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父亲

作者: 月上云梢 | 来源:发表于2022-12-30 15:0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五期【烟】

    酒席上又带回一包烟,放在抽屉里攒着,有中华软壳利群等好烟,每每带回去给父亲,他总是乐滋滋地接过。如今攒着的香烟却再也送不出去了,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15岁开始抽烟,有近60年的烟龄,抽烟带给他的标记是粗糙手上食指和中指被熏成黄褐色,提包里总有一两包皱巴巴的香烟,衣服袋兜里也时常能摸到几根烟,他的房间、床头、沙发上都留下了抽烟的痕迹:烟头,香烟的灰烬,烟烫的疤痕和香烟的气味…

    父亲中等个子,正方脸,高挺的鼻梁,眼睛不大,一双手因长年累月地劳作已长满茧子,粗糙不堪。展开双手,指头只能曲着,左手食指顶关节已侧曲变形。

    父亲从没打骂过我们,对我们的顽皮任性亦或做错事从不舍得说一句重话。记得16岁那年,妈妈满大街追着要揍我,原因是把母亲临时给我戴的手表弄丟了,引来街坊邻居的围观。爸爸把妈妈手中的篾条夺过丢掉,说“至于吗?就为块手表?”

    小时候,因父亲外出赚钱养家,抚养和教育孩子的主要是母亲,母亲总说:“干活让我来,孩子是要读书的。”父亲说:“分担点家务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对她们也是锻炼。”

    父亲的身上也总留下抽烟的痕迹,他的衣裤几乎没有一件是完好无损的——不是这里烫了个洞就是那块被熏黄了。每每问起他抽多少烟时,父亲总是说:“不多不多,一天就两包。”那年代香烟品种少,只有几个牌子:红塔山,牡丹,三五,大前门,云烟等。10元一包的三五算是奢侈的好烟,招待贵客才买。父亲平日常给我5块钱,让我去买烟,我就屁颠屁颠地去了,买得最多的是牡丹,4块5钱一包,找零的5毛钱自然成了我的跑腿费。

    80年代后,父亲开始了外出锯板的营生,因他手艺好,价钱公道,找他锯板的人越来越多,家里的光景逐渐好转。父亲出门锯板一去就是一两月,每次回来总把钱交给母亲,他自己只留几块买烟钱。他老说:孩子们想吃啥就给她们买,别省着!

    记得有一次父亲带回一条大鱼,足有十多斤重,母亲做了鱼丸子炸鱼片,又烧了鱼火锅吃;还有一次他拎回一大袋野生石蛙:炖的炒的,甜的、咸的,让我们吃了个够。

    父亲不拘小节甚至可以说有点邋遢,他对外表形象不注重,对辛苦赚来的钱总是随意搁置:衣裤口袋里;皱巴巴掉漆的提包里;大大小小抽屉的角落;甚至床上都能看到钱币——一毛两毛,一块两块五块,甚至有面额10元的纸币。对此我们早已习以为常,偶尔还会拿几毛一块花花,他却像啥也不知道似的。

    父亲对自己敷衍潦草,总舍不得把钱花在自己的身上。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抽着便宜的香烟,不舍得买包好烟。当有伤痛病患时总拗着不愿去医院,他说:“人体是有自愈能力的,小病小痛何必去医院花冤枉钱?”他走路稍稍有点拐,一到下雨天左侧的腿就疼得厉害看起来更瘸。这是他年轻时,外出做伐木工被斧子砍伤留下的旧疾,他总说“医生也是没法子的”。

    父亲说他年少时的冬天特别难熬,只穿着一条单薄的裤子,冷的瑟瑟发抖。

    五六十年代正是中国最艰难的年代,他是老大,家里的重担大部分落在了他的肩上。爆发洪水那年,时年20岁的他,被催促着到汹涌湍急的洪流中捞木材,冒着随时被激流冲走的危险只为用捞得的木材卖几毛钱补贴家用。

    年少的他过早的承受了生活的艰辛和苦难,他学会了在烟雾缭绕中寻求慰籍。

    父亲不善言辞,是个务实埋头做事的人,从不述苦和抱怨。

    他脑子灵活,勤学且好钻研,半工半读完成了初高中学业,并考上了师范。却因文化大革命失去了在校学习的机会。适龄应征符合入伍条件的他因父母反对而不得不放弃当兵的机会。两次本都有粮票待遇,能端上公家铁饭碗,却是造化弄人。

