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森林(连载5)

作者: 江隅 | 来源:发表于2016-12-28 17:52 被阅读10次

第五章

至于从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心里开始慢慢地,慢慢地,有一片森林。跟梦里的一样。我经常一个人走进那片森林,在野草丛生的满目繁华里,一点一点的绝望,在柔弱无骨的枝桠上,一寸一寸的悲伤,在梨花带雨的晨雾中,一滴一滴的轻狂,在薄情寡义的零落里,一颗一颗的埋葬。我说过,它生长在一片吝啬而贫瘠的土壤上,就是说,属于我的这一小块泥土非常,非常的贫穷。而它为什么固执的要把敏感而庞大的根系扎在这片土地上,并且看起来是如此的强劲有力饱满迷人,我不知道,但我想,这也许是个秘密。我一直相信这个秘密总有一天会抵不住来自猎人瞳孔深处的诱惑,然后矫捷的跳出来就为了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我一直在等。八岁那年,我从别人那里也得知过一片温柔的森林,每当他不开心的时候,他就会对我说起那片遥远的茂密。有一段时间,因为两个女人,他变的疏离,而且一脸漂泊。整个因为蝉鸣而动荡不安的夏天里,我遵照妈妈的嘱托,拿着她给我买的冰棍儿,执着的扮演着一只忠于职守的跟屁虫,在离他三米不到的距离中,对他不离不弃。妈妈自信的认为他一定在找时机自杀。整个夏天,他很少跟我说话,只是偶尔回过头看着我,吝啬的笑笑,问我,累不累。我通常会说累。然后,我们就随便找个树荫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那天,我们刚好走到河边,他回头问我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我点点头,于是,我们就在河边坐下来,他开始很凶的抽烟。当他抽到第三根的时候,我问他,“你会不会去死?”他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急促的吐了个烟圈,迷茫的看着我身后的什么地方说,“知寒,其实,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你得想清楚你为什么要去死,到底是怎样一种深楚的绝望让你只能用死去安慰它,到底是怎样一种决绝的需索让你连最卑微的活都舍得抛下。不管怎么样,你得为死找一个像样的借口,就像那些满目疮痍的生同样渴求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一样,任何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弄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死了,接下来就得考虑你要怎么死。跳楼还是割腕,卧轨还是吞下几百片安眠药,你可别以为这很容易,现在你还太小,不能够明白,其实,只要是选择都不会是太容易的事。尤其是当摆在你面前的答案都是正确的,而你却只能选择其中一个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很艰难。真的,很艰难。可笑的是,当每一个答案都是对的的时候,你会发现很多时候无论你选择哪一个都是错的。他重新为自己点了支烟,迷瞪着眼睛问我,知寒,我是不是有点儿扯远了?我茫然的点点头,实事求是的说,有那么一点儿。他随即笑笑说,那好,我们言归正传。你正在死去的时候,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在无限的接近死亡的时候,万一有哪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从天而降,硬是把你从鬼门关上拉回来怎么办?你是准备找个机会再重新死一次,还是干脆就这么活下去?你看,这是不是很麻烦?

“是。”我看着一只呆傻的水鸟说。

“那你到底会不会想去死?”我又问他。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突然得意洋洋的说,“我可不喜欢自找麻烦。”

“可是人总是会死的。”

“那不一样。”他温柔的看着我说,“死分为两种,一种是该死,一种是找死。”

然后,他就对我说起来了那片森林。

他说,每个人都需要这样一片森林,因为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会遇到一些让你伤心或者很伤心的事情。每当我感到绝望或者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跑到那片森林里,找一片信得过的叶子,把我所有的不开心都告诉那片叶子,然后,再把那片叶子埋进泥土里,就这样,过一段时间,那些绝望和不开心就会跟那片叶子一起腐烂掉,而我呢,就好像真的不那么难过了。

