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不曾留住夕阳,青山依旧是落日的客栈,人间逐渐成为黄昏的江湖。东风总喜欢沾花惹草,吹落城中些许春花,撩得小草的头发凌乱。街道上飘起小雨,人们匆匆窜入阁楼或撑伞急行。
马蹄的达达声,在一家酒楼门口消散。雪白的马,行走时如长河飞流,驻足却似巍峨的山脉,白马身侧挂的剑也非凡品。马的主人却是头发蓬松,胡子邋遢,满身酒气的青年,青色的衣裳布满风尘。
青年下马提剑,走进酒楼,泛起归家之感。酒楼的装饰别具一格,既有江湖的豪气,也有儒生的俊雅。
“久候客官,里边请。您是要一壶好酒,还是更多?”店小二看着青年一楞,继而笑问。
“先来三壶,再加一碟花生,一盘斩鸡。”青年道。
酒乃上品,刚入杯,酒香四溢,一饮而尽,柔和却不失酒劲。桌上的酒壶已空,杯盘像是被窗外的细雨洗净,青年趴在桌角,望着雨中的灯火。
“客官醒醒,我们要打烊了。”店小二轻推着青年的左肩。
“何个时辰了?”青年睡眼惺忪,窗外的雨停了,远处传来更声。
小二笑道:“刚逢三更。”青年付了账,缓步走向门口。
“三来,你是张三来师弟?”一个身着华贵大衣,容貌昳丽的男子盯着青年问。
青年仔细打量那人,惊喜道:“大师兄,是你!”二人相拥,喜极而泣。
“三来,我们虽好久未见,但你‘拾荒剑’的大名我可常听说啊。不过你现在这身装束和容貌,我实属难以认出!”大师兄温着酒,让小二上了几道菜。
师兄挑了灯,满室通明。门外走进一个抱琴的少妇,体态轻盈,面如中秋之月,浑身散发着端庄典雅。
“弟通晓音律,甚喜琴,为兄特让你嫂子抚琴助兴。”师兄斟了一杯酒给张三来。
“曲中有画,画中有曲,简单的音律,竟能弹得这般出神入化,妙啊!来,敬师兄一杯。”
长夜漫漫,也有拂晓时。一夜春城雨,满院落花开。几个仆人扫着湿漉漉的院子,动作娴熟,一拖一扫,透出几分功夫。婢女们拾着桌椅上花,放在竹篮里,用花瓣上的雨珠,洒向对方绯红的脸颊,打闹着。
师兄携着夫人,走向院子,身旁还绕着两个顽皮的孩子。可是孩子看到张三来的面容,像受惊小鸟,缩在父母的后面。
张三来看了这一幕,有些心酸。他曾力战“漠北十八煞”,独擒“南江三十六贼”,从此江湖上颇有些侠名。却也和很多奸恶之人结下仇恨,他每天都要抵抗仇家寻仇,还要应来自江湖中人的挑战。
一灯如豆,拴马解剑后,张三来饮下烈酒,他虽是行侠仗义,但剑下亡魂也是生命。他看看铜镜,又瞧瞧墙上的剑,思考人生何去何从?生活该当如何?
张三来想金盆洗手,但这恐辜负一身武艺,亏对侠义之名。那夜的残月,带着几分忧愁,却无人可话。
张三曾亦是眉如墨画,面若冠玉,飘逸秀发流秋眸的才子,是那万千女子痴迷的对象,且家财万贯。有一年,他进城参加秋闱,路上却遇悍匪,盘缠被洗劫一空,自己也被匪徒扔下山崖。
茅舍相邻,鸡犬相鸣,炊烟袅袅,牧童倒骑青牛,漫步乡间,吹着短笛。张三来醒时,闻到了几里外的桂花香。
“你醒了,太好了。”那是张三来第一次见到大师兄,他想起来,却无法起身。
张三来被匪首扔下山崖,本是九死一生,幸运的是碰到山崖上的树木,只受些皮肉伤。师傅去山间采药,看见挂在树枝上的张三来,便把他救了回来。
张三来身体痊愈时,桂榜已放,他便留下来,随师傅学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张三来天赋异禀,且在师傅的指点下,几年后,在武学上小有成就。
“徒儿们,你们可以出师了。这天下需要你们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师傅把行囊递给众徒弟。
“师傅,后会有期,保重。”徒弟们虽不舍,但遵从师命。张三来回到故乡,把全部家当救济了穷人,只剩一身行头,一匹宝马,一把名剑。
秋风萧瑟,天地间泛起一股寒意,张三来骑着白马,进入凡城,已是黄昏。他点了几个小菜,坐在角落吃了起来。
当他酒足饭饱时,胃却一阵翻腾,此刻他才发觉被人下毒。“嘭,嘭,嘭……”十几个身着劲装的杀手破窗而入,手中刀,射着寒光。
张三来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就着酒一口吞下。杀手身形步伐配合得天衣无缝,招式凌厉,每一招,每一式都向张三来要穴挥来。
张三来剑鞘格挡,反手伤倒几个杀手,他点脸色苍白,喘着粗气。
“兄弟们,他快不行了,一起上。”为首的杀手道。
刀光如雨点般射来。张三来用尽全力,剑式纯熟精妙,只一剑,杀手便倒地哀嚎。
“好剑法。”夜色中传来冷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杀气。
“何大侠?”张三来缓缓起身,看着何之错,预感不良。
