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场大雨过后,我找了很久也没能在天上找到彩虹。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炎热,很多本应该充斥眼眶的泪水,叛变成了被吸纳进棉质衣衫里的汗液。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金城武,那个企图靠奔跑来拒绝流泪的帅气的傻男人。透过车窗,我看着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独自站在横行霸道的车流里,一寸一寸的往前挪。人越是接近死亡,人世间就越是漫长。原来如此。
到了。司机停下车,干巴巴的说。
我递钱给司机,然后,下车。在霸气十足的明媚的阳光里,在五湖四海的奇妙的相聚里,在调皮捣蛋的温凉的树荫里,我的大学生活就这样潦草的开始了。
在一棵丁香树的旁边你会看到一个妩媚而清冷的女孩儿,她正在用深不见底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浅薄但深情的世界。一阵热浪翻江倒海,淹没了我们劫后余生的青春。很快,她就会按响我的门铃,然后毫不客气的闯入我的生活,她还会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康乔。而古留梦正一手攥着草莓味儿的冰激凌,一手拉着她的行李箱,孤零零的站在躁动不安的人群里。她面对着那个无比壮观的喷泉,第一次郑重其事的重温了一场远在他乡的,美好而幻灭的风景,那是一场让我们难以自拔的镜花水月,那也是一场让很多人情愿粉身碎骨的孤独爱恋,它有一个动人的名字,叫梦想。而此时此刻的梁辉正拿着相机给一只躲在草丛里的野猫拍了张照片,一架飞机慵懒的划过天空,山在云彩的下面,他自作的多情的想象着一场正在前面恭候他的纯真的爱情,也在憧憬着前面那片一望无际的任他为非作歹祸国殃民的青春岁月。
“杜知寒,笑一个。”梁辉站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朝我喊。
“有劳你把我拍的漂亮一点。”我揽着身边的一棵松树,朝着梁辉比出剪刀手。
这是大学开学一个月之后,我们去爬山的时候梁辉为我拍的一张照片,我的旁边是一棵其貌不扬的五针松,身后站着古留梦,她在离我几米之外的地方看着那片心如止水的天空。
“知寒,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她蹲下去抱着一块傻气的石头,对梁辉说,“你也给我拍一张吧。”
“老天爷,你难道不会笑吗?”梁辉看着相机上的古留梦,大失所望的嘟嚷着。
“江枫呢?”我坐到古留梦旁边,环顾四周之后看着古留梦身边的石头说。
“完了,不会是一不小心掉到山下摔死了吧?!”梁辉这个混蛋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要是死了,我一定要你给他殉葬!”我恶狠狠的瞪他。
“对了,还有康乔呢,她去哪儿了?”古留梦干脆躺在了地上。
“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私奔了。”梁辉幸灾乐祸的大叫。
“你给我滚!”我忍无可忍的赏了他一记拳头。
“私奔,谁私奔了?”班长走过来大呼小叫。然后,就是不远处一群闲杂人等张牙舞爪的起哄。
“私奔有什么稀奇的?如果当年我妈没有鼓起勇气跟我爸私奔,我都没机会造福地球呢!”曹骏瞪圆了他那双小的简直是惊世骇俗的眼睛得意洋洋的说,他是个身手敏捷的小胖子。
“饶了我吧,你这个祸害!”有人抗议。
“对,我要替天行道。”曹骏的生死之交宋明远立刻朝他扑了过去,准备大义灭亲。
“宋明远,老子总有一天会报仇的——”小胖子快乐的尖叫。
就在这时候,康乔痛苦不堪的走过来,双手捂着肚子,“知寒——”
“你怎么了?”我紧张的上前扶住她。
“我靠,别是动了胎气吧?”体育委员冯岳走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风凉话,他是个出了名混蛋,经常背着他女朋友出去风流快活。就在几天前,他把五百块钱扔到康乔面前,对她说,怎么样?这钱够你伺候五个男人了。康乔当时很潇洒的把五百块钱砸到他的脸上,说,对不起,老娘不想赚王八蛋的钱,怕遭天谴。
“没事的,胃疼。”康乔坚强的笑了笑说,“我包里有止疼药。”
“知寒,给。”我从古留梦手里接过康乔的包,同时狠狠的剜了冯岳这个混蛋一眼。很多人都说他长的像陈道明,帅气里透着一股迷人的书卷气,可是此刻,我却发现他根本不配。
“杜知寒,我劝你还是先看好你的宝贝江枫吧。”冯岳冷笑着说,“像康乔这么销魂的婊子——”
“你这个混蛋!”江枫突然蹦出来狠狠的踹了冯岳一脚,“你信不信老子今天废了你?!”
