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现在的冬天,总觉得比小时候的冬天温和得多,经常是一冬无雪,即便有,也是一场两场小雪,敷在路旁田间,薄薄的一层。太阳一出,就倏忽而逝了。
儿时的冬天常常是大雪堵门,鹅毛般的大雪在天空中纷纷扬扬,撕不断扯不完,一下就是几天几夜,直到漫山遍野尽皆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才意犹未尽地稀疏下来。
往往是这场雪还没开始融化,那场雪又铺天盖地地飘落了。冬的严寒在那缺衣少粮的年代里似乎愈加肆虐。
大雪一下几天,大人小孩都被困在了家里。如果没有要事,家家户户自是关门闭窗,一家老小聚在家里悠闲度冬,尽情享受老天赋予的闲适,反正冬三月里也没有什么农事。
躲在家里的时间一长,也就百无聊赖起来。而在此时恰有亲朋好友来访,最是令人惊喜不过的事情。正如一石击碎了波纹不生的水面,荡起层层跃动的涟漪。
大人们长日无事,洒罢饭余,正宜相谈。孩子们多了伴,可玩的游戏也就多了许多。如果大人们高兴,还会放我们出门小玩一会儿。
有一年的一个大雪天,我母亲的一位同学兼好友从城里来我们家作客。虽然她和母亲是同学,但是按辈分我仍得叫她姑奶奶。
令我和姐姐高兴的是,我的这位姑奶奶还将她的两个女儿也带来了。时隔这么多年,那两位小客人的名字已经无从知晓。虽然她们来自城里,却并没有多少娇贵之气,最初的拘紧和陌生消失后,我们四人很快已打成一片。
母亲和姑奶奶长年不见,偶然一聚,自然是相谈甚欢。她们俩执手而坐,倾心而谈,任我们这几个孩子怎样顽皮厮闹,一概是不管不问。
我们四个在家疯够了,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家门。外面没有一丝风,棉絮般的大雪在天空中轻飘曼舞着缓缓落下,无声无息,自在而飘逸。踏着吱吱作响的积雪,我们一行四人沿着静悄悄的街道向村外走去。
街道上积雪盈膝,看不到一个人影,整条街道就像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所有的树木房舍都顶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仿佛笼罩在一种清冷幽寂的氛围里,只有偶尔从某间房屋里溢出一缕轻柔的青烟,伸延着,卷曲着,变幻着,慢慢消失在阴翳的空中,才使人觉得这白雪之下还有着一线生机。
随着我们四人走过,光洁如纸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行行大大小小的足迹。我们一边回头看自己在雪中留下的足迹,一边奋力向前迈步。有时还欢笑着打闹着故意走出圆形,方形、三角形等各种图形,如同画画一般,想尽力在这厚厚的雪地上多留下一些足迹。
出了村子,已感觉到有风在耳边吹过。虽然不大,仍然能感到北风的森冷,不禁打了个哆嗦。远处的乡山,近旁的田地,都已是白茫茫一片,仿佛浑然一体,有了空旷开阔之感。
带着两位客人看完了雪景,我们开始堆雪人,打雪仗,追逐嬉戏。姐姐毕竟大两岁,怕在外时间久了冻着客人,开始招呼我们回家。
转回到村中的路上,我们顿时都愣住了。只见街道上积雪平整光洁,我们刚刚留下的各种图形已毫无踪迹。绵绵不绝的大雪,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我们努力留下的足迹,已尽数抹去填平。
原来人的力量真的很微小,不论怎样费心费力地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迹,往往总是会被雨打风吹去。也许只有镌刻在人们心中的印迹,才是永远不会被抹去的,反而会随着时光的推移,历史的进程,逐渐成长为令后人景仰的参天大树。
生而平凡的我们,只有一次又一次徒然而悲状地镌刻稍纵即逝的现实,以印证自己生命的存在。
愣过之后,我们又一次冲进了这平坦厚实毫无印迹的雪地,又一次踩碎它原始的形态,又一次将我们的足迹深深地烙在它的胸膛上。
尽管我们一转身,风雪又会抹掉我们曾经走过的痕迹,不过,我们都知道,我们曾经来过,曾经走过,曾经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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