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室温19℃》(2)

饼干真的很干，每咬一口，都掉下许多渣屑。牛奶并不热，是温的，也许跟室内的温度一样，19℃。

张睿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又到了为明日的牛奶和饼干奋斗的时候。他迅速地把东西收拾整齐，锁好门，便下楼去了。

等他坐在自己的位置，面对着已经有些破旧的桌子，他在心里露出一个苦笑。思想可以没有枷锁，身形怎么可能没有缠缚。这一米见方的空间，便是他唯一的世界。于他而言，天涯就是从一个桌角到另一个桌角，如此遥远，令人窒闷。桌上堆着各类文件，材料，它们都是熊罴兕虎，个个都露着寒森森的齿牙，肆无忌惮地噬咬着他残破不堪的时光，气力和灵魂。

人在生与活中萌蘖，发滋，鲜荣，枯萎，从某种程度上说，人不如草木，至少草木无虑无知，一任时序揉捏，它依然当枯则枯，当荣则荣。人，不如草木。旧日的梦影，本不需要像槟榔一样反复咀嚼，可是哪个会放弃麻醉自我的绝佳方法，谁人不是把汁液嚼尽，把嘴巴嚼烂。

“小张，领导叫你。”

“好。”

张睿走进一个很明亮宽敞的地方，领导慈祥得像邻居家的老奶奶，当然，啰嗦得也一样。“老奶奶”让他出差，去滨海的一个地方。这几日，单位正忙着评优定级，这时候出差，等同于流放。有那么一刻，他特别想把坐在宽大转椅上的依然絮叨不止的这位薅起来，像拽出一头肥猪的大肠，像掐住一只挠人的野猫，像摔死一条滑溜溜的鲇鱼。薅起来，先是温柔地掴他肉乎乎的双颊，然后再轻轻地踢断他的子孙根，最后，他跳在空中，双脚缓缓地落下，跟他圆滚滚的臀部来一个又一个战友般亲密的接吻。

“好的，请领导放心，一定完成任务。”他笑靥如花，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也许哪天工作不干了，他可以去试下群演。

回到自己的“天涯”，感觉满桌的物什都在轻蔑地看着他。有些人很是古道热肠，马上围过来，对着他愤愤不平，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而稀薄，他在头脑快要缺氧前做了一个决定，用刚才的如花笑靥面对他们；当然，也有一些人，善于自动屏蔽一切与己无关的讯息，依旧埋头苦干，奋笔疾书，只不过要是能把时不时就抬头瞥过来的一个热切的眼神收一收就更好了。不过，这终究不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有趣内容。不一会儿，午餐吃什么这一伟大而新鲜的话题重新被提起，而且气氛极其热烈，连埋头苦干者都放下活计参与其中。

终于，他能呼吸到周围稍微流动的空气了。他在心里狂笑，笑一切，他，他的领导，他的同事，他看到的每个形象，听到的每种声响，时空宇宙，过去未来。凡此种种，都让他觉得滑稽无比。

等他在心里笑完了，一转头，看见窗台上的扶桑花又结了一个花苞。他又想笑，这是为我结的吗？

中午，回到居所，他开始整理行李，订的是傍晚时的车票，时间倒是充裕。收拾完，他站在窗前，窗外是一大片空地，空旷得让人莫名的充盈。远处，火车道上没有来往的列车。天空，挺蓝的，透明得有些像海蓝宝。他喜欢蓝色，这是天空海洋的本色。人从海洋中诞生，最后又回归了天空。蓝色，纯洁了生命，填满了灵性。可惜，他现在的生活可不是蓝色的，至于是什么颜色，他懒得去想。

他抬手看了一下表，应该出发了。他拿起行李，走到门口，无意间瞥到了溫度计上的数字，19℃。他不再思考，穿好鞋，锁上门，径直下楼去了。

(现代)《室温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