“谁废谁还不一定呢!”他愤怒的吐了口唾沫,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冲向了江枫。毫无悬念,江枫负伤了。头上缝了三针。
“对不起,知寒。”康乔站在医院漫长的走廊里看着我说。
我摇摇头。
几天后,那是个没有夕阳的傍晚,我和江枫绕着校园散步。落叶满地,看来,秋天早就到了。
“头还疼吗?”我死死的抱着江枫的胳膊问他。
“不疼了。”他应该是笑了笑,然后说,“知寒,你说如果那天我一不小心被冯岳那个禽兽给打死了,你可怎么办呀。”
“我会让他给你陪葬。”我说。
“这我信。”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
“江枫。”我松开他的胳膊,直直的看着他。
“怎么了?”
“那天你打冯岳,是不是为了康乔?”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枫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是,还是不是。”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很严肃。其实,我也想轻松一点儿,最好是像讲笑话一样把它们说出来,可是,我做不到。
“是不是冯岳那个混蛋对你说什么了?”他冷笑,顺便踢飞了一颗无辜的石子。
“我只想知道是还是不是。”我面无表情的说。
“知寒,我今天不想吵架。”
“看来是真的了,你打冯岳是为了康乔,是为了那个婊子——”
“杜知寒,你——”他不可思议的瞪着我,怎么,无话可说了吗?
夜晚就要来了,我借着所剩无几的光亮对着我的江枫无力的笑了笑,“说吧,跟她睡一晚要多少钱?如果钱不够我这儿还有,就算我借你。”还没等我把钱包掏出来,然后帅气的甩到他的身上,他就迫不及待的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滚。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想,他的手也一定很疼吧。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我早已记不清这只手牵着我闯了多少次红灯,穿过了多少个雨天,历经了多少场凄然而逝的风景,又甩掉了多少泛滥成灾的忧伤,可是,他终究还是逃不掉疲惫不堪的宿命,是的,他终于厌倦了,他终于想停下来不顾一切的要跟我反目成仇。可他却是我的亲人,你看,这多可笑。
“知寒,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手忙脚乱的把我揽到怀里,“对不起,你打我吧,知寒,对不起——”
“放开我。”我冰冷的说。
“知寒——”他果真乖乖的放开我,他哭了,这一刻,我真的好想提醒他,男儿有泪不轻弹。
“江枫,我恨你。”我是笑着说的。
在我转身逃跑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如果他追上来抱住我,我就原谅他,没错,只要他追上来抱住我,不管他有没有做错事,我都会原谅他。因为我爱他。可是他没有追上来,他居然连条退路都不肯给我,他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到底还是选择了听天由命。冯岳这个混蛋说的对,他们今天没什么,并不代表明天就没什么,我们今天在一起,并不代表明天还会在一起,这就是江湖,谁也逃不掉的。
我也没想到那天会在湖边碰见冯岳这个冤家。他一个人靠在人工湖的栏杆上抽着烟,风在这个薄情寡义的季节里孤独的缠绵。秋高气爽,就在那一丛凌乱不堪的头发下面,我看到的是一张远离喧嚣与邪恶的英俊却无限忧伤的脸。我突然觉得,这个不仁不义的纨绔子弟在此刻竟然不再那么让人讨厌。
“杜知寒。”他迷茫的看着我,无精打采的吐了个烟圈儿。
“冯岳。”我努力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心想,还真是冤家路窄。
“你一定在想我们真是冤家路窄吧?”他得意的笑了笑。
“是。”我实事求是的说。
“你的江枫怎么样了?他没什么大碍吧?”他问。
“他很好,否则我早就跟你拼命了。”我冷冷的说。
“那倒也是。”他尴尬的笑笑。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我问他。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他吊儿郎当的看了我一眼,他深深的吸了口烟,“我在抽烟啊。”
“你有事要问我吧?”他接着说。
“没有。”
“放心吧,你的江枫和康乔之间没什么。”他摇摇头说。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我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哈,这么有自信?”他挑了挑眉毛,“你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没什么,可是杜知寒你也不要太天真了,他们今天没什么,并不代表明天就没什么,你们今天在一起,并不代表明天还会在一起,这就是江湖,你只能接受,至于逃嘛,肯定是逃不掉的。”
“你什么意思?”我敌视的看着他。
“没什么意思啊。”他装神弄鬼的笑了笑,说,“什么事情都得靠运气,你说对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听天由命?”我恍然大悟的看着他。
“不是‘你’,是‘我们’。”他有点儿茫然的看着很远的地方说,“是我们要听天由命,我们都得听天由命。”
“可我不信命。”我说。
“杜知寒,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为了一个人去死吗?”他突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个人?”
