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站在夕阳的最深处,不为良辰,不为美景,只为把自己站成一棵树。我要一边把自己种进泥土,一边砍掉自己。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叫孤独;没有人了解我的微笑,是伤楚。这该死的温柔的江湖。我知道这不公平,而且,很不公平。可是,宝贝儿,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在你还足够懵懂的时候,还来不及用你的清澈把我融化的时候,还不知道有“生命”这一回事的时候,杀掉你。虽然在这一刻之前,你曾是我唯一想对这个世界炫耀的骄傲。我想过,我真的想过,你用牙床啃着自己的小拳头。你用蛮不讲理的哭声提醒我忘记了给你换尿片。你霸道的打断我的美梦,然后贪婪的吮吸着我递过去的奶水。你瞪着惊恐的眼睛,分不清哪是月亮,哪是霓虹灯。你为了玻璃橱窗里的一个毛绒玩具,不顾体面的蹲在地上跟我耍赖。你睡觉前逼着我给你讲故事。你背会我教你的第一首唐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是,我突然发现我根本就还没有准备好,前面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去弄明白。我要在自己还可以的时候,还能够的时候,再上一次战场,为自己拼杀几个回合。原谅我,我不能因为你而功亏一篑。
“去哪儿?”陈茜慵懒的斜视了我一眼。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烦躁的舔了舔嘴唇说,“随便。”太阳迟迟不肯落山,不知道它在等什么。“要不要去趟店里?今天是米奇最后一天上班,好歹在店里服侍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我看的出来,小家伙挺喜欢你的。”她一边摇下车窗为自己点了支烟一边八卦。“哦,对了,昨天有个帅哥来应聘,简历我给你留下了,八成是扬城理工大学的学生——”“求你了,别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心里很乱。”我奋力甩甩头,继续看着天边,太阳说没就没了。“活该!如果我是你,我现在立刻就去把自己剁成肉酱!”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情对她最好的朋友落井下石。“少来教训我,难道你做的缺德事儿还少吗?要不是你,杜维诺当初也不会走。”我以牙还牙。“荒谬。”她轻蔑的扫了我一眼,“你以为我当初留下来,他就不走了?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知寒,你知道爱上什么样的人最他妈晦气吗?”她得意的睥睨着我,“有魄力爱别人可就是没胆量爱自己的人。这样的人,不管在多么温暖的地方,他都是冰冷的。他会把所有的爱和温暖都给你,不是因为他有多爱你,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些爱和温暖,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抱着自己的冰冷,冬眠一辈子。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他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冰冷的世界被打扰了,那他就一定非走不可。当然,一个人一旦习惯了这样的冰冷,也就完蛋了。”“一派胡言。”我翻着白眼简洁的说。然后我电话响了,不用猜就是康敬安。“你倒是快接呀,我的女英雄。”陈茜一脸的幸灾乐祸。我深呼吸,果断的挂掉电话,有气无力的对她说,“停车。”
“你想干嘛?要去自杀吗?”她大惊失色的看着我。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现在没心情跟她贫嘴,天就要黑了,我走下车胡乱的看了一眼古板而温情的人间烟火,告诉自己说,没事的,最艰难的时刻很快就会过去了。
“真的不用我陪你吗?”她假惺惺的说。
“不用了。”
“那好我走了,小心色狼。”她一脸坏笑的提醒我。
“神经病。”
我在路边给自己买了一笼包子,我饿了,这是好事。我喜欢这样的时刻,酒气挣扎在杀气腾腾的空气里,快意的愚弄人间。然后,好多往事翻箱倒柜,逼着时光,卷土重来。
落叶在脚下粉身碎骨。莫名其妙的,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清爽的下午,以及像一颗纽扣一样被缝在那个下午袖口上的蓝之桃。
“蓝之桃,你站住。”我恣意的伸开双臂,挡住她的去路,顺便也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阳光。于是,阳光只好不知所措的砸在我的脸上。“你想干嘛?”她歪了歪脑袋,无辜的看着我。我怔住了,我忘记了我要做什么,我就像是个初次登台的小丑一样,脑袋一片空白,那些我在台下整夜整夜练习的台词,表情,还有动作,都在一瞬间不翼而飞了。恐惧和不安就在这时候趁虚而入,偷偷的绑架了我。
