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梦山庄

1

      千树从小就生长在单亲家庭，妈妈从来都不曾提起关于爸爸的故事，当然，也不允许他提起。他对于爸爸的了解仅仅就停留在一本陈旧的笔记本上。笔记本是他偷偷私藏起来的，当时妈妈正在把杂物间里那些沾满尘土的旧物件翻出来准备卖掉或者丢掉。他坚信笔记本扉页上的那个名字一定就是爸爸的名字，陈沐风。如沐春风。他喜欢在睡前翻一翻爸爸的笔记本，那些漂亮的，七零八落的文字里，一定藏着更多关于爸爸的线索。他太想念爸爸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固执地觉得他的爸爸一定也是非常想他的。白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布置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他很难过，因为他没有爸爸。回到家，妈妈正在做饭。

      吃完饭，他打开电视，新闻联播。

     今天没有作业吗？先写完作业再看电视，新闻联播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老师让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妈妈皱着眉，没说话。

    我爸爸以前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千树觉得爸爸应该是一名电工。

你的爸爸没有工作。妈妈面无表情地说。

千树关上电视。

妈妈突然温柔地说，对了，你的爸爸从前特别喜欢看新闻联播。

还有呢？他问。

妈妈耸耸肩，没了，我就记得这些。你的爸爸是个很无趣的人。

千树回房，找出爸爸的笔记本，他随便找出一小片空白的地方，写了四个字，新闻联播。喜欢看新闻联播的人也许很无趣，但是一定不会是个坏人。然后，他在笔记本某一页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电话号码。会是爸爸的电话吗？千树激动地想着，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想给爸爸打个电话，可是又害怕，他害怕无人接听，更害怕电话那头如果真的有人接起电话怎么办？他该怎么介绍自己呢？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他碰见了同班的李扬。李扬是他唯一的朋友。不过，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李扬要转学了。不是说后天走吗？千树问。提前了。李扬勾着嘴角，笑了笑。南城离永森不远，记得来找我。为什么不是你来找我？千树撇着嘴。他歪着头，忍着眼泪。他没有爸爸，现在唯一的朋友也要离他而去了。孤独，如蔓草一般爬上墙角，越过窗台 ，悄然而至。千树第一次想到了逃。

看着李扬远去，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他感到胸口针刺般的疼痛，他想念爸爸，他痛恨那些整天嘲笑他没有爸爸的孩子。他决定无论如何要给爸爸打一个电话。

打电话之前，他清了清嗓子，想好了该怎么介绍自己。可是电话那头只有忙音，并无人接听。他想着，也许爸爸在忙，也许再打一次，爸爸就接了呢？他又打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至少这不是一个空号，他自我安慰到。

就在他要离开电话亭的时候，电话响了。千树紧张地接起电话，是谁？电话的那头是个女孩子清凉的声音。你好——那个——  千树有些结巴了，他努力地想让自己恢复正常，但是徒劳无功。

你好，还是那一把清凉的声音，这里是售梦山庄，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呢？

我找陈沐风，他是我的爸爸。

你要找你的爸爸是吗？他叫陈沐风？

恩，是的。

可以。电话那头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你认识我的爸爸？千树欣喜若狂。

不认识。电话那头说，不过我们有办法让你见到你的爸爸。我们这里是售梦山庄，私人订制，每一个梦都是独一无二的，恩，简单来说，我们可以让你在梦里见到你的爸爸。

梦里？千树有些失望，只是梦里吗？

对的，只是梦里。傍晚从桃源新村乘坐111路巴士，终点站下车。

好吧。千树刚想要问这样的梦需要多少钱时，电话被挂断了。

傍晚，111路巴士， 千树在心里默念着，心中无限的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桃源新村是什么地方？111路巴士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回到家，妈妈正在看电视。天气预报。今晚会有大雨。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妈妈问他。

值日了。他撒谎。妈，你知不知道桃源新村在什么地方？

妈妈皱着眉头。桃源新村——，啊，在风泉路上，刚开始盖的时候，宣传地很好呢，但是快建成的时候，开发生不见了，现在大概是一片烂尾楼了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没什么。千树心事重重地说。那111巴士呢？会经过那里吗？

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傻孩子，永森哪里有111路巴士啊，最多就到87啊。

哦。千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妈，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这么晚了，不要写作业吗？

李扬要转学了，我有东西送他。

那快点回来，今晚有大雨。对了，带上伞。

好。

2

妈妈说的没错，桃源新村的确是一片烂尾楼。111路巴士，这里真的会有111路巴士经过吗？不会是恶作剧的吧？别说是111路巴士了，这里连个站牌都没有。千树抬头看了看天空，繁星茂盛，看不出一点要下大雨的迹象。突然起风了，周围琐碎清脆的声响，不禁让千树有些毛骨悚然。他紧靠着唯一的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里游走着无数的小飞虫。他想起了一个成语，飞蛾扑火。他心想，这些小虫子一定是把这些灯光误认为篝火了。