“比如说,江枫。”
“会。”我说的真的。
“可是我不会,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轻易的去死。”
“你当然不会了,因为你根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自私的混蛋。”我冷笑,“你从来都不了解爱,又怎么会懂得牺牲呢?”
“牺牲?”他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天要黑了,敢不敢一起逛逛?不过,我提醒你,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牺牲,杜知寒你有没有想过你那所谓的牺牲,根本就拯救不了任何人,因为,从一开始,你想拯救的想保护的明明就只是你自己。死去的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留下来的有多痛苦。你用死来拒绝一切的理解和被伤害,可你有没有轻轻的想过,那些深爱着你的人,那些守护着你的人,那些珍视着你的人,甚至是那些诅咒着你的人,是他们在替你背负,替你承受。为了不失去,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肯保护的人,是没有资格去为别人死的。”
“冯岳,你——”我瞪圆眼。
“听我说完。”他也瞪圆眼,接着吐了口气说,“算了。”
“你哭了。”我好心提醒他。
“哦,是吗?”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的生日?”我自作聪明。
“我妈的忌日。”他纠正到。
“你妈——她死了?”我大惊小怪的叫到。
“都死了好多年了。”他鄙视的看了我一眼。
“怎么死的?”我追问。
“生死相随。”他苦笑。
“这么说,你爸爸他也——”我怔怔的看着他。
“想什么呢?!”他不满的瞪了我一眼,“我妈是跟她的情人生死相随。”
“情人?”我大叫。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他忍耐的看着我,“对,情人。”
“你妈妈真了不起。”我有点儿憧憬的说。
“神经病。”他白眼一翻。接着说,“是啊,爸爸曾经也对我这么说过,他说,我的妈妈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是,杜知寒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是真恨她。她到死也没有弄明白,她不是她一个人的。从来都不是。”
“你说这天上哪颗星星是你老妈?”我仰起头看着悄然而至的夜空,突发奇想的问他。
“哪颗也不是。”他自信的说。
“你怎么知道?”
“她不配。”
“她可是你妈——”
“这我比你清楚吧。”他白了我一眼,然后,耸耸肩故作轻松的说,“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就看不见我如今的十恶不赦了,虽然我恨她,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是母子一场,我不想让她对我太失望。”
“真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子。”我挖苦他。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睡康乔吗?”他转过头坏坏的看着我。
“为什么?不过千万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爱她。”我忍住笑警告他。
“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他突然停下。
“你不回去吗?”