    他喜欢看书:修理、电器、古典名著、抗战小说、通历史书,啥书都看。他的木匠手艺就是书上学来的,老家占地面积近200平方的泥墙木架瓦房便是他自己亲手建造的,做工比人家的房子精细,设计也更合理。

    伴随他大半生的锯板手艺,也是自学成才,锯板手艺好技术精湛得到大家地广泛认可。

    父亲能弹唱,懂乐谱,拉得一手不错的二胡,这都是他从书上学来的。

    父亲好钻研勤动手和思考,修理难题到他那都能迎刃而解。那年他迷上了修理录音机,房间里摆满经久失修被拆开的机子,他整日埋头于侍弄拆开的零件,废寝忘食的他在香烟的陪伴下终于让家里的录音机再次响起。

    父亲的房车 我和父亲

    老年的父亲有辆“房车”,这是一辆由三轮摩托改造成的车子,他把被褥搬到“房车”里,可以在车上睡觉,车内装有电视屏幕可以看电视,外侧装有电子显示屏,可以滚动显示字幕。车上配有插座可以充电烧开水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父亲常年在外赚钱养家,家务活相对生疏,但他的煎黄谷却着实不错,他喜欢吃煎黄谷。

    他爱吃羊肉,那特有的浓浓的膻味正是他喜欢的,可他一生却没有好好的享用过几回羊肉。

    父亲做的猪皮冻包子可谓一绝,据说他是凭着年轻时到上海旅游吃过的记忆而做成。当揭开大锅盖,灶台升起热腾腾的蒸汽,,一个个热乎乎的包子很是馋人,特别美味。他走后,猪皮冻包子就只能永远地留存在我们的记忆里了。

    父亲默默地关爱着我们,为这个家辛苦打拼,给了我们一个富足安康的年少时光。

    渐渐的他老了,终因体力不支退出了锯板生涯。这时,三个女儿都各自成家立业,却未曾给他带来生活的改善,只是在过年回家带回两条烟和一点营养品便能换来他欣慰的笑容,我们知道,他从不奢望从子女那得到什么,只要我们平安健康有所事业,常回家看看,他就知足了。

    父亲72岁戒了烟。那天他骑摩托车为避让横穿马路的小孩,连车带人被抛至数米远,现场都是血迹,被110送往县城医院抢救,幸好戴着头盔未撞击到头部要害部位,捡回一条命,后又被送到温州医院医治。医生交代得戒烟,近60年烟龄的他便遵从医嘱,从此再也未曾抽过烟。一年后伤势恢复的差不多,却出现连续咳嗽并伴有血丝,进一步检查已是肺癌晚期。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他的后福又在哪呢?大难之后死神又前驱而至。

    父亲从查出患癌到离去,和病魔抗争一年余,从起初的活动自如,到走路逐渐艰难走两步就气喘吁吁憋气得厉害,然后就只能躺卧床上了。肺部的肿瘤也越长越大,以致让他呼吸困难基本无法休息,后期癌细胞扩散,下身又长出皮肤癌,皮肤化脓扩大成好大一块——看着都疼让人不忍直视。无论肺部还是脓块有多难受疼痛,他从不哼哼叫喊,甚至给他买来的止疼药片也始终未曾动过。

    父亲总说“人是铁,饭是钢”,只有咽下饭才有气力和病魔做斗争,他支撑着想法子让自己尽可能地多吃点东西。

    最后那段日子,他呼吸受碍无法睡觉,他告诉我他有个姿势还行,还比划着说这样可以让他的呼吸稍稍通畅。

    过了腊八,近春节,父亲的双脚浮肿起来,他说很痒,让我蘸白酒给他擦拭,我边擦拭边偷偷落泪,我知道父亲的大限将至。

    父亲问我距离过年还有几天,又问我离他的生日还有几天(他的生日是正月初十)。是啊,马上就快过年了,离父亲的生日也很近了。他终是未能等来过年和他的生日,在距离春节只剩9天的凌晨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香烟点着、燃烧、熄灭,只剩燃烧过的烟蒂和散落的烟灰,仓促而短暂。烟雾缭绕中,似乎看到父亲正对着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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