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都会干涸，但眼泪不会

在这样一个网络发达的时代，微博上动不动就横空出世一个情感专家，美妆达人，治愈系博主，或者知名段子手。卷芯从不关注那些，她的微博只关注了一个叫麻瓜酱的家伙。她猜他一定是个幽默并且寂寞的人，从他发的微博就可以看得出来——“谁能体会我的铁汉柔情？我总是在外面砍完十几个人回到家抱着床上的小熊哭。”“伤心的时候根本不会抱着树哭，都是抠树皮来啃，连同眼泪一起咽下去。”“人只要努力了就变得不一样，狗屁，扫把再努力它也不可能真的会飞。”“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我对手中的薯片说。”

卷芯常常半夜躲在被窝里一边吃薯片一边笑，并学着麻瓜酱的口气说：“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同寝有个女生叫椰菜，嗓门特别大，每次她跟他男朋友打电话，都搞得宿舍像在开新闻发布会。有一天，卷芯从她的电话中得知，她失恋了，原因竟然是男朋友在她手机里发现了她的一张没有化妆的自拍照，然后愤怒地质问她：“你竟然是单眼皮！我一点都不喜欢单眼皮的女生！”当然，最后椰菜在电话里叫他滚了。

椰菜不仅嗓门大，脾气也大。

那天晚上，椰菜叫卷芯陪她去KTV，庆祝她分手，但是当她喝了啤酒，唱了好多分手的歌之后，椰菜开始坐在包房里哭，不就是个双眼皮吗，我去你大爷的双眼皮！

哭到后来，椰菜饿了，但是KTV里负责做宵夜的人请假了，所以在那晚并不提供熟食。但是椰菜不讲理：“明明平时来就有，为什么今天没有，我就要吃！我要投诉你们！”一个喝了酒失了恋的女人，爆脾气可见一斑。

站在门口的服务生连连道歉，最后不得不亲自去厨房煮了一碗速冻饺子。饺子是他买来备着的，上夜班饿了的话，可以煮来吃。

椰菜吃饱了，很满足，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在椰菜睡过去的那几个小时里，KTV出了一个不小的状况，电路系统出故障了，漆黑一片的大厅里挤满了不满的人，卷芯也在人群中，等待负责人给一个说法。最后KTV全额退款，那些人才纷纷散去。

但是卷芯还不能走，椰菜还在睡觉，且加上酒精的缘故，一时半会还醒不来。她把包房的门打开，站在门口玩手机，看麻瓜酱的博客。

“唯一的娱乐活动：躲在衣柜里看我的夜光手表。”于是卷芯摁亮了自己的那块手表的夜光灯，想象着自己是躲在一个大衣柜里，很好，现在就来看这夜光能坚持多少个十秒吧。

在看到第300次的时候，有人寻着光走过来，问：“你为什么还没走？”是那个煮饺子的男生，他是来检查包房的。

“我，我朋友还在睡觉……”卷芯说。

“哦，我可没在饺子里放安眠药。”他笑起来。

男生自我介绍叫圆规，带卷芯去了天台。他说那里可以看到这个城市最美的星空，可是上去之后，哪里有什么星星，连月亮都不见了，不过风倒是吹得人很舒服。

“你为什么叫圆规？”

“因为我走路有点外八字，上中学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叫我。”

卷芯看着这只一米八的大圆规，好想笑，她总是被类似这样的东西戳中笑点。后来，卷芯得知，圆规是一名大三的学生，在这所KTV做兼职。

他们交换了电话，圆规还给了卷芯一堆打折券，说：“以后常来，还可以附送饺子哦。”

卷芯所在的这所大学，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因为是艺校，所以很多学生都在外面接了活，比如演出、唱歌、车模等等。卷芯长得不高，但是皮肤很白，走在路上常常被人问：你是混血儿吗？她如果说不是，那些人通常都会觉得她在骗人。

后来问烦了，她都告诉他们：“是的，我爸爸是中国人，我妈妈是乌克兰人。”然后他们会恍然大悟：“难怪长得这么漂亮，原来是混血儿！”

因为长得好看，身材瘦小，所以她在模特圈很受欢迎，当然不是需要走T台的那种模特，是淘宝店的模特，她常常被打扮成各种造型，文艺的，小清新的，复古的，日式的，森女范儿的，偶尔也会拍婚纱。

然后在拍摄空档，她就掏出手机，自拍几张，发到微博上。反正也没什么粉丝，所以她拍的都是些搞怪的，扮鬼脸的照片。

但私底下，卷芯是个极其不喜欢化妆的女生，连裙子都不怎么穿。她最喜欢的搭配是宽大的T恤加牛仔裤，再套一双人字拖，省时又省事。有一次，一个开淘宝的大叔，看了卷芯拍的照片，觉得非常好，他家的衣服卖到脱销，于是想请她吃个饭，以表感谢。