“我还约了个绝色美女,一晚上两百块呢,定金都交了。”他严肃的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了看远处无精打采的路灯,对他说,“我们再走一段吧,走到路灯那里。”
“你就不怕我一会儿兽性大发?”他惊讶的瞥了我一眼,“求你了,你还是现在走吧,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你是个好人。”我看着他,信心十足的说。
“好人?”他冷笑,“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收到了梁辉寄来的一封信,这个混蛋,我都快以为他死了。信上的第一句话是,给你写这封信的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你了。知寒。我的第一反应是,妈的,这个开头可真俗。
就在这时候,甜甜极度兴奋的喊了一声,“欢迎观临。”这说明进来的肯定是个帅哥。我鬼使神差把信收起来,抬起头看到了帅气十足的江枫。
“杜知寒,别来无恙啊。”他站在我面前,含情脉脉的说。
“怎么是你?今天刮什么风?”我故作镇静。站在不远处的甜甜正激动的扯着米奇的衣服,压着嗓子尖叫,好帅啊。“帅个屁!”米奇冷冷的翻了个白眼。
“今天没风。”他直直的看着我。
“想喝什么,随便点吧,我给你打八折。”
“我还以为你会说给我免费呢。”他失望的说。
“美的你!”我瞪他。
“你——”陈茜突然冒出来,惊恐的看着江枫,“你怎么变的这么帅了。”
“我一直不都这么帅吗?”江枫无辜的看着她。
“谦虚可是种美德。”陈茜笑着给了他一记粉拳。
“怎么样?能不能赏个脸,中午一起吃个饭?”江枫走到书架旁边随手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我还有事,就恕不奉陪了。”陈茜知趣的说,然后凑到我耳边坏笑着眨了眨眼睛,“要自重哦。”
滚。我瞪了她一眼。
“我们最后一次像这样吃饭是在什么时候?”他突然抬起头问我。
“忘了,很久以前了吧。”我夹了一颗老醋花生送到嘴里,想起了有一次我们两个去吃牛肉拉面,他坐在我对面看着碗里可怜兮兮的两片牛肉,又气愤又憧憬的对我说,有朝一日他要带着我远走高飞,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小城里,开一家拉面馆。一碗拉面只要两块钱,并且每一碗拉面里都要放上半斤牛肉。
“你在想什么呢?”他拿着筷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想什么。”
“杜知寒。”
“如果有一天我让你跟我走,你会跟我走吗?”他神志不清的说。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我婉转的说。
“我不在乎。”他看起来有点儿激动。
“我在乎啊。”我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对不起。”他可怜的蹂躏着手里的筷子。
我摇摇头,赶紧转移话题,“吃饱了吗?我们去海边怎么样?”
“听你的。”他乖乖的点头。
高中毕业那个夏天,我拉着江枫去海边看日出,当时我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背叛了我,我就去跳海为他殉情。现在想想真可笑。如今即使是和死亡面对面的坐着,我也还是会幻想自己能够青春永驻,最好能活到一千岁。终于,二十五岁的我已不再年轻。
“我们是在海边认识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大海。
“你们?”
“嗯,我和我太太。”他眯着眼睛,好像在看着那群顽皮的海鸥。
“你夫人一定天生丽质吧?”我坐下来,抓了把沙子洒在小腿上。
“那倒不至于。”他谦虚的笑了笑,“其实,你见过她的——”
“什么时候?”我顿时精神抖擞,把所有的我见过的可疑的女人迅速在脑海里像过片儿一样过了一遍。
“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啊,就在那个十字路口,当时我还对你说,千万不要回头,要是回头的话,后果自负。”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那个站在路灯下伪装成雕塑的女人,她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
“她在跟踪你?”我有点儿同情的看着江枫。
“嗯。”他点点头,“为了跟踪我,把命都给弄丢了,真是个蠢女人。”
“你说什么?”我在怀疑的我耳朵。
“你难道不记得了吗?那场车祸啊。她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时那个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是我妻子啊,你说什么意思,你白痴啊——”他傻傻的看着我。
“那么她——”我暗自气沉丹田
“死了,还没到医院就死了。”他没心没肺的笑了笑,“她这是在恨我呀。”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想摸摸他的头发,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静静的停在了半空中。
“我可以抱抱你吗?”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可以。”
没想到,这拥抱还是很多年前的老样子。他用下巴轻轻的抵着我的头,我闭着眼睛听见他说,“知寒,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情。”“什么事情?”我问。“我是个混蛋,而且,这个混蛋只深深的爱过一个人。”
