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脉瘤

“爸爸认得我了。”姐姐一早从医院发来微信。

“恭喜你！”我回完微信，继续睡觉。

过去三个月，每天我跟姐姐见到爸爸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认得我是谁吗？”

这个“我是谁”的游戏始于三个月前，老爸头疼在家躺了一天，第二天老妈一早打电话让我带他去医院检查。CT检查下来，颅内蛛网膜下腔出血。赶紧救护车转院去认识的神经外科朱医生那里。紧接着增强的CT一查，脑动脉瘤。这个脑动脉瘤其实不是瘤，是颅内动脉壁局部的薄弱膨出就形成了所谓的颅内动脉瘤，好比是用久了的 自行车内胎上鼓起的小包。小包鼓起后，壁薄了，就容易破裂。这脑动脉瘤一破，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得知是动脉瘤， 我们姐弟二人苦笑不得。就在三年前的夏天，老妈动脉瘤破裂出血。而且是左右两个半脑一边一个。左边出血的马上动了手术，简单来讲，手术就是用特制的金属夹子把鼓出的夹住。手术后右边手脚的运动能力受了影响，在家康复了两个月，又去医院请这个朱医生把右边那个做了手术夹闭动脉瘤。从来都是甩手掌柜的老爸承担起了照顾老妈的责任。买菜烧饭打扫卫生突然间十项全能，样样精通。我跟姐姐打趣说，终于明白原来什么叫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了，老爸被老妈照顾了几十年，现在轮到他来照顾老妈了。直到最近这一年，老妈才又重掌厨房大权。老爸闲的发慌又出去做事赚他的烟钱。没曾想，风水又转到他这边了。他居然居然也得了动脉瘤。

苦笑过后，姐姐赶紧问了一句，那有几个瘤？医生也笑了，还好，就一个，不过夫妻双方都得动脉瘤，这个几率很低的。现在为止，动脉瘤成因不详，但夫妻双方也不存在遗传关系，都得动脉瘤就更奇怪了。医生的建议是我们姐弟两个也找个机会去查查。切，要是一家都有，这么好的运气，那怎么地我也该中个500万大奖吧。

本来这次，毕竟经历过三年前妈妈的两次手术，我们全家都明显没有了三年前的紧张，可是手术当天凌晨，老爸突然颅内再次出血，两次短暂失去意识，让陪夜的我有了无比的恐慌。幸好手术成功，才三天老爸就恢复的不错，我们计算着一周后就可以出院了。谁想到增强CT复查，夹子没有完全夹闭动脉瘤，需要紧急再次开颅手术。这次真的是让全家慌了。明明是一个瘤也要开两刀？难道老天真的要这么公平的对待他们夫妻两个？两个人都得同一个病还不够，还要公平的每人两刀？

由于刚刚动了手术，需要凝血，而微创栓塞最怕的是凝血，因此，短时间也没办法采用微创栓塞疗法。深夜老爸再次被推入手术室，凌晨才出来。出来后一直处于医学的“朦胧”状态。这个朦胧一点也不美，叫他没反应，掐他倒是会动一下。“子欲养而亲不在”固然是种遗憾，而“子在养而亲不醒”却是种难言的心痛。每每想到老爸会不会跟年初出车祸的前同事一样一直不醒，我就莫名的恐慌。

焦急，无助，忧虑，期待中迎来了国庆，整整一个七天的假期，都在等待奇迹，老爸能够早日清醒。甚至出动了终极武器，让爸最喜欢的孙子天天去叫爷爷。终于长达近10天后的等待，那天半夜，我成功地跟老爸对话了两句。马上把这个好消息跟全家分享，乌云散开，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再次等待两周后，老爸终于出了院。即便老爸的头脑并没有完全清醒，我们都欣慰无比，有着妈妈的经历，我们每个人都相信老爸会一天天好起来。

这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祸不单行。老妈得了动脉瘤，却是一边一个，被连着开了两刀，这还不是祸不单行。老爸也得了，就一个动脉瘤，却被开了两次手术，这应该是祸不单行了吧？

呵呵，你如果那么想，就还是太天真了。老爸回去后并没有一天天好转，他行走越来不稳，反应也渐渐糊涂。我一度认为是老妈照顾不力，老爸缺乏锻炼的原因，直到后来老爸连我跟姐姐都认不清楚了，我知道事情还没结束。两周后复查，医生一看就让去做CT，检查结论就是脑积水。据说颅内出血开刀的病人有2成机会会因为颅内脑液通路被堵而形成积水。这脑积水不处理会对大脑造成永久伤害，直至影响生命安全。医生建议观察一阵后，看通道是否会自行恢复，如无改善就要再一次开刀放置引流管引流至胸腔。

再一次？？开第三刀？三个月里头颅开三刀？？祸不单行,难道双行还不够？还要三个一起来？

实在经不起这个第三刀的决定，我们选择等待一个月再做决定，希望老天爷自己意识到玩笑开大了，收收手。又一个两周后，我觉得让老天认错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换了一家医院去检查。结论是很严重了，需要立即手术处理。别无选择，赶紧联系主治医生，等待床位再次手术。

你知道吗，至此，居然还不是祸不单行的全部含义，这一次，老天爷决定玩的爽一点。就在去另一家医院复查后的第二天，老爸刷牙时摔倒了，脑袋砸到了浴室的地砖上，颅内再一次出血。所幸出血不是很严重，由于还在等待病床手术，老爸就在急救室的观察室里观察了一周，期间通过腰部脊椎出引出脑液，老爸很快就清醒了很多。这让我们看到即将做的第三次手术引流后老爸康复的希望。

两周后第三次手术顺利进行，从此，老爸脑袋里多了一个管子通到胸腔，在阀门的控制下帮助分流脑液。老爸清醒的过程却显得无比的漫长，“我是谁”的问答游戏一次次以失败告终。姐姐跟我说，我们尽力了，后面就看老爸自己的造化了。三个月时间，我们确实尽力了。可尽力换不回一个满意的回报，又有什么意义？

老爸认出他的女儿的时候，已经快整整三个月了，而这周末，老爸终于要出院了。即便没有完全清醒，即便他还不能完全记住发生的事情，即便他还不能完全理解我们说的话，但他确实回来了。搀着他在医院走廊练习走路的时候，经过护士台，我对已经混了个脸熟的护士说，看，我爸爸回来了。100天，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医院，老爸根本没有什么印象，这在他生命中消失的100天，记不得也吧。

重要的是未来。

这一次，我相信我一个朋友说的，手术做完了，就不是病人了，一天会比一天好。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