“那你现在难过吗?”我小心翼翼的问他。

他看看我,掐掉半根烟猛然站了起来,笑也不笑的说,“知寒,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他是爸爸的弟弟,我的小叔。而那两个让他凄迷了一整个夏天的女人,一个是我的小婶,一个是他的情人。

小叔是在婚后第二年有的外遇。该怎么说呢,那时在我看来,她是个跟美丽缘分浅薄,并且看起来有点儿营养不良的小狐狸精。小儿麻痹症让她走起路来总是一深一浅的,经常跟不上这个世界的节奏。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当小叔第一次在教室的角落里发现她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她。那一年,她十八岁。嗯,小叔当时是我们扬城一中语文老师。

小叔经常和她躲在夜晚清凉的风里偷偷的私会,那一刻,他们不是师生,而是恋人。后来,他们两个抱在的一起的时候,被我一不小心撞见了。

“是你吗?小叔——”我感动的看着眼前这个温暖的拥抱,轻声的问。

“是。”他不慌不忙的松开她,走到我面前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你们在干嘛?”我明知故问。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小叔用食指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说。

“你们不会在谈恋爱吧?”我又兴奋又吃惊的叫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小叔瞪了我一眼,然后讨好的对我说,“如果你替我保密,那我每周请你去吃一次烤肉串。”

“能不能再加一包大白兔奶糖?”我得寸进尺的说。

“这个小混蛋,你可真是——”小叔咬牙切齿的说,“好吧,那就再给你加一包大白兔奶糖,不过,你要是胆敢说漏半个字,我一定不会轻饶你!”

“你好,我叫杜知寒,你叫什么名字?”我转过头去看着她。

“高蓝,蓝天的蓝。”她有点儿羞涩的朝我走过来,对我说。

后来,我问小叔,“你和高蓝谈恋爱,那小婶怎么办?”

他说,“小婶还是你的小婶。”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小叔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

“你这算不算有了外遇?”我像个白痴一样问他。

“算。”他坦诚的说。

“可是你不觉得那对小婶不公平吗?”我苦恼的看着他。

“不公平,而且,很不公平。”他苦笑着说,“可是,知寒,小叔没有办法。我爱高蓝,真的。”

“那小婶呢?你爱小婶吗?”

“很爱。”他确定的看着我。

“小婶真可怜——”我目光呆滞的说。

“滚!”小叔随手拎起一只兔子无情的砸向我。

小婶一直都是个安静而妖娆的女人。她喜欢一个人坐在阳光里给自己涂指甲,酒红色或者黑色。当她第一次牵着小叔的手走进我的生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喜欢她。她是个童话作家,我看过她写的童话故事,贝贝优和米力逗是我最喜欢的两小家伙,他们是邻居。贝贝优是个性格有点儿自闭并且长着颗泪痣的小姑娘,而米力逗是个古灵精怪偶尔热血的小绅士。一开始,他们两个并不熟,因为贝贝优总是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放学后,她从来不去跟楼下的小朋友玩,她总是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着窗外的云,想象着有一天某个帅气十足的王子会驾着云彩来把她接走。那时候,她会对她的王子说,她要去一个长满向日葵的小岛上。可是,她独自等了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等来那个能够带她远走高飞的小王子。直到有一天,贝贝优被继母赶出家门,被米力逗给碰见了。米力逗很气愤,就施展魔法把贝贝优的继母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可是,从此以后,贝贝优就无家可归了,她缩在墙角里,仰着头看天上的云,心想,她现在没有地方可去了,为什么她的小王子还不驾着云彩来接她呢?就在这时候,米力逗驾着一辆可爱的南瓜车出现了,贝贝优就坐在那辆南瓜车上,去了一个长满向日葵的,用云彩做的小岛上,快乐的生活。再后来,贝贝优就和米力逗结婚了。

