣她的花样。
那个人敲遍了镇子里每家每户的门,每次都是一句话,“买画吗?不买的话我就走了。”镇子很大,他在这里逗留了三天也没走,被他打扰过的人们觉得他有精神病,一传十十传百地告诉还未受“打扰”的人们不要和他说话,看到后一定要把门关好。甚至卖小食的大婶远远看到他都想收摊,无奈人要吃饭,每次卖他东西后都不耐烦地赶他走。
消息传到江素衣的耳朵里,她也便处处防着那个人,生怕靠近了,他再犯了疯病,那可就是最可怕不过的了。
然而每当她坐在江边,或出去散步,总会碰到他独自一人落寞地倚靠在或树下或屋角似的地方,支着画夹,不时画两笔,多数时候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发呆。
不自觉的,便对那个人起了好奇。
他留着长长的头发,她以前从未见过男子留长发的模样。衬衣领子从洗到掉色的夹克衫上面露出来,显得有点颓靡。她很想看清他的相貌,但他这幅装束又好像故意不让人看的真切似的。
也是头一次,对一个陌生男子起了这么大的好奇心。
“他画的都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她常常这样想,装作不经意的路过,偶尔抬头看两眼,也从未和他的眼光对上过。
谁知道呢。她连他的眼睛都没看清楚过。
“你就那么好奇我画的是什么?”他蓦然的开口把她吓了一跳,赶忙收了眼神。
“我就是路过…”她不敢大声说话,握着小篮子的手心出了汗,黏乎乎的。
“别动,给我当个模特。”他挥手示意她待在那里别动,一面拿起笔来,抬两眼头,再有模有样地画几下。
“模特是什么?”她茫然。“你是要画我?”
“对,我画你,你就是我的模特。”他也不管她是坐是站,完全不动对于一个大活人来说未免太累太苛刻,她随自己的心意在那里呆好,只要不离开那块小地方,他有信心都能完成画作似的。
一个小时过去了。
“啥时候才好啊,我本来出来卖点菜做中饭,谁承想在你这耽搁了这么久。”她有点累了,那点耐性似乎已经被这长久的站立耗尽。
察觉出她的不耐烦,他下笔变得快了起来,似乎通人性地要赶紧结束这一创作似的。
“我不呆咯,我还得买菜。”她甩了甩辫子扭身便走。他好像还没有画完,看她离去,只能凭印象继续画,对他来说剩半幅画不画完是最难受的事了。
还差个衣服的纹样,刚才没记太清,好像是个蓝色的长裙子上面绣着白花…就按着感觉画吧…
另一边走到集市上的她,反倒有些愧疚。就那么扭头把他晾在那好像有点太过分了,他这就该画不完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买完菜,她原路走回去,发现他还在那树下,倚靠着树干睡着了。
“看一眼也没什么…”这么想着,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他仰着头靠坐在那里,比起他的画,她更好奇他那张脸。
他面颊清瘦,少年人的稚气还没完全褪去。这幅发型和装束着实和这脸孔不太搭配。如果把脸上的胡茬刮洗干净,应该也是个清秀的青年。
她正转身去看画,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响在背后,“还记得回来看我的画了?”她脸乍然一红,没言语。他凑过来,和她一同看着眼前的画。
“真像哎…”她看着画,那里面的女孩穿着一条蓝色的绣花长裙,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万千风情。手中挎着篮子,似乎马上就要从画卷中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似的。
“就是没来得及看清你裙子的花样,你就生气走了。”他一脸悠然地又靠在树上,“脾气还挺大。”
“这画卖给我行吗?”她扭头,这次换了温柔的脸色,“以前还没人给我画过像,你画的真好看。”
“送你了,颜料钱就当我自己搭了。你有空请我吃点东西也不是不可以…”这时的他和开起玩笑来,一切都和刚开始沉闷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真没想到你这么个闷人也会笑!”她嗔怪道,嘴角却也是不自觉的扬起。
她叫江素衣,他告诉她他叫谢尘。
这个第一次给她画像的男人在这座城镇里呆了很久,没找她要颜料钱的补偿,反而还不时请她吃些东西。
他给她讲了很多故事,自己从北方漂泊到这里,途径每个城市的见闻。她听得认真,但更吸引她的仍然是他说话时候的神情和语气,细看来,这青年随意的装束下也有一张清秀的容颜。
而他是一个流浪画家,了无牵挂,要那所谓的清秀也没什么用。不如变得沧桑些,才更符合他在这世界上的形象。
“素衣,你是个挺好看的女孩。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嫁了?”他有一次打趣问道。
“我也没爹没娘,不如跟了你一起到处流浪?”她也打趣似的回他。
“那可不行,就算我喜欢你,谁会愿意跟一个流浪画家走,饭都不一定吃得饱嘞。”他收了那打趣的口气,看着江面。夜晚的将上渔火星星点点,他见过很多美丽的地方和人,但从没停留过。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也许最后还是该回到北方的故乡?谁都说不准,就这么一直漂下去吧,也不失为一种过法。万一哪天上了头条,“流浪画家走遍全国,画尽各地美景”,一举成名呢?