“杜知寒,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可真好听,就是这把温润如玉的声音叫醒了我,也叫醒了我那些粗制滥造的邪恶。
然后,我的拳头就狠狠的捣在了她的肋骨上,那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做恶人的快感。瓷器落地时的那种崩裂的玉石俱焚的快感。从她汹涌的眼眶里,我看到了源自她身体深处的,喷薄欲出的疼痛。不知道为什么,那疼痛竟然稀释了我内心积存许久的恨意。
“杜知寒,你干嘛打人啊你?!”她的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哭腔,“明天我要去告诉老师。”
问的好。我为什么打人?你听好了,因为你刺痛了我,因为是你让我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凭什么你不用那么用功,整天抱着你的漫画招摇过市,可每次考试考第一的还是你?凭什么你上课迟到上课做小动作上课吃零食不用被罚站而我就得站到教室外面去,像头牲口一样被别人指指点点?凭什么明明是我喜欢的男生,却宁愿把伞借给你自己淋雨,都不肯为我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块橡皮?是,你美丽,你善良,你清澈,你正义——,你什么都有了,所有美好的灿烂的如水晶般闪耀的,可是我呢?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颗瘦小但无比强壮的,嫉恨的心。那是一颗被你的美丽,你的善良,你的清澈,你的正义,你所有一切光彩夺目的美好逼上绝路只能叛变投敌的心。
“你为什么不还手?”我失落的看着她。
她有点儿发颤的站起来,迷茫的看着我,随后挤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刀还没出鞘,她就赢了。几秒钟后,她趁我不注意,擦过我肩膀逃跑了。她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我们两个人融化在扬扬洒洒的夕阳的余晖里,她会时不时的回过头,紧张的看我一眼,要么把胳膊撑在膝盖上,垂下腰休息一会儿,要么就继续奋力的奔跑。不知道为什么,她俊俏的调皮的背影平息了我无厘头的愤怒,风在耳际呼呼作响的声音,心跳加速的声音,远处汽车鸣笛的声音,它们就像梦游的海浪一样汹涌而至,撞开我的心扉,淹没了很长时间以来胁迫着我蛊惑着我的魔鬼。说的悬一点儿,我仿佛被超度了一样。
“小心!”我声嘶力竭的喊她。
当那辆趾高气扬的本田车冲向她的时候,我清晰的感觉到那个我用尽全力不则手段的溺爱着的自己,被拦腰砍断,然后坠入永世不得超生的无底深渊。
我看着她,慢慢地,慢慢地凝固在那一滩刺眼的红色海洋里,莫名其妙的伤感就在这个时候从背后袭击了我。我猛然间发现,她让我失望了,因为那个令人骄傲的她,那个光彩夺目的她,那个美丽无瑕的她,终于还是没有逃过这人世间难以形容的宿命。原来我们都一样,一碰就坏。
那一整个秋天,我常常会在半夜惊醒,看到她在夕阳里奔跑的样子。她偶尔也会回过头看看蜷缩在角落里的我,给我一个清澈见底的微笑。还没等那个微笑走远,电话响了,我狠狠的甩了甩头发,看着躲在墙角处的一只怯怯的壁虎,“喂——”“请问你是李小菁吗?”电话那头是个男人,问完之后,我听见他疯狂的咳嗽了两声。“你打错了,我不是李小菁。”我依然在看着那个壁虎,它一动也不动,好像个标本。“你不是李小菁?”那男人失望的说。“是的,我不是,你打错了。”我耐心的说。“你不是?”他好像为自己点了支烟,因为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不是也没关系,如果你见到一个叫李小菁的女孩儿,麻烦你转告她,我给她打过电话。”“她是你女朋友?”我突然来了兴致。“不是,他是我妹妹。”“你为什么找她?她怎么了?”“奥,一年前我们吵了一架,她就离家出走了,我当时也没在意,因为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我想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是,我等了她整整一夜,她都没有回来。打她手机,也没有人接。”听口气,他好像笑了笑。“她没有去朋友家吗?”“她就两个比较要好的朋友,我都问了,都说没有见过她。我想,她可能是迷路了。”他又开始咳嗽了。“你怎么了?感冒了吗?”我问他。“嗯,有一点儿,昨天晚上没有关窗就睡了,所以就感冒了。现在天凉了,睡觉一定得记得把窗子关上,要不然会跟我一样感冒的。”他吸了吸鼻子。“对了,你跟你妹妹为什么吵架?”我往前走了几步,靠在一棵树上。“为什么吵架?好像是一点儿小事吧,我也忘了。”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们两个在这一方面很不同,我总是会忘记我们为什么吵架,可是她就忘不了,就算是几年前的某一天我们吵架的内容,她也总是能够很清楚的记得,不过,她好像永远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我们总是会因为一点儿小事吵架,大事我们反而会很和睦。”