小婶那时候告诉我,其实,她就是贝贝优,而小叔就是她的米力逗。她还告诉我说,她是在一个无爱的世界里长大的,所以,她比很多同龄人更加渴求爱情,长久的爱情。尤其是当她慢慢的发现,长久爱情的无限艰难的时候,她就更加离不开爱情。那段时间里,她陆陆续续的交了很多个男朋友,爱情开始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遥远,但是,她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她就会立即陷入无爱的冰冷,直至被冻僵,然后失去爱的能力。直到后来,她被抛弃在荒凉的沙漠里,就当她准备用死来抵御那些因为爱的丢失而带来的恐慌时,小叔驾着他的南瓜车把她救走了。小婶说,她努力的爱过那么多人,用心付出过那么多绚烂饱满的爱情,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唯一一份像样的爱情,却是小叔给的。

那时候,我经常看着坐在阳光里自我绽放的小婶,忍不住偷偷的担心,如果有一天她发现她唯一一份像样的爱情背着她在暗地里吃里扒外的话,她该怎么办?

那是个雨天。当小叔推开门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手轻轻的挡住我的眼睛。我从他粗心大意留下的指缝里看到了那温柔而缠绵的一幕,然后,我听见小叔轻轻的说,“滚。”我看着小婶不紧不慢的穿好衣服,还顺便为那个英俊的男人捡起了地上的一条内裤,她优雅的朝我和小叔走过来,拿掉小叔挡在我眼前的那只手,妩媚的笑了笑说,“夫君,你瞧,我们扯平了。”其实,小婶走错了一步棋,如果她耐心的等一等,等到第二天,高蓝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宝马车撞飞,并且成功的飞去了天堂的话,也许,局面就不会那么尴尬了。高蓝葬礼的第三天,我尽量欢快的把这个捷报告诉了小婶,并且昧着良心开导小婶说,她的情敌已经坠入十八层地狱了。可是,小婶却无限感伤的说,我希望她去天堂。

那个夏天刚过完小叔就走了,去了西藏,做了一名支教老师。小叔临走之前给小婶拟好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不过,第二天就被小婶给烧了。小叔走后,小婶除了每天坐在太阳里小心翼翼的涂指甲油之外,还为贝贝优和米力逗写了续集。不过,我没能看到贝贝优和米力逗后来的故事,因为那个续集小婶并没有打算发表出来供世人娱乐消遣,而是把它当成个秘密埋了起来。一个月后,小婶也走了,临走前我很没出息的哭了,我问她,“小婶,你要去哪儿?”她用大拇指给我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傻丫头,当然是去西藏找我的米力逗啊,夫妻怎么能总是两地分居呢?”

后来,我收到小叔写来的信,信上说他跟他的糟糠之妻——就是我的小婶重归于好了。而且,他们还夫唱妇随的决定留在西藏。小叔离开的那年冬天,我梦见了高蓝。她坐在一片树叶上,轻飘飘的荡在空中。她赤着脚,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舞衣,头发长的长了些,剪了个齐刘海儿。

“高蓝——”我小心的喊了一声。

“知寒?”她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然后歪着头问我,“我这是在哪儿?”

“你正在我的梦里。”我告诉她。

“我怎么会在你的梦里?”她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

“这当真是在你的梦里?”

“是的,千真万确。”

“那你怎么又会在这里?”她困惑的看着我说。

“这是我的梦,我当然会在这里。”

“哦——”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马上就失忆了,“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我是杜知寒,而你正在我的梦里,这是我的梦,所以我也会在这里。”我耐心的说。

“原来是这样。”她顿时豁然开朗。

然后,我就跟她坦白,“你和小叔的事,是我向小婶告的密。”

“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别再旧事重提了。”她朝我摆摆手。

“你不怪我?”

“还没得及怪你呢,就被车撞飞了。”她苦笑。

“小叔去了西藏,你知道吧?”