从白日梦里拔出来,他无奈地笑笑,梦终究是梦,最后还不是为了这磨人的理想过得像个喝风的乞人。
“我会绣东西,咱们饿不死。”她似乎还没知道这有多不现实,脑子里对以后的构想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你咋那么天真?”他揉了揉她脑袋,“真要那样了你就知道什么是后悔了。别等我亲了你了你再想逃回来,没人要你咯。”他故意把语气压得像个坏人,却看到她根本没有害怕。
“你亲了我了我可就得跟着你一辈子了。”她认真地说,“阿婆告诉我了,男人的心最得苏州绣娘的笼络。绣娘喜欢上一个人后,一定要用他喜欢的绣布给自己做个发绳戴上,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真不知道这又是哪里听来的杂话。”他看着她,“那我亲了你的话,你就真跟我走了?”
“嗯,跟你走!”她信誓旦旦地说,“你去哪我跟到哪,不能一直在一块儿我也一直想着你。”
“傻丫头,真的假的啊?你咋对自己终身大事那么不上心。”
“不是不上心,我觉得跟你走还挺好的。”她坚持,说着从自己裙子上生扯了一条下来,“我都准备用这个编头绳了,你也得对我好啊。”
“那好。”他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样你满意吗?”
那天晚上可能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个了,此后的事,决计不愿再回想第二次。
如果吻一个人就要与她厮守终身的话,那人们的姻缘就如两点一直线一般简单了。爱情哪里会是那么单纯的东西?若是真的如此简单,又何来猜疑和抛弃。最初的情愫谁都会有,但真正在一起后的困难又会将两人打散。
画家终归还是要走,他要去各个城市游荡,自己尚且难以糊口,又怎能再捎带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那天晚上他收了东西离去,只给她留了那幅画像。
醒来后,她疯狂地跑,跑遍整个小镇也没见他一丝影子。那副画留在家里,她一直觉得他没走远,却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绿皮车上,开往更远的地方。他不知道要在哪里停,睡一觉,睡醒了在哪里便在哪里下车。
他管这叫缘分。
不知和她买画的缘分是不是一种。
“谢尘你到底去哪了…”她身上的蓝裙子缺了一条布,那变成了她扎在脑后的发绳,“明明绳都结好了,人没了?这怎么行…”
在四处奔跑的时候,她跌伤了腿,从此落下了跛脚的病。
十九岁的江素衣摔瘸了,从此在家不停织绣。她和自己打了个赌,绣完第一百匹布的时候,就能再见到他。
“我也是傻,早该知道他回来不了。”江婆婆笑着,“镇子里没人愿意娶个孤寡的瘸女人,不挑拣的都是那些地痞,我宁愿一直自己这么呆着。”
“婆婆,你现在也能过得很好的。”我宽慰她道,“您的绣功是最好的了,很多人喜欢呢。”
“嗨,这都是小时候的功夫。”婆婆脸色突然变得神秘,“可在那之后我经历过一个奇怪的事,你想听我就告诉你,害怕的话就不说咯。”
我犹豫了一下,“阿婆您尽管说,我胆子大,不要紧。”
江素衣绣完一百匹布的时候,已经二十二岁了。彼时其坊间绣娘的名声刚有点起色,慕名而来买绣品的人们也愈发多起来。听闻苏州有位“素衣娘子”,其绣品堪称苏绣的上乘,这位绣娘年纪不大,面容清秀,只可惜瘸了条腿,一直没嫁人。
一天深夜,敲门声突然响起。她纳闷谁会这时来访,开门后却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清瘦异常,形容憔悴,称自己走丢了路,请求在这里过一夜。
“姐姐帮我一下吧,我是跑丢到这里的异乡人,让我借宿一下,拜托…”这女孩长得瘦弱,及腰的黑发垂在耳边,乌色的大眼珠徒然睁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进来吧,你睡偏房就行。”素衣蹒跚着给她收好房间,敛着睡衣看着她,“你只睡觉就好,别乱动屋里的东西啊。”
“都听姐姐的,太谢谢啦。”那女孩忙着道谢,瘦小的身子冷得一个劲发抖。
素衣转身回了屋睡觉,却没有放松警惕。半夜突然造访的人想必有些难言的事要避,这种人通常危险,还是第二天赶快送走比较好。
她注意到那女孩的房间一夜未关灯,顿觉诡异,便时刻打着精神,生怕那人做出什么事来。到了凌晨,什么动静都没发生,天几乎要亮,那人房内灯火却依然没关。
素衣一早起来做饭,打开房门却发现那女孩已然不见。
“她从哪里走的…昨天晚上并没有人开门…”一阵恐惧袭来,这么多年来独自居住,虽说有时也会害怕,但从未想到会遇见如此可怕的事,更没承想…遇鬼。
第二日晚上,敲门声再次响起。
素衣吓得缩在角落,一声都不敢吭。
那敲门声响得愈发急促,像是有要事相求似的。
“万一真有人找我呢…”她颤抖着打开门。看到眼前站着的还是昨夜那个女孩时,她一下子吓得不能动弹。
“你…是人是鬼啊…别过来,别害我…”
“借我留宿一晚吧,姐姐。我会悄悄走开的。”那女孩依旧楚楚可怜,祈求着施舍。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话音未落,那女孩脸色突然大变,拽着素衣的手跑进了里屋。
她感觉得到,那女孩手掌冰凉。
“怎么了!”素衣有点恼火了,瞪着那女孩,“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你是不是犯事了在躲谁?”
