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凌云洞,这位故友便把我拦住,他道:‘此事蹊跷,不可莽撞。’我道:‘有何蹊跷,各派掌门的尸首便在洞中,岂不是昆仑派杀人的实证!’我提着长剑,怒目瞪视着与我照面而立的他,看着他身上的杏黄道袍,竟将一腔怨毒都付诸其身。”
范少帛说着悲痛往事,声音却平和如初,只是每每说到这位昆仑故友,眼神就不自主的停在不肖的身上。
范少帛接着道:“我绕开他往山下走,他拦住我,我再绕,他复又拦住我。我怒不可遏,挥剑便朝他刺去,呵呵,我一介山野小派,哪里会使什么剑,长剑还没刺到,便被他踢中手腕,长剑也掉落山谷里。他道:‘你连剑柄都拿不稳,还想在玉虚宫杀人?’是啊,我武艺低微,自己又怎会不知?我反诘道:‘是,我武艺低微,那昆仑派武艺高强便能恃强杀人?’他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同你去玉虚宫找掌门人对质!’
“他携了我手,竟是一路拖拽着我往山下走,颇有视死如归,与我同仇敌忾的气势,哈哈哈哈。
“到了玉虚宫,大殿中已是一片狼藉,殿内死气沉沉,灯火昏暗,只有几点烛光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阶梯之上坐了个中年道人,便是当时新任掌门不久的玉阳。玉阳道:‘不啻,是你吗?’他道:‘是,师父。’玉阳道:‘你去了哪里?’他道:‘凌云洞。’玉阳不语,只靠坐在台阶上。不啻一盏一盏的点上了殿内烛台,殿宇内的景象一点点呈现了出来。不啻看着玉阳道:‘师父,你的头发……’玉阳解散发髻,看着垂散的白发,竟止不住惨笑起来。不啻和声问道:‘师父,何以至此啊?’玉阳苦笑道:‘昆仑派要活,唯有此途。’不啻不解,我更不解,我问他道:‘你还有什么好说?’不啻摇头不语。玉阳道:‘不啻,把他杀了吧。’这句话说的就好像让他点上灯那么简单。他望着我,像没有听见玉阳的话一般,眼神中是愧疚和无奈。不啻道:'我不能杀他。',玉阳道:'你不能不杀,昆仑弟子都已双手沾过江湖的血,你不沾,便不能见容于昆仑派!'不啻道:'弟子不敢非议师父和各位师叔伯,但也不敢不分是非的滥杀无辜。'
“玉阳道:'朝廷责令,肃清武林,是以要假昆仑派之手,杀尽江湖人士。'不啻怒道:'朝廷朝廷,武林碍着朝廷什么事?'玉阳道:'这普天之下,都是朝廷的,他势必见不得武林门派坐大,要少林只参禅,武当只论道,那便是最好。'不啻道:'那我等便不能联合对抗之?'玉阳道:'那不异于蚍蜉撼大树!'
“不啻道:‘弟子以为,昆仑应与武林各派同仇敌忾,是为正道!’玉阳道:‘你那是小道,是一人之道,我是掌门人,不能置门派危亡于不顾。休要再说了,把他杀了吧。’说完,将手中长剑抛给了不啻。不啻接住长剑道:‘师父,不可再杀啦!’
“在昆仑掌门和昆仑的得意弟子面前,我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一个说杀,一个说不可杀,我竟大笑起来。他师徒二人疑惑地望着我,我道:‘你说的很对,江湖的规则是弱肉强食,你们是刀俎,而我是砧板上的鱼肉。’不啻道:‘少帛,你走吧,这里没人会杀你。’他那认真的神色,犹在我眼前。”
范少帛嘴里描述的玉阳,在不肖听来是如此陌生。他不知道师父满头白发是这样的来头。昆仑派屠杀了这么多江湖人士,把他们的尸首都扔在了山后的洞穴中。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怎么会是自己尊敬的师长做得出来的。
“玉阳见不啻迟迟不动手,竟然飞身而起,一双肉掌向我劈面打来。不啻见状,抛掉长剑,空手去接。玉阳先前在大殿内打斗时耗费了过多真力,才因脱力躺倒在了台阶上,此时勉力一击,也不过使得出二三成功力,一掌拍出,被不啻轻松的拦下,复又瘫坐在了地上。不啻忙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玉阳怒道:‘你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吗?’不啻向玉阳跪下,头磕在玉阳脚边,对玉阳道:‘师父,不可一错再错了!’玉阳不答。
“不啻跪在地上望着我道:‘少帛,你走吧,是我昆仑派对不住你。’我当时一腔愤恨,哪里管顾得了他对我的好意,只对他喊道:‘我便是死,也要将血溅在玉虚宫,溅在玉阳老贼的脸上!’不啻见拦不下玉阳的决心,也说不通我的恨意,于是拾起地上的长剑。他道:‘看来我不啻今日唯有一死,方能不违师命,方能以死谢罪了。’只见那长剑划过,血溅了一地,不啻却跪而不倒。
“玉阳看着爱徒身殒,不再叫嚣着要他杀我了,他只道是自己逼死了不啻。我疯掉一般的大笑,心中那恨在那个时候仿佛化为乌有,只道自己逼死了不啻。”
范少帛说到了这里,便没有再往下说。不啻死了,故事便也说完了。
船晃悠起来,杯中酒跟着来回荡,荡几荡便荡出了杯子。不肖扶助自己的杯子,可还是在荡。不肖道:“船在海上,海要翻起波浪令船晃荡,船要晃荡,船上的你我也都要晃荡,那又如何扶得稳这手中的酒杯呢?”
范少帛道:“是啊,道长说的道理,我是许多年后才悟出来了。”
不肖道:“那先生有去到昆仑山找我师父算账吗?”
“没有,不啻因玉阳和我而死,我若还去昆仑山搅扰不休,岂不是让我这位挚友白死了?那些受昆仑山之邀,去赴这宴的人,哪一个不是追名逐利之辈?”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又要把这带血的往事说给我这一个无关紧要的后辈来听?”
范少帛笑道:“我十三载未涉足中原,更未见过一位昆仑门人,见到道长,这往事便涌上心头,让我不得不说啊。权当下酒,权当下酒吧。”
不肖将手中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只默默的把范少帛所说的故事放在了心中。
范少帛道:“二位随我出来,船马上要到在下的住处了,这一带风光特别得紧。”
不肖、孙舸二人随着范少帛出了船舱,甲板上的渔船已经被清理走了。范少帛将二人引到船头,指着前方一座岛道:“那里便是在下的居所了。”极目望去,是一座极大的海岛,比之徐贯清那座荒岛要大上几倍。
那岛三面为险峻石山包围,一面望海,是巨石垒就的城墙,墙后宛然是一座城寨。
大船在平坦的海面上却是蜿蜒而行,似乎沿着一条看不见的道路在走着。范少帛指着辽阔海面,主动讲解道:“这岛的四周,按着八门遁甲之变化,布下了数千枚水雷。再看那里,岛的入口水域之下,有三道铁闸,每一道都有数千道机关,可当十万水军。”
孙舸道:“东海之上,还有这样去处。”
范少帛笑道:“这里是世外之地,不臣大明,不惧倭寇。”
船上的水手又吹起了法螺,声音与之前不同,远远传出。那城寨中也以法螺声回应。只见从水中升起一条巨大的钢龙,龙口张开,形成一条通道,大船缓缓从龙口进入,驶向龙腹。不肖看那刚龙浑身鳞甲,竟是无数利器,心道:“这想来便是范先生所说的三道铁闸的第一道吧,那鳞甲便是机关暗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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