“嗯,知道。”她点点头。

“小婶跟他和好了。”然后,我告诉她我的小婶是个童话作家,还简单的跟她讲了讲贝贝优和米力逗的故事。

“你小婶是贝贝优,你小叔就是米力逗。”我发现她简直是冰雪聪颖,连这个都能瞬间参透。

“你小婶是不是特恨我?”她又问我,表情看起来很伤感。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不希望你下地狱,她希望你能去天堂。”

“她是个好女人。”她肯定的说。

“是。”我表示同意。

“该死的,要迟到了。”她突然尖叫,“我得去给一群可爱的小家伙上舞蹈课了,知寒,后会有期。”

“好的,再见。”我再见还没说完,她就不见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陈茜说我最近变的越来越凶残,她建议我少看一些仇杀类的电影,多看一些善良的文艺片,否则,哪一天心血来潮,我真的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其实,我也只不过是当着她的面残害了几只跟我素不相识又对我敬而远之的小昆虫,没她想的那么复杂。昨天我跟康敬安吵了一架,因为他把粥给烧糊了。不止这些,我还动手打了他。他说,知寒,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我说我没有耍小孩子脾气,谁让你把粥给烧糊了?他说,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我说,对,我就是没事找事。他又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说,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是你瞎了眼,没看仔细。他失望的看了我一眼,就摔门出去了。听着他笨重的下楼的声音,我试着把自己蜷缩在了沙发的一角。那些无辜的焦糊的味道自作聪明的把自己藏在空气里,以为那样就可以躲过是非情仇江湖恩怨,可是,躲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他们自己就是那些所谓的是非情仇和江湖恩怨。风冒冒失失的吹进来,我低下头把脸藏进张开的双手里,是的,我哭了,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我竟然连发动一场像样的战争都做不到。

“怎么了?康敬安欺负你了?”陈茜死盯着我说。

“我怀孕了。”我想我笑的一定比咖啡还要苦。

“恭喜啊——”

“昨天,我跟康敬安吵了一架,而且,我还打了他。”

“要我给你报仇吗?”陈茜有点儿颠倒是非黑白的说。

她优雅的喝了口咖啡,接着问我,“你怀孕的事他知道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说,“陈茜,我心里有点儿乱。”

“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她难得这么大方的说。

“肉,我想吃肉。”我呆呆的说。

晚上回去的时候,康敬安正在厨房里一心一意的战斗。我有点儿粗暴的甩掉脚上的鞋,然后,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

“知寒,今天的事,对不起。”他穿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汤勺,可怜巴巴的站在我面前说。

“你不会疯了吧?”我尽量把眼睛瞪大,“动手打人的可是我。”

“是我不对在先,我不该把粥煮糊。”他像个脑残一样真诚的看着我。

“求你了,别对我这么好。”我苦笑。这不关粥的事,就算是你不把粥煮糊,也会有别的什么事情。因为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你把粥煮糊了,而是这场无厘头的争吵。我只是想吵架,你明白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对你好那我对谁好啊?再说了,我的确把粥给煮糊了,把粥煮糊本来就是不对的。”他固执的看着我。

妈的,我真是服了他了。

“吃饭吧,这次的粥肯定没糊。”他说完就兴高采烈的钻进了厨房。

“康敬安,别怪我没提醒你,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宠坏的。”我跟到厨房门口,好心提醒他。

“我愿意,你管的着吗?”他瞪了我一眼,不知好歹的说。

“自作孽,不可活。”我瞪回去。

江枫从厦门凯旋归来的那一天,风很大。我站在那一江温存而霸道的心跳里,安静的看着眼前这场感染了疲惫与漂泊的浩劫,欢送的离别,有人哭了,悲戚的聚首,有人笑了。凌乱不堪的头发下面,那双眼,因为太渴望出逃,所以再也装不下有关故乡的哪怕只是一棵树。轻装上阵。最后,也只不过是把自己反锁在一个不叫故乡的地方,偷偷的把自己打磨成故乡面前的异乡人。这是片早已经看淡聚少离多的甜涩海洋,而我就站在这大海的风口浪尖上,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江枫。