这时候，远处的灯光越来越近，是一辆锈迹斑斑的巴士，没有写多少路，车停下了。车门打开了。车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极为年轻的司机。千树问道，请问是111路巴士吗？

司机点点头。千树上了车。他做到了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外面一片漆黑。刚才的满天繁星不见了。难道真的是要下雨了吗？千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巴士停在一块路牌的旁边。路牌上写着四个字，售梦山庄。千树下了车。车开走了，很快便消失在黑夜里。千树顺着箭头的指向往黑暗中走去，慢慢地，他发现了一缕昏暗的灯光。走进，是一间极其普通的杂货店。他推开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笑着说，欢迎你来到售梦山庄。他认得这声音，这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我叫千树。我想见到我的爸爸，他叫陈沐风，也许。

也许？女孩儿看着他。

千树点点头，其实他也不确定他的爸爸是不是叫做陈沐风，那个笔记本也许根本就不是爸爸的呢？谁知道呢？

好吧。女孩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跟我进来吧。

千树随着女孩儿走进里间。那是一个女人，极老的女人。

来，选一张吧。

千树看到这个极老女人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很多的卡片，他随便拿起一张。

你想找你的爸爸？是吗？哦，对了，我叫梅子，你呢？

千树。

女人把纸片攥在手里，眼睛出神的看着前面的什么地方。过了许久，她微笑的说，好了，孩子，你的梦做好了，这个梦里有你的爸爸。你要做的就是回去睡个好觉，你会在梦里见到你的爸爸。

千树难以置信地接过那张纸片，一张普通的纸片而已。他问，我怎么知道梦里的人是不是我的爸爸？

我说是就是。老女人冷漠地说。

我凭什么相信你？千树斗胆地问道。

你可以不相信我。老女人依然冷漠。

多少钱？千树问。

什么？

这个梦，多少钱？

不要钱。老女人温柔地笑了，但是，我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灵魂。

什么意思？千树问。

你现在手里攥着的梦要用你的灵魂来交换，你要把你的灵魂交给我，然后替我做事。

你什么意思？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孩子，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可是，我把灵魂给你了，我怎么办？

一个人没有灵魂还能活着吗？我不能死，我还有妈妈呢。我可是妈妈唯一的亲人，没有我她会活不下去的。

那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你要把梦还给我。老女人固执地说。

千树再一次思念起爸爸。非常地强烈。要放弃吗？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长的什么样子呢？是他想象中的高高瘦瘦的样子吗？他会是个电工吗？他爱他吗？他为什么离开自己和妈妈呢？

老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做决定吧，是要梦，还是要灵魂？

我两个都想要。千树鉴定的说，

这绝不可能。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千树不死心。

我只要你的灵魂。

他哭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这个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了妈妈，在厨房里做饭的妈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妈妈，正在给他洗衣服的妈妈。接着，他又想到了爸爸，除了爸爸这两个字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了。

梦是易碎的，千树。

但是有了这个梦，你就能见到你的爸爸了。千树。

为了见到爸爸，你愿意付出可能永远都不能再见到妈妈的代价吗？千树。

千树，你怎么？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的声音。

我该怎么选？他无助的看着她。

这个只能你自己选，我无能为力。不过我知道，梦是易碎的。

千树——

他仿佛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是的，就是妈妈的声音。

3

千树——

他睁开眼睛，是妈妈。

妈？我怎么了？

外面下了大雨，你淋了雨，发烧了。

我怎么了？他又问。

你在南石广场晕倒了，幸亏有人发现，把你送了回来。

南石广场？我怎么会在那里？

谁知道你怎么就去了那里？你不是说去李扬家吗？妈妈心疼地看着他，来，先把药吃了，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他吃完药，躺在床上。想起了桃源新村，111路巴士，售梦山庄，还有那个极老的女人，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为什么会在南石广场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纸条，是的，就是这张纸条。他心中不禁一惊，难道我最总选择了那个梦，而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他不由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下，很疼。他把那张纸拿起来仔细的端详，纸的另一面写着一行字——

       孩子，无论何时，请守住自己的灵魂。这个梦送给你，不过，梦醒后，记得忘了这个梦。

那晚，千树梦见了自己的爸爸，他看不清爸爸的脸，也听不清爸爸说的话。等到早上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爬到他的脸上时，他醒了。他走出卧室，发现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妈妈一边照顾着油锅里的荷包蛋，一边说，我给你请了假，今天不用去上学，去，把姜汤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