何之错走近笑道:“昔日威风凛凛的张三来,今宵却是这般狼狈,可叹啊!你还记得‘南江三十六贼’吗?那些可都是我赚钱的利器啊!你却毁了他们。今天就是你赔偿之日。”
何之错的长剑划过张三来的脸颊,银白的剑尖盛开鲜红的花瓣。何之错一个反身,削去张三来的衣角。
张三来气运丹田,剑风起,剑尖没入何之错的咽喉,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
白马依旧,宝剑未老,剑得主人却变了,从此不修边幅,酒不离身。
客栈的老板曾几何时,也不过是个要饭的,是张三给了他大笔雪花白银,才有偌大的家产,可他却因为美色帮何之错,在自己酒菜里下毒。
没有张三来手中长剑,何之错早已命丧毒手,没想到他却为了钱财,要自己的命。
行侠仗义,落得如此下场,张三来痛饮,从此像一个拾荒者,游走江湖,机缘巧合,悟得‘拾荒剑法’。
“姐姐。”那声音充满磁性,听了仿佛在山水间,听花开,闻流水。
嫂子走到张三来身边,对他说:“这是我妹妹谢云兮。”
张三来看这素雅清秀的女子,扭过头,他脸上有着长长的伤疤。
“张大侠,你不记得小女了?你曾经救过我啊!”谢云兮走到张三来的面前。
俊美秀丽的青山下,有着一条小道,两旁茂林修竹,溪从桥下流。这一带常是名士聚会之所,谢云兮常带着仆人来此拜访仰慕者。
名士自风流,常得罪当朝权贵。琴正酣,诗词满竹林,不料有数人携刀从竹梢而降,斩杀名士。
谢云兮也被人追杀,仆人为护她葬身竹林。张三来见状,出手制服众杀手,那时的他还是翩翩佳公子。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张三来大吃一惊,看她着装艳丽,和一群男子厮混,想必是风尘女子,便婉拒,欲要转身而走,谢云兮问道:
“公子如何称呼?”
“张三来。”
“我妹妹寻得你好苦啊!今早闻你在这,便盛装打扮,前来相见。”
“三来哥,我说过愿以身相许,决不食言,不管你变成何样。”
张三来转身要走,谢云兮迅速抱住他。美女投怀送抱,没有几个男子能坐怀不乱。曾经他虽有盛世容颜,如今脸上却带着伤痕,能有一个女子一直爱慕,不嫌弃他的外表,怎能不感动。
又是一年雪,大地白茫茫一片,饮酒赏雪,人间一绝。
“师弟,我们好久没有切磋了,趁着飞雪之色,不如我们练练。”没等张三来应答,师兄已跃到院子。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张三来也跃到院子。
“看招。”师兄话音刚落,剑已出鞘,剑气直逼张三来。师兄的剑像蛟龙出海,变幻莫测,逼得张三来后退几步。
谢家姐妹,露出一丝微笑,一瞬间便消失的无踪无影,如雪花落地一般。
张三来纵跃凌空,闪落在师兄后面。师兄又一剑击来,飞雪漫天,一片雪花划在张三来手腕上,溢出几点鲜血。
“师兄,只是切磋,何必认真,咋们点到……”张三来话还没说完,只见师兄剑光闪烁,攻势更猛。
师兄的长剑只刺张三来胸口,这剑的凌厉,被刺到,磐石也碎裂。三来身形一矮,左掌撑地,双腿扫向师兄下盘。师兄见状,收剑势,双足点地,翻跃避之。
待师兄落地,张三来的剑指向他。“我输了。”师兄笑道。张三来欲收剑时,师兄却提剑挥向他击来。猝不及防,张三来腹部裂开一个口子。
“你……”
“你什么你。你知道‘鬼剑’吗?我就是。”师兄得意得笑道。
“原来你就是那个魔头。”
“师弟,还有你不知道的。”
剑气四起,剑光一圈圈向张三来袭来,他后撤几步,跃上院门。
张三来道:“这是‘拾荒剑’,原来你欺骗了我。”
“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谢家姐妹异口同声。
师兄沉下了脸,冷冷道:“我比你先入门,到头来医术、剑法都不如你,这一切都是师傅偏心,他把绝学都传授给你,今天我就送你下去找他。”
“你,杀了师傅。”
雪中夹着泪水,寒风凄吼起来。
“是呀,那老头说没有什么绝学,他那么倔,我们就杀了。那晚你来酒楼,我姐姐就想到妙计骗取你的‘拾荒剑法’。”谢云兮说完,和姐姐弹起琴来。
琴声听得人心慌意乱,师兄的剑也削过来,院门四分五裂。
雪越来越大,无情的砸向大地。张三来长剑一挥,谢家姐妹手中琴弦断开,两人摔出数尺。
师兄的剑快如闪电,猛似毒蛇,一心想置张三来于死地。张三来把长剑一掷,剑贯穿师兄的咽喉。
张三来骑着白马,在风雪中饮着烈酒,心如刀绞……
江湖上没人知道张三来去了何处,剑客只当他已死。而他,真的死了,死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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