“知寒,我回来了。”他站在我面前,轻轻的说,好像在说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你再不回来,我就真的以为你死了。”

然后,我的眼泪就很不争气的跑了出来,我仇恨的赏了他两记拳头,“这么多天,你为什么都不给我打电话。”

“你忘了?电话是长途,话费很贵的。”他狡辩。

“借口。”我立刻揭穿他。

“知寒,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无比煽情的看着我说。

“想我还不给我打电话。”我撅着嘴巴,小肚鸡肠的说。

“下不为例。”他伸出手蹂躏着我的头发,笑着说。

“知寒,发发善心,请我吃碗拉面吧,我都快饿死了,火车上的饭菜真难吃。”

“饿死你算了!”我兴高采烈的说。

“厦门好玩吗?”我认真的挑出拉面里的葱丝,问正在狼吞虎咽的江枫。

“嗯。”

“江枫——”

“干嘛?”

“你确定,你在厦门没有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我严肃的看着他。

“你觉得我敢吗?”他呆呆的看着我说。

“滚。”我小人得志的笑了笑。

“老杜,我回来了——”我和江枫刚走到书店门口,他就急不可耐的大呼小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杜维诺五秒钟后一定会像某些昆虫一样蹦跶过来,并立刻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嘴脸给江枫一个做作的拥抱。可问题是出了意外。杜维诺光着上身从里间睡眼惺忪的走出来,恶声恶气的嘟囔了一句,“妈的,哪个孙子?老子睡的正香呢。”“杜维诺,你——”我话还没说完,一个女孩儿从里间跑出来,瞄了杜维诺一眼狼狈的逃了出去。“知寒,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江枫忍着笑,阴阳怪气的说。“你给我闭嘴!”杜维诺窘迫的提了提裤子,转过头看着我说,“知寒,你听我说,其实这没什么的,真的,就跟我们饿了就要吃饭一样,只是一种需要而已。”

“你——混——蛋!”我抑扬顿挫的说,接着我送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杜知寒,你他妈——”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我他妈怎么了?”我冷笑。就在这时候,我想起了陈茜,忍不住心生悲凉。

“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杜维诺指着我,像一只愤怒的狼一样,

“要是你还算个男人,就打我啊。”我壮着胆子朝他吼。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看着我,伤感的笑了。

“够了。”江枫准确及时的接住了杜维诺那只扬起的,将要落下的胳膊。然后,他们两个就深仇大恨的厮打在一起。我无动于衷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个一心一意的干架,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停下来。江枫的衣服被撕破了,杜维诺胸口吃了江枫心狠手辣的一拳,然后,杜维诺趁着稍纵即逝的优势,果断的而凌厉的袭击了江枫的肋骨。当然了,他们偶尔也会面红耳赤的对骂几句,骂的内容大多是对方无辜的爹娘或者祖宗。我始终没有去给他们劝架,因为我觉得也许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我不应该打扰他们。后来,他们打累了,就安静的躺在地上。

杜维诺坐起来,摸着自己的胸口说,“江枫,你他妈还真下的了手。”

“你不是也一样?以大欺小。”江枫不满的剜了他一眼。

“想喝酒吗?”杜维诺提议。

“想。”江枫看着天花板说。

“知寒,你去便利店买点吃的,顺便再买瓶酒吧——”杜维诺不好意思的看着我,尴尬的笑笑说,“钱在中间那个抽屉里,想买什么就买,千万别给我省钱。”