“对了,你妹妹喜欢喝咖啡吗?”我突然灵光乍现。
“喜欢。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因为我开了一家咖啡店,我是想如果她喜欢喝咖啡的话,说不定会去咖啡店喝咖啡,那样的话我可以替你留意一下。”我迅速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你妹妹有什么特征?”
“她不太喜欢说话,眼角处有一颗很明显的泪痣,嗯,对了,那颗泪痣长在她的右边的眼角处。还有——”他想了想继续说,“她大概有一米六五吧,或许还要高一点儿,还有就是——,嗯,她有两颗很漂亮的虎牙。反正我是觉得她的两颗虎牙很迷人,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不过她好像不太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她,你想她吗?”我仰头看着星光泛滥的夜空,我笑了笑,因为我突然想起了杜知杉,这个小混蛋大学毕业后就直接留在了广州,原因很简单,当然是为了他那花容月貌的女朋友。停,花容月貌?那是在他眼里,在我看来,一般。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电话那头的他也许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我问他。
“李小龙。”他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
“你名字真酷。”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过奖了。”他客气的说,“你呢,你叫什么?”
“我?”我想了想说,“保密。”
“你们女人真奇怪。”他嘟囔了一句,接着说,“好了,不跟你聊了,今天是我生日,我得去吃长寿面了。”
“是吗?生日快乐。”
“谢谢你。”他快活的说,“陌生人。”
“不客气,再见。”
“慢着!”他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
“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妹妹的眼睛很漂亮。”
“我知道了,如果有一天我见到她,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就拜托了。”
再见。再见。
挂断这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我把“李小龙”这个人存在我的通讯录里。因为我总觉得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刚好碰到一个叫“李小菁”的女孩儿,不管那是不是他的妹妹,我想我都应该告诉他。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趁着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挪到我旁边怯生生的喊了我一声姐姐。我蹲下去轻轻的用食指碰了碰他圆鼓鼓的腮帮子,心想,小家伙长大了一定是个很会讨女孩儿开心的善良的小色鬼。我很高兴,他没有喊我阿姨,而是果断的喊我姐姐,这让我觉得,只要我愿意的话,其实我依然年轻。
后来,我就站在了这个灯火通明的世界面前。东明中学,好久不见,还有那棵苦楝树,你也是,好久不见啊,让我想想,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等有一天我老了,老的连缅怀青春的力气都拿不出来了,你却依然青春永驻,到那个时候,我就会每天坐在太阳底下,怀念你,也许顺便还会嫉妒你。
我一个人走在学校迷人的夜色里,开始杂乱无章的想起很多事情,也开始不记得很多事情。我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在路边的草丛里捡到过一枚纽扣,冰凉的蓝色的纽扣,我把它拿回家用肥皂洗干净,然后放到我的抽屉里当成宝贝私藏了很久。我想起了有一年冬天,我在乡下奶奶家的院子里堆的那个雪人,它的鼻子是我从奶奶厨房里偷来的一截腊肠。我想起了爷爷的风湿病,我想起了江枫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喝冰水的样子……不过我知道,也许我忘记的会更多。突然间,我开始理解了,这世间最温情也最无力的慈悲,无论是什么,不忍直视的痛楚,难以启齿的孤独,因为一时年少造成的那些不懂委婉的伤害,仿佛是有备而来的别离,如樱花散落般缠绵悱恻的迷失——这些我们曾经想仗着自以为无敌的青春就可以轻易战胜的东西,最终却战胜了我们,成了很多年以后,我们一边守着自己的沧海桑田一边还能够谈笑风生的,往事。
