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在黄昏里莫名流泪很久,它只有一行泪,浑浊的泪。山的泪,是那百转千回的河。
我在这忧伤的氛围里驻足,不是为了聆听其间的故事,也不是怜悯。
我只是感叹故事,因为我也是故事中人。
从前,日色很慢,我们很穷。远山流泪,不是怜悯我们,它的泪带有星辰大海,春暖花开……喜极而泣,这泪是它送我们的礼物。
当风吹过金色麦浪,大人们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如果当时躺在河里的我照着镜子,这个“最”字还有待商榷。
孩子大都喜欢吃喝玩乐,山畔的河一应俱全,不过喝得倒是不爽,因为游泳功夫一般,常常被呛。
南风天,河里最是热闹。男人在河里摸鱼,看到个大的,相互争抢,这不,快到手的鱼在哄抢中逃得无影无踪,他们便相互泼水,像孩童般肆意打闹。原谅他们吧,谁曾经不是个孩子!他们也有童心,只是生活让孩子气藏在某个角落,偶尔拿出来透透气也正常不过。
女人们在河边洗着衣衫,互相唠叨,有时还嘱咐河里的孩子,不要去水深处。
唠叨,一天到晚的唠叨。我那时以为那些女人是不是做饭时偷偷地吃好东西,要不然干那么多活,哪有力气唠叨。我幼年时,没力气就只想闭嘴睡觉。
如今,那唠叨绝耳已久,久到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她们唠叨。从前多么厌恶的东西,现在却如此的怀念,这种悲伤让人匪夷所思,就像现在的我,九点之前上床睡觉,是让自己不可思议的事情。
黑夜,一个人怀旧,那该有多孤寂,多可怜。幸亏我怀旧时,还有那窗外无眠的雨作伴。
出得清河水,躺在柔软的河沙上,听村里的大宝、二狗子说《大话西游》。
大宝说:“孙悟空很厉害的,他把牛魔王一片片的咬碎!”
二狗子接道:“不错,很厉害。我也想和他一样。”
那时我也想看这部影碟,便向大宝借碟片,谁知这憨憨,竟然学孙悟空,把碟片咬碎了,活该他因为这事在嘴上擦那刺鼻的药酒。
东边不晴西边晴,我只好让我爸买碟片,但他拒绝了,说是小孩子不能看,还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当然不管,又哭又闹,他就买了个冰淇淋哄我。
我就是这么好哄,但又一点也不好哄。大人经常哄我好好学习,长大后做个有出息的人,可他们没有哄成功。说来惭愧,学是好好学了,就是没出息,愧对二老。当然在这里说的出息单纯指物质的富足。
又是一年河边桑葚熟,紫黑色。其实我对紫黑色没有任何好感,可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因为很美味。如今对工作,也没有一点兴趣,甚至厌烦,却在发工资后喜滋滋,经常加班。
南风,势足劲猛,吹得桑葚树乱颤。大宝不悦道:
“风,去别处吹。”
三胖却笑道:“风莫大,树莫摇,你讨媳妇我来闹。”
二狗动了动眼睛,对三胖说:“胖儿,你要媳妇不要?”
三胖问,什么?
二狗:“前些天我在河里练习憋气,出水时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在那裸游。其中一个胖姐姐很难看,很像你媳妇。”
哈哈。
大宝和二狗哈哈大笑,三胖斜着白眼,撅着嘴,一脸委屈和恼怒。
听得二狗说,我也想看看裸游,当然这不是什么坏心思,小孩嘛,好奇而已。我也假装笑得前仰后合,鼻子不小心撞在树枝上,鼻血溢出,滴在树下石子上。
村里有个喜欢捉弄人的光棍,吓唬我说:“鼻血被月光照到,会变成魔鬼。”
谁会相信他的话,就是小狗。我们吃够桑葚,便骑着青牛回家。
唔……
门口传来大宝、二狗和三胖的喊叫,我拖着鞋出门。
“你们大晚上不睡觉,鬼叫干嘛?”我问道。
大宝一脸严肃的说:“走,我们去河边驱魔。”
我那时感觉一头栽进石榴裙,一脸懵逼,道:
“听说村里的道士都被鬼吓,我们驱什么魔!大晚上去河边,不害怕么?”
二狗子弱弱道:“害怕,但是为了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去。”
“为我?”
三胖道:“白天小懒头不是说,月光照在鼻血上,会成魔。你看今晚月亮,又大又圆,我们担心你啊!”
最终,我们都是小狗。
我们打着手电,用河水清洗干净鼻血,才舒心的回家睡觉。
那晚我梦见二狗变成魔,因为他看姑娘裸游流鼻血,晚上被月光照到。那个梦后,十岁的我没有了偷窥的欲望。“偷窥的欲望”用句严重错误,应该是对未知的好奇和探知。
那时,我们很穷,穷得简单,清河很富有。河里有鱼,有天真无邪的孩童,有无穷的笑声……
后来,我们为了生活,肆意捕捉河里的鱼,大河渐渐的穷了。
稍大些,我们出门奔波,有了闲钱,慢慢的富了;而河里没有鱼,河边没有欢笑,它已经囊中羞涩。
而今,村脚修高速公路,大量的泥沙流入河里,大河又开始富有了。
我们为了几两碎银,一个人背井离乡,慌慌张张生活,灵魂如同乞丐,流浪四方;偶尔回家,房前河,没有欢声笑语;屋后山,满是浊泪;楼中,我们在感叹故事。
正午,我的影子竟然是黑的!
我甚恐,为何如此?细想,谁的影子在阳光下不是黑的!
我漫步到山顶,恰巧遇到二狗,他胡子拉碴,眼睛凹陷,变得很憔悴,甚至有些可怕。
二狗叹道:“才半年没见,你沧桑很多!“
我拿出手机自拍,美颜下的脸都如此憔悴,想必别人看来,犹如恶魔。我看看二狗,再瞧瞧相册,想:是不是当时河边我的鼻血没有清洗干净,我梦见二狗成魔也不仅仅是梦。
时间流去,已是黄昏。山风料峭,我和二狗喝着酒,本来是想叫上大宝和三胖的,可惜他们在远方,不知道隔着多少山水。
山在流泪,我们满目是山脚的河。
夜色,没有星月,分不清山河。风吹过我们,拂过河流,它弄不明我们与山畔河相比,谁穷?
也许我们与河皆穷,穷到骨子里。
醉酒后,二狗与我相扶回家。小道上有一个土坑,我提醒二狗说,小心,前面有坑。
“没看到”,二狗接着打趣道:“老人说过狗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说,哪个老人?二狗坏笑道:“你身旁穿白色衣服的人。”
“我身旁没有人,难道是狗能看到人看不见的东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