“给你省钱?想的美!”我赌气的瞪了她一眼。

夜晚来了。我一个人走在星光零落的夜空下,想起了五年前无声无息的死在摇椅上的爷爷。那个阳光泛滥的冬天的午后,爷爷一个人躺在摇椅上,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了自己的小时候,他挽着裤脚在河里抓鱼,他把精心挑选的石子装在他的无敌弹弓上,打到了一只蹲在云彩上的小鸟,他躺在青青的麦田里用一盏破旧的草帽遮住脸,想着有一天自己变成了一朵天上自由自在的云,他趴在一棵野山楂树上看着他那一群温顺而忧伤的山羊,太阳就要落山了,几个放牛的孩子藏在夕阳浩瀚的余晖里,唱着山歌。后来,他长大了,遭遇了一场寡淡而美好的爱情,他们战战兢兢的牵着手走在万物辞别的深秋的露水里。然后,血气方刚的他穿上向往已久的军装,在保家卫国的豪情万丈里偶尔也会儿女情长。再后来,他认识了我的奶奶,他第一次做爸爸,儿子骑在他的肩膀上,问他,山的那边是什么,他吐了个烟圈眯着眼睛说,山的那边是太阳。很后来,他老了。他开始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一边唠叨他那些远在他乡的儿女们,一边揉着他得了风湿的膝盖。他开始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他开始接待属于自己的生老病死。我想,那应该是一个漫长,幻灭,而又让人无限痴迷的梦,所以,爷爷再也不愿意醒过来。那时候,奶奶经常说,你的爷爷死在了一场梦里,他可真是个浪漫的老顽固。我知道,奶奶这是在怪爷爷,不该丢下她一个人享受这人世间美好而清冷的天伦之乐。

我大概是在这个夜晚里走了很久,回去的时候,杜维诺和江枫一个靠着书架一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没有叫醒他们,我想着,也许他们都在做梦,都在为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境而沉醉不已,我不想打扰他们。每个人出生的时候,上帝都会送给他一座精致的小城堡。小时候,我们向往着城堡的外面。因为外面有个人,可以把藏在草垛后面的你找出来;因为外面有个人,让你想用自己珍贵的秘密去交换他的悄悄话;因为外面有个人,让你不必在乎他是不是看到过你的贫寒或狼狈。可是,有一天,我们终于长大了,我们还是长大了,我们开始喜欢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坚守着自己的孤独;我们开始偷偷的把秘密用油纸一层一层的包起来,然后,再把它们锁进抽屉里,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我们开始为自己的不堪感到羞耻,开始嫉妒别人的拥有,开始学着溺爱自己那一把可怜而干瘪的所谓的尊严。于是,到最后,我们只好把自己反锁在城堡里,门的外面贴着“闲人免进”的字样。就这样,我们变成了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也不会主动去打扰别人的人。

我找了张报纸坐到门口,有人从店门口经过,嘴里唱着,我不是你的玩偶,给我个理由,你让我看不透,你走了又留,留了又想走,都是我一个人承受,我不是你的玩偶,放开我的手,让我一个人走,我有我的自由和以后,怎能让你都带走——

“知寒——”江枫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他把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

“怎么了?”他有心事。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你。”他肉麻的说。

“你说,以后我们会结婚吗?”我问他。

“不知道。”他放开我,坐到我旁边,摇了摇头说。

“你不想娶我?”我瞪圆眼看着他,我还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说,会。

“怎么会呢?傻丫头。”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当然想娶你了,而且,非你不娶。”

“那你为什么说不知道?”我逼问他。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在娶你之前,我会不会突然掉到河里淹死,或者,被一辆车给撞死了。你说,我死了,还怎么娶你啊。”他自顾自的笑着说。

“那我就跟你的骨灰结婚!”我异想天开的说。

“你这简直是胡闹!”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我,无奈的笑了笑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说的是真的,江枫。”

“杜知寒,你可真是——”他苦笑。

“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我威胁他。

“你可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他总结到。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告诉我,“知寒,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我问。

“梦见你把我给甩了。”

“杜知寒,那你可要小心了,梦是相反的,将来一定是这小子把你给甩了。”杜维诺醒了,他胸有成竹的看着我说。

“你去死!”我和江枫异口同声的怪叫。

一个星期后,杜维诺走了。我和江枫去车站送他,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他说,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很多年以后,他站在我身后几米开外的地方喊住我,我喝着他亲手为我泡的茶,听着他说,真好,我们终于已不再年轻。