“请问——”走到一盏路灯下面的时候,一个看起来瘦瘦的男孩儿突然从树后面钻出来,吓了我一跳。
“你怎么没上晚自习?”我轻轻地吐了口气,故意收敛神色。
“我逃课了。”他马上摆出一副神勇无比的表情,好像逃课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逃课?”我笑笑,心想,真是个孩子,“我以前也经常逃课。”
“真的吗?”他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真的,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瞥了他一眼,老天,他可真瘦。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他挤着自己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我。
“散步。”
“你有心事?”他死盯着我,坏笑,“你被男朋友甩了?
“比这个还糟。”我故作严肃状。
“我靠,你男朋友死了?!”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乌鸦嘴。”我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小点儿声吗?小心惊动了天神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你是怎么了?不过——”他认真的想了想,“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会很危险的。”
“女生?我可比你大很多。”我用力挺了挺背。
“大多少?”他大惊失色。
“差不多十岁。”十年,天,我都被吓了一跳。
“不会吧?真么多?”他做牙疼状,然后迷惑的看着我,“可是你很漂亮。”这话我爱听。
“再漂亮的人都会老去的。”我突然间有点儿伤感。
“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一脸天真的看着我说,“好像有一个成语——”
“什么成语?”
“好像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嗯,形容那些跟你一样漂亮但老去的女人——”
“风韵犹存?”我提示他。
他摇摇头,恍然大悟的说,“残花败柳。”
妈的,我是真想把他碎尸万段。“去死吧你?!”我咬牙切齿的说,“你到底是怎么学的语文?”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真诚的看着我,我真是败给他了。
有什么问题吗?我狠狠地吐了口气,问他,“你妈妈漂亮吗?”
“漂亮啊。”
“那好,她是不是已经老了?”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对啊。”
“这么说吧,如果你回家跟她说她是残花败柳,我发誓,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你脑袋拧下来,然后扔到大街上喂狗。”我恶狠狠的看着他,好像我就是他妈。
“不会的。”他笃定的摇摇头说。
“不信你就试试看。”
“可问题是她已经死了。”他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对不起,我——”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紧张兮兮的摆了摆手。
“美女,我们后会有期,我得闪了,否则等她追上来,我就真的死定了。再见。对了,”他指着远处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儿说,“如果她追过来问你有没有看见我,你一定要是没有。”
“没问题。”我刚说完,他就跳进阴影里,不见了。
果然,那个女孩儿接着就追过来了。“姐姐,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瘦了吧唧的男生?”
“没有。”我当然在撒谎。
“真见鬼,她能去哪儿啊?”她鼓着腮帮子嘟囔了一句。
“在找你男朋友?”我好奇的看着她。
“嗯。”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并不住的四处张望。
“你们怎么了?”我问。
听到这个问题,她立马精神抖擞,瞪圆眼睛勃然大怒,“居然敢跟我提分手,这孙子!”之后,她也跳进阴影里不见了。
我站在东明中学对面的理发店门口,听见下课铃响了。
我抬起头,无精打采的瞥了一眼身边的路灯,几只白色的飞蛾混迹在发黄的灯光里,它们的睡眠被打扰了。之后,迅速钻进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表情僵硬的年轻男人,规规矩矩的板寸头。
“去哪儿?美女。”他熟练的按下计程器,发动汽车。
“随便。”我胡乱抓了抓头发。
“好。”他悠闲地握着方向盘,问我,“想听点儿什么?”
