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哼起国歌来,在四下无人的时候。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一行三人在219国道上骑行。219国道起点在新疆叶城,终点在西藏日喀则市拉孜县查务乡。这一路走来颠覆了我的很多认知,那时我才知道,我身处的大地竟是如此来之不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生出那样的敬畏之情,可能是那情景真正地触动了我吧!
三十里营,到达那已是晚上九点多了,一路的逆风加冰雨把我和两位老师的力气抽干了,我们随便找了家简陋的旅馆,吃过晚饭后很快就休息了。隔天早上我起得很早,一出门寒冷的风便扑面而来,抬头望着远处正在融化着的雪山,我感到的不是不安而是惊喜。那雪如戴着白色面纱的仙女,寒冷而不可接近,不久后李老师和高老师此时也已收拾好准备出发了。我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欣喜,在他们也看昨夜积满雪的巍峨大山后,八月的积雪也给了他们礼物呢。远处的天空阴沉,黑云压过来,高原上的云有种可怕的力量,然而我们根本顾不上,路还是要走。
从旅馆出发没多久,就听到了嘹亮的军歌声,再转个弯,军营就立在眼前了,那军营建得很雄伟。像巨人一样矗立在那。而那军歌让我们精神抖擞,早起的困倦慢慢消散了。自行车后轴传来持续的“嘀嗒”声,与轮胎压过柏油路面时发出的”嗡嗡”声相配合,让我感觉非常好。
不久我们便看到了一些文字,在对面山上。那山离得很远,文字却显得很大,那是解放军经年累月用石头摆成的,只见那文字写道:“铸昆仑利剑,练高原精兵”等字,旁边还有同样是又石头摆成的形象生动的一辆坦克。
那时我已经很激动了,从赛图拉哨所经过没有停留的遗憾已经淡了。赛图拉哨所真的很重要,它是左宗棠收复新疆时所建,它在地图上只是中国陆地边境线上的一个点,却承载着无数镇守边关将士的魂与灵、血与肉。
我们充满敬畏,继续前进。军歌声渐远,但我们心中的骄傲与激动却未曾退却。慢慢地,我们爬上了康西瓦达坂,在海拔4269米的的康西瓦上,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我的情绪会变如此强烈,在进入烈士陵园后。
下山后我们来到一条路的分岔口,那路口处竖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康熙瓦烈士陵园。去陵园的路修得宽大而又平整,我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已经看到远处高大的纪念碑了,其后是一座雄伟的雪山,那雪山上白皑皑的雪瞬间让我感到极其渺小,小到连一颗尘埃都算不上。我把自行车推到指示牌后,开始向着纪念碑走去,我是踢着正步走的。朝着埋在海拔4280米处的那些战士们。
一开始我心有芥蒂,担心被人笑话,可下一秒我就忘了这想法,那一刻我的心里寄居着战士的灵魂,这段通往陵园的路我走得很有耐心,边走边试着回忆起大学军训时踢正步的情景,慢慢地,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了,我开始变得心无旁骛,只有敬畏之情占据我的每一个神经元。然后所有看过的战争电影、电视剧、听过的军旅歌曲在脑海里回转,就那样,眼泪突然开始不自觉地狂涌。
我边踢正步边大喊: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我声嘶力竭,高原的寒风在顷刻间把我的吼声吞没,可我却听到了无数军人的回应,此刻的我有无穷的力量,我从未这么强大过,每一个细胞都因为力量充盈而燃烧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在回应那些伟大的战士,每一个细胞都在准备着为了保卫祖国而发出最后的吼声。
1962年10月20日,对印自卫反击战在中印边境东段和西段同时打响。我军在西线生命禁区里对入侵印军实施反击,全部清除了印军入侵设立的据点,将祖国边界推到了200公里外的传统控制线,给敌人以沉重打击。这是人类有史以来在海拔最高的地方进行的一场战争。中国士兵面对的不仅有凶恶的侵略者,还有高寒缺氧等自然界的敌人。据说,他们中有的人并不是牺牲在战场上,而是冻死在战壕里或者因为突发高原肺水肿牺牲在运输线上,这场战争中牺牲的烈士,战后大部分安葬在康西瓦。
如果说我前一天错过的赛拉图能让人感受到历史的痕迹,那康西瓦烈士陵园让我感到的则是历史与现实所能合奏出的最宏伟的悲壮之歌。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战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我的眼泪一直流,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顾不上去擦拭,我迈着正步继续大步向前。
人是多么渺小啊!人又是多么伟大!那些战士的灵魂竟能给我如此大的鼓舞。终于来到了纪念碑前,抬头看着纪念碑,泪水早已被风干了,纪念碑雄伟,尽管寒风呼啸,它却依然挺立在那儿,像一位不老的战士,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喀喇昆仑山。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越来越慢然后停止了。
我朝着纪念碑下方的墓碑走去,那些墓碑结实牢固,像陨石一样,黑色的碑身下面深埋着士兵的荣耀,我走近,用手去抚摸每一块碑,再去默念每块碑上那耀眼的名字,最后把头轻触碑身。我向每个在50多年前逝去的生命问候,一个又一个,包括有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墓。
我能看到他们了,他们微笑地看向我。
“谢谢你,谢谢你来看我们……谢谢你,同志”。无数的感谢声此起彼伏,我就站在他们中间,泪眼汪汪。
这里海拔4000多米,很少有人会去看他们,他们的身体就那样躺在那里,碑每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被冰雪覆盖,除了远处马路上军车经过时响起的汽笛声,他们最多能听到的就是寒风呼啸了,那风是多么刺骨啊!那飘扬着的雪花又是多么无情啊,你们一定很寂寞吧!我知道的,因为你们和我一样都是血肉之躯啊!
随着每多触碰一块碑,每多点一次头,我的心慢慢地再也平静不下了,我哭了,用力地哭了,止不住的泪水与鼻涕肆意横流。你们还好吗?我是你们的同胞啊,我来看你们了,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此刻无法站在这里。
阳光依然强烈,远处的雪山上云雾不知又变幻多少次了,与他们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可怎么回事,我似乎依然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声音与这荒凉的土地融为一体,我脚下的大地就有他们的声音啊,那声音如今也变成了我身体里的一部分了。
“我最亲爱的祖国,我永远依着你心窝,你用你那母亲的脉搏和我诉说,我最亲爱的祖国,你是大海永不干涸,永远给我碧浪清波。”
康西瓦烈士陵园,我永远不会忘记这里,也不会忘记你身体里朝我微笑地无数的灵魂。怀着所有的敬畏,我缓缓离去,身后是两位表情沉重的老师。
时间开始重新流逝,再见亲爱的战友们,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再见,每一寸藏着灵魂的土地。
我也时常哼起《我和我的祖国》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每次我都能听到大地和我身体里战士们那沉稳有力的回音。
网友评论
写得真好,已收入“文艺调频”旗下“文艺花园集结号”,谢谢你提醒我们这种深藏于心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