太阳很给力,走在外面总有一种会被随时晒化的危机感。然后,暑假来了。大街上到处都是拿着冰棍儿企图抵御炎热的孩子,是啊,这些水灵灵的小家伙,他们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攥着自己湿漉漉的童年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真让人嫉妒。很多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偷偷的用水果刀把他们那诱人的童年切下一块,然后据为己有。于是,我就果真坐在了那一列名为时光倒流的火车上,准备把一切再重新过一遍。到那时候,我会重新长大,重新恋爱,重新走过我曾无数次经过的那条小路,重新记住我已默背了无数次的最终远走高飞的风景,重新感受那些插进我后背的凛冽而深楚的疼痛,重新拥抱那些看起来面目狰狞实际上善良而温存的仇恨,最后,我会重新站在这个我曾经霸占着的坐标上,悲哀的发现,不管我多么认真多么虔诚的重新来过,我依然还是我。这个分毫不差的,狼狈的我。于是,我终于弄明白,这一切不是因为我中毒太深,而是因为那一壶“时光倒流”根本就不是解药。因为暑假的原因,夏至未至里经常会坐着几对似糖如蜜的小情侣,有高中生,也有初中生。我想他们大概是平时被老师和家长盘查围剿的太频繁了,所以他们一旦见了面脸上就会自动繁殖出怎么用都用不完的泛滥成灾的情深意浓。不过,这样麻酥酥的风景可是气坏了我们的大美女陈茜。她经常怒气冲冲的对着那些横冲直撞的青涩的爱情咬牙切齿的咒骂一句,“去死吧!”然后,风姿绰约的把两杯诱人的咖啡优雅的送进那些爱的磁场里,并且还不忘温柔的加上一句,“你们的咖啡,请慢用。”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一边喝着我的咖啡一边假惺惺的安慰她,“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

“美女,一杯咖啡。”一个英俊的男人走进来,对我迷人的笑了。

“好帅啊——”陈茜和甜甜同时压低嗓子惊呼。

“花痴——”米奇鄙视的白了她们两个一眼。

“要你管!”甜甜俏皮的对米奇做了个鬼脸。

“我才懒得管你呢。”米奇不以为然的吐了口气,继续玩他的连连看。米奇吃醋了,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愉快的想。

“杜知寒,老娘的机会终于来了。”陈茜端着咖啡,对我妩媚的挤了挤眼睛。

“祝你好运。”我给她打气。然后,我就看着她朝着那男人出发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她回来的时候,对着柜台上的一盆无辜的仙人掌怒气冲冲的说。

“怎么了?”我低下头幸灾乐祸的偷偷的笑了笑。

“他居然已经结婚了,我还以为他是条漏网之鱼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你可以试试做他的情人啊——”米奇立刻给她出了不错的馊主意。

“滚!”她兴高采烈的瞪着米奇。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条毛毛虫,嗯,那大概是一条还没来得及打扮成蝴蝶就不幸身亡的毛毛虫。在死去的前一秒钟,它还站在镜子前面对自己说,加油。可是,说完它就死掉了,你看,这莫名其妙的命运。

“喂——”那个男人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喊住了他。

“怎么了?”他站住,回头,惊奇的看着我。

“请问你贵姓?”我冒昧的问了一句。

“陈。我姓陈。”他笑了笑,又补充到,“我叫陈决远,你认识我?”

“不认识。”我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情不自禁的心想,妈的,真巧。

“后会有期。”说完他就走了,他果真是不记得我了,真逗。

“杜知寒,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么眼熟啊——”陈茜说。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出风。前两句是什么?”我迷茫的看着陈茜,问她。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她呆呆的说。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出风。”

“你神经病啊!”陈茜瞪了我一眼。

然后,她接着甩了甩头发说,“不对,那男的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他是我们的初中同学,你当然一定在哪里见过。我看着陈茜困惑的表情,忍不住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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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悲伤森林(连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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