“随便。”
然后,差一点儿烧红了半边天的凤凰传奇的就开始卖力的唱,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白云悠悠,蓝天依旧,泪水在漂泊,在那一片苍茫中一个人生活,看见远方天国那璀璨的烟火。是谁听着歌,遗忘的寂寞,漫漫长夜,一路奔放,岁月曾流过,在那人潮人海中,你也在沉默,和我一起漂泊在天涯的交错——
“请问你贵姓?”他突然问我。
“免贵姓杜。”我看着车窗外面说,“你认识我啊?”
“不认识。”他摇摇头,“我以前有个同学,跟你长得很像,我还以为是她呢,看来不是。”
“你喜欢她?”
“那倒没有。”他停顿了一会儿,“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她姓什么?”
“谁?”
“你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同学。”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毫无特色的侧脸。
“她不姓杜。”
“你真的不喜欢她?”我又问。
“她不小心打翻过我课桌上的一杯水,弄湿了我最心爱的一本漫画书。当时,我还对她大吼大叫呢,那时候我们上初一,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还真是小,居然会为了这样的事情——”他笑着摇摇头,脸上带着一点儿羞赧的表情。
“好了,就在这里下车吧。”我有些恍惚的说。
“在这里?”他有些失措的把车停下。
“多少钱?”
“十二。”
“后会有期。”他把要找的零钱从车窗里递了出来。
“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还有事儿?”他看着我。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小菁的女孩儿?”
“不认识。”
蓝宝石的灯依然在固执的亮着,这么晚了。我一边推门进去一边想着给自己煮杯咖啡,这次要多加一点儿糖。
“掌柜的?”米奇从里间走出来,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我看了他一眼,“明天不是说要走吗?”
“我在等掌柜的。”他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笑。
“等我?”我惊讶的看着他,“等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跟掌柜的道个别。”他一脸天真的笑了笑,“我给你煮杯咖啡吧。”
“那好,有劳了。”我客气的说。
“麻烦多给我加点儿糖。”我看着映在玻璃橱窗里正在煮咖啡的米奇。
“那样会长胖的?”他警告我。
“没关系的,一次而已。”我笑笑。
“掌柜的。”
“嗯。”
“你笑起来真好看。”玻璃里的他看起来有点儿羞涩,他今年多大了?哦,十九岁,还是个孩子。
“我到门口透透气,咖啡煮好了记得叫我。”
“好。”
风是凉的。那个时候,每当天气转凉,漫长的夜晚开始需要用被子来掩护的时候,古留梦就时不时的钻进我的被窝里,逼着我陪她说说话。那时候的她,天真,美好,又让人捉摸不透。当初微醺的康乔曾经开玩笑似的指着我和古留梦说过,“我知道你们两个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今天这个样子,可是,我敢作敢当。而你们呢,也不要太得意,我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假以时日,你们都会成为你们从不曾想过成为的那种人,坏女人。不信,就走着瞧。”
“掌柜的,咖啡煮好了。”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我问他。
他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有点儿害羞的说,“我不知道。”
“刚才康医生打来电话了。”他把咖啡递给我。
“他说什么?”