他们约在披萨店，卷芯先到了，坐在椅子上等大叔，可是大叔转了好几圈，最后对着素颜的卷芯说：“照片里的人，真的是你？完全不一样，照片好看多了。”

卷芯后来才知道，那个大叔其实是想追她的，但是看了真人，被吓跑了。不是说卷芯丑，而是离他心目中的样子有差距。

她跟圆规讲起这件事的时候，圆规用勺子挖着碗里的冰粉，仔细打量着她，说：“说真的，你化妆了之后，整个人起码老了五岁。”

“那是成熟，你懂不懂？”

“成熟就是老啊。”

卷芯竟无言以对。

彼时，他们坐在一家小吃店里，这是圆规最喜欢的一家店，因为有冰粉卖，跟家乡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能在他乡吃到故乡的美味，真的很难得。

他们已经约着来吃过好几次了，上次KTV事件之后，椰菜一直念念不忘圆规的饺子，所以后头经常去唱K，一来二去，他们成了朋友。

很多人会有这样的经历，比如一个喜欢吃肯德基的人，如果去了肯德基上班，那么他就不会喜欢吃汉堡和炸鸡了。同理，如果一个喜欢唱歌的人，如果在KTV做事，每天被那些魔音灌耳，大概也不那么想唱歌了吧。

但是，圆规是个例外，他特别喜欢唱歌，而且真的唱得很难听，但他自信满满地说：“我走的是搞笑歌路。”

于是搞笑的他，把周杰伦的《听妈妈的话》唱成“天使的魔法，温暖中自杀”。卷芯和椰菜常常在KTV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后来她们也跟着这么唱，好好的一首歌被毁得面目全非。

大四的时候，圆规辞掉了KTV的兼职工作，开始准备考研出国。他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偶尔也会自己下厨，叫卷芯和椰菜去吃饭。后来，椰菜谈了新的男朋友，就不往圆规那里跑了，剩下卷芯和圆规两个人。

喝了点酒的晚上，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是汤唯的《色戒》，看到王力宏出场的时候，两个人扑哧一下就笑了，想到了KTV恶搞的日子。戏里的汤唯是真的美，圆规觉得卷芯其实某个角度很像汤唯，最后圆规没看懂，问卷芯：“她到底爱不爱梁朝伟啊？”

“爱啊，怎么不爱。”

“那梁朝伟爱她吗？”

“你去问导演啊，我又不是导演，你烦不烦！”

“那你爱我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见卷芯没回答，他又补充说：“我就随便问问啦，我知道我不帅，你们女生都喜欢帅哥，是吧？”

她爱他吗？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从小到大，追求她的人很多，但是大家都只看到她的外貌，鲜少有人能够真正懂得她的内心。她不想要这样的爱情。所以二十岁的她，还没有真正地谈过一场恋爱。

所有人都认为长得好看的女生，一定谈过很多次的恋爱，其实不然，至少卷芯不是，她甚至有点恐惧，爸妈的离婚，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就连一向乐天派的椰菜，都会在失恋之后哭成那样。所以啊，在她心里，爱这种动物，不是善类。

毕业之后，卷芯签约了一家模特公司，每天要化各种妆，头发拉直了又烫卷，有时候为了拍好一套片，会连续工作七八个小时，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回到出租屋，她都恨不得直接到头就睡。

慢慢地，她也有了一点小名气，她的那个微博被好多人搜到，然后经纪人告诉她：“必须删掉以前那些恶搞的照片。”没办法，属于她的秘密场所没有了。

就连她最喜欢的麻瓜酱，也很长时间没有更新了。

偶尔会在QQ上碰到圆规，那晚之后，圆规开始故意躲着卷芯，其实卷芯是想说，要不等他回国再说吧，如果真的相爱的话，不会在意多等两年的吧。可是自以为是的圆规，没有给卷芯说出口的机会，并且还说出让卷芯很生气的话。并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帅哥，至少卷芯不是。

他讲起白金汉宫附近的松鼠，晚上光影斑驳的泰晤士河。美好的博物馆和艺术馆，还有路上随处可见的红色电话亭和巴士。

他还告诉卷芯，他恋爱了，和一个同去留学的中国女生。

最后，他说：“卷芯，你有机会一定要来玩。”

关了电脑，卷芯躺在床上刷微博，无聊翻起了麻瓜酱的粉丝，想看一看，跟她一样恶趣味的四十几个家伙都是些怎样的人。然后，很意外地，她在那里面竟然看到了圆规，顺着看过去，发现圆规关注的人竟然只有两个，另一个是她。他发的最后一条微博是：马上就要去英国了，舍不得卷芯，虽然她不爱我，但还是希望她遇到喜欢的男孩。

卷芯握着手机，鼻子发酸，然后听到提示音，麻瓜酱发了新微博：河流都会干涸，但眼泪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