“嘘…小点声,我喜欢的男孩要路过,不能让他看见我…”
“为什么不能…”那女孩捂住她嘴,“别出声!”
少顷,女孩松开手,起身。一边的素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不知道是愤恨还是怨怼。
“你到底是什么人?”素衣起身看着她,黑暗的房中,那女孩苍白的皮肤显得格外瞎玩。“或者说,你真的是人吗?”
“不,不要…”那女孩突然跌坐在地上,啜泣起来。
素衣心软,便蹲在她身前,理顺她的头发,等她说出自己难过的事。
“我喜欢镇子里一个男孩,每次他走过的时候我都好兴奋,远远的看着他做任何事,他去买只冰棍我都觉得好看。”
“可是我不敢靠近他,他可能会不舒服,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我,我每天躲在角落看他。我也会织些东西,我给他做了围巾,帽子,冬天没敢给他,我就等到了夏天。我每天都给他努力的绣啊,可是我一样都不敢给他。”
“你把东西给他,我替你说媒!你怕什么…”
“不可能了,”那女孩苦笑,“我已经死了啊。”
素衣脸色一沉。
她,真的不是活人…
想起阿婆还在的时候讲过的故事。有的绣女早夭,死后化身绩女,整日为生时所爱的男子织绣物件,却从不会接近男子,常避而远之。
“我试过接近他,后来他却生了好几天的病,我也从那天后一日不如一日。”她叹气,“可能,真的是阴阳相隔,不在一个世界了吧。我活着的时候,也被夸过是个好绣娘呢。”
素衣垂下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这时一切恐惧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对这可怜的女孩的惋惜。
“我快消失了。你帮我把那些绣的东西偷偷给他好不好…”女孩脸色愈发泛白,宽大的衣服中掉出一些好看的绣布,她身体慢慢不见,空留下那些布在地上。
“后来啊,我找到那个男孩,把那些东西给他,还跟他说有个女孩一直喜欢他。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还真有点可笑呢。”江婆婆说到这里,脸上笑得出了褶子。“这么多年来,我没遇到这种事,也没等到自己的姻缘,倒是给不少人说过媒,也调解了好多小年轻,他们吵个架就要分开,真是不懂事。”
“姑娘啊,我见过这么多事,就是看不得人们在爱情里难过。明明爱着那个人,偏要和他过不去,你说说这是干什么呢。”江婆婆掏出一个小发圈,浅蓝色,已经洗得掉色发白,但还是能看得出上面精美的绣花。
“不如把这个给你吧。回去了以后和你男朋友好好的,婆婆这么多年一直带身上的物件,能给你好运的。”
我刚要接过,婆婆要我转身,亲手给我绑了辫子。
我在苏州又过了几天,一直寄住在江婆婆家。临走时,婆婆说没送给我什么好东西,想我结婚的时候再来一趟这里,她给我绣个画幅。
“我有机会肯定来!”我看着婆婆,从未感到如此亲切。
“我可得为了你努力活长点咯。”她给我顺了顺头发,“第一次遇见你这么投缘的姑娘。回家吧,什么时候想来了,婆婆这里随时欢迎你来。”
“会的,婆婆。”我挥手,“那我走啦。”
“去吧,下次带你男朋友来看看啊。”婆婆这时候还打趣我,像个同龄的小姑娘。
飞机很快带我回到了家乡。刚下飞机,便看到乔枫在等我。
“玩回来了?”他绷着脸,“真是疯,自己出去那么多天。”
“哎呀,我这不是平安的回来了?”我拍拍他肩膀,“啥事也没有。别别扭了啊。”
“别扭什么,想你还来不及!”他突然抱紧我,“带你去吃你最爱吃的蟹煲,走不走!”
“好耶!”我依在他怀抱中欢呼。
“你的新头绳?挺特别的。”
“好看吗?”我抬头戏谑地看他。
“当然好看了。就是,好像挺少见的。”他盯着我,“你什么时候换了种品味?”
“那等一会回去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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