“问我你在不在店里。”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掌心说,“我跟他说你不在。”
“做的好。”我夸他。
“因为我觉得你不想见康医生。”
“是不敢见。”我苦笑。
“为什么?”他吃惊的看着我。
“因为我做了一件错事。”
“谁都会做错事的。”他天真的说,“比如说,我就经常在上班的时候偷懒。”
“居然有这种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你这个小混蛋!”我高兴的瞪了他一眼。
他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突然有点儿伤感的说,“我明天走了,可能永远都不会见到掌柜的了。”
“会的,人生比你想的要长,总有机会的。”我有点儿手忙脚乱的安慰他。
“但愿如此吧。”他把下巴放到桌子上,闷闷的说。
“掌柜的,我想在明天走之前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我好奇的看着他。
“暂时保密。”他看起来有点儿神秘兮兮的。
第二天一早被陈茜惨无人道的叫醒时,我才发现我居然在店里睡了一夜。“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肆无忌惮的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陈茜。“我怎么会知道?”她没好气的回嘴,“早晨我一开门,你就这里了。”“米奇呢?”眼睛终于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亮,我四下扫了几眼,问。“他走了,今天早晨五点钟的火车。”甜甜突然没精打采的出现在门口。“你怎么知道?”我和陈茜异口同声。“他上车的时候给我发了条短信。”甜甜摇了摇手机,嘟囔了一句,“真不够意思,居然说走就走了。”“你想什么呢?”陈茜冷不丁的推了我一把。我回过神来,赶忙说,“米奇昨天晚上说,走之前有件礼物要送我——”“什么礼物?”陈茜问。“不知道,”我仓促的一笑,“他可能是忘记了。”
“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帅哥,就是扬城理工大的学生,他可能一会儿来面试。”
我无精打采的摆摆手,“我不想听,交给你了。”
我使劲甩了甩头。我想,我得回去好好睡一觉,要不然我真的会吃不消的。
早上九点一刻,康敬安当然不在,说定现在正在手术台上拯救哪个苦命鬼呢,我走到镜子面前,强迫自己笑一笑。我告诉自己说,先去洗个澡,然后饱饱的睡上一觉,说不定等你一觉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躺在床上,我没有立刻就睡去。我把脸埋进被子里,感觉自己好像深陷在一片软绵绵的云彩里,一时难以自拔。那片云彩的名字,你知道的,叫回忆。
那天是冬至。
我想大概是因为作孽太深,康乔被三个怨气深重的女人堵到角落里暴走了一顿。我们赶到的时候,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头发凌乱,鞋子也不见了一只,像个可怜巴巴的女鬼。
“你还好吧?”我蹲下去,握着她的肩膀问了一句废话。
“让你们见笑了。”她咬着嘴唇,她扶着我顽强的站了起来,“我的鞋呢?”
“在这儿。”江枫把鞋送过来,“知寒,你扶着她。”然后,江枫准备蹲下去给她穿鞋。不过,这时候梁辉十万火急的奔过来,抢走江枫手里的鞋子说,“我来吧。”
“死鬼,你还没给我穿过鞋呢!”古留梦赶紧跑过来,狠狠的在梁辉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高兴的尖叫。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要不你也把鞋脱下来,我帮你穿一次就是嘛。”梁辉一边帮康乔系鞋带,一边委屈的嘟囔。
“知道是谁干吗?”江枫突然冷着脸问。
康乔摇摇头,苦笑。
“送你去医院吧。”我从地上捡起康乔的包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背你。”江枫面无表情的说。
“还是我来吧。”梁辉看了我一眼,赶紧跑上来。
“不用。”
“江枫!”梁辉用力按着他的肩膀。
“滚!”江枫低吼。
这还是我的江枫吗?他为什么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我曾无数次的想象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离我而去,将会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当他和康乔的影子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的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我猛然间发现,原来我是如此的爱他。
梁辉有点儿尴尬的把手掌放在我的头上,像个傻瓜一样安慰我说,“知寒,你放心吧,他要是敢乱来,我宰了他。”
“你敢!”我不知好歹的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动他,我决不饶你!”
古留梦在一边忍不住偷笑,然后,她跳过来挽着我的胳膊凑到我耳边笑嘻嘻的说,“有我在,也不许你欺负我的梁辉,我们走吧。”
“你们等等我,去哪儿啊?”
“医院。”我和古留梦不约而同的大笑。
我看着我江枫一个人站在医院漫长的走廊里,他身后是一片凛冽的寂静。我轻轻的走到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的衣角。
“江枫。”
“知寒。”他惨然一笑,有点儿粗鲁的把我的头藏进了他的怀里,“对不起。”
“我还以为我们两个完蛋了呢。”我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脸上的眼泪。
“怎么会呢?傻瓜,我们两个怎么会完蛋呢?你忘了,我们还得白头到老,我还要亲眼看着你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如果你老的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我还得亲自给你喂饭,等你死了,我还要亲自给你选一口舒服的棺材呢。”我知道,他笑了。
“为什么是我先死?”我抬起头,撅着嘴巴。
“也有可能是我先死。”他撇撇嘴说,“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我们的宝贝儿子虐待你,我就没法用鸡毛掸子揍他的屁股了。”
“我不喜欢儿子,我喜欢女儿。”我让他给逗笑了。
“那好,我们以后生个女儿。”
“那要是不小心生了个男孩儿呢?”
“要是生了男孩儿,我就掐死他!”他瞪大眼,果断的说。
“虎毒不食子。”古留梦和梁辉立刻夫唱妇随的提醒江枫。
“医院不许大声喧哗,不知道吗?”一个大眼睛的护士姐姐走过来,冷冰冰的训斥我们。而我们则很有默契的同时吐了吐舌头。接着,跟在护士姐姐身后的康乔对我们幸灾乐祸的笑了笑,然后指着自己的脸,用夸张的嘴型问我,“我变丑了吗?”我想都没想就疯狂的摇了摇头。
再然后,我想我是睡着了。
“你不冷吗?”一只圆滚滚的小老鼠瞪着它的小豆眼迷惑的看着我。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红裙子,不好意思的对它摇摇头说,“不冷。”
“可这是冬天!”它不可思议的尖叫。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身处一片荒芜之中。是啊,冬天——这个唯一一个能够给予生灵无限抚慰的苍凉的季节。此刻,我身着华丽的夏装站在它的面前。
“你看我的裙子漂亮吗?”我原地转了一圈。
它重重的点点头,恍然大悟的看着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我好奇的看着它黑溜溜的眼珠。
“你为什么不怕冷。”它直瞪瞪的看着我。
“为什么?”
“因为你有超能力。”它无限神往的摆了摆脑袋。
我让它的天真逗笑了。“好吧,随便你怎么说。”
“好了,不跟你说了,如果回家晚了,我的妈妈准又会以为我被野猫吃掉了。”它眨眨眼睛,“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他双手插进裤兜里,埋着头,好像在找什么。“你在找什么?”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背后,拍拍他肩膀。“知寒?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抬起头,惊讶的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努力也看不到他的样子。“你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我为什么看不清你的样子?”我一连串的问。“你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那一个?”他没抬头,继续在寻找。“你在找什么?”“名字,我在找我的名字。”他回答我。“你没有名字?”我有点儿难以置信。“有,不过不小心被弄丢了,我得把它找回来。”他踢飞了一颗石子。“你是我的朋友吗?”我问他。“以前是,不过现在我把名字给弄丢了,不知道还算不算朋友。”“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我突然有点儿可怜这个把自己名字给弄丢的人。“你帮不了我的,这种事情只能靠自己。”他有点儿伤感的说。
“我们以前是怎样的朋友?”我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来。
“不知道,这得先找到我的名字。”
“那你什么时候能找到你的名字?”我有点儿替他担心。
他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很快就会找到,也许永远都找不到了。”
后来,我靠在那棵树上睡着了,可能还做了个梦,梦里我在喊一个人。
“你终于醒了。”康敬安靠在窗台上,笑眯眯的看着我说。
“我渴了。”我挣扎着坐起来。
“别动,我去给你倒水。”康敬安走到床前轻轻地按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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