给你写这封信的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你了,知寒。你孤零零的站在雨里,一动也不动,身后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我问你,你要去哪儿。你笑嘻嘻的说,雨越下越大了,你要回家。你家在哪里。你说,傻瓜,就是这片森林啊。就在这时候,一只帅气的大灰狼从森林里走了出来,我吓坏了,我喊你,知寒,快跑,你会被狼吃掉的。你摇摇头对我忧伤的笑了笑说,它不会吃掉我的,它是我的朋友,它是来接我回家的。然后你就和那只狼一起跑进了森林里,最后,一切都消失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和狼消失了,森林也消失了。我的眼前是一片肥沃的黑色的土地,那土地上有你和狼的脚印。我本来是想跟着脚印去找你的,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就动不了,因为我只是一个被种在泥土里的稻草人。知寒,我总觉得这是个噩梦。
我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操场上,看着缝在天上的那几朵肥肥胖胖的云。落叶满地,好像秋深了。我果断的挂掉江枫的电话,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喷嚏。是的,我逃课了,因为我不想看到江枫,我恨死他了,如果老天开眼的话,我真希望他天打五雷轰。
“杜知寒。”江枫突然从天而降,气势汹汹的看着我。看的出来,他很生气。
我立刻把头甩开,赌气不去理他。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在质问我。
“不为什么。”我气鼓鼓的嘟着嘴。
“回去上课。”
“我不。”我勇敢的看着他。
“你可别后悔,杜知寒。”他深呼吸。
“是你别后悔才对。”我冷笑。
“我再说最后一遍,回去上课。”
我没说话,我决定不理他了。算了,还是承认了吧,对于他这“最后一遍”我没有胆量拒绝,因为我不确定我拒绝的后果会不会让我很想吃后悔药。我面对的是我的江枫,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我都输不起。眼泪就在这个时候很不争气的跑了出来,真丢人。
“好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听话,我们回去上课好不好?你要知道你翘的可是班主任的课,这个老女人可什么缺德事儿都做得出来,到时候她会让你挂科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吓唬我。
“你混蛋,江枫。”我抱住他,牙齿狠狠的咬住他的肩膀。
“对不起,知寒。”他咬着我的耳朵,“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你,江枫。”我不客气的在他肩膀上蹭着眼泪,“都快三天了,你为什么都不找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啊。”他狡辩。
“你和康乔真的没什么吗?”
“没有。”
“如果我和康乔同时掉进河里,你会先救哪一个?”我抬起头固执的看着他,我知道,我的样子一定很蠢。
“杜知寒,你他妈——”他瞪大了眼睛。
“回答我。”
“那我先救康乔吧。”他坏笑着说。
“为什么?你喜欢她?”我仇恨的看着他。
“傻瓜,因为你会游泳啊。”他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那如果我不会游泳呢?”
“可是问题你会游泳啊。”他故意气我。
“我是说如——果——”
“那就只能先救离我近的了,这是常识。”他严肃的看着我。
“那如果你先救康乔,我会被淹死的。”我不满的看着他。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淹死的。”他嬉皮笑脸的说,“好了,去上课吧,中午请你吃拉面,这次,我碗里的牛肉可以全归你。”
“我咬你的地方疼不疼?”
“废话,你说疼不疼?!”他夸张的呲着牙。
天是突然变凉的。梁辉就在这时候从后面杀出来,兴奋的掐着我的脖子。
“想死吗你?!”我毫不留情的踹了他一脚。“告诉你个好消息。”他对我扬了扬下巴,顺便打了个响指。“什么好消息?”我不以为然的问。“我恋爱了。”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真的吗?”我简直大惊失色。“真的。”“没想到,你还真够朝三暮四的。”我故意逗他。我想起了刚开学不久,我们几个人去喝酒,那天他喝醉了,居然当着江枫的面拉着我的手胆大包天的说,他喜欢我。而且,立即就被江枫给暴揍了一顿,最后,因为不打不相识,他们两个别别扭扭的成了好哥们儿。“你什么意思?”他精神抖擞。“没什么。”我说。
“对不住了,知寒,”他突然落寞的笑了笑,“我不能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了,人总得往前看,你说对不对?”
“对。”
“以后要是江枫欺负你,我不能再为你出气了。”他一脸歉意的看着我。
“没关系。”我善解人意的说。
“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在跟谁恋爱?”
“那好,我问问你,你在跟谁恋爱?”我倒背着手,抬起头看着他。
“不告诉你。”他跟我卖关子。
“滚!”我瞪他。
“古留梦。”他有点儿羞涩的说。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前天晚上,我,古留梦,还有康乔三个人去学校电影院看电影,《肖申克的救赎》,我曾经在杜维诺的书店里看过这个片子,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里面的很多细节我都早已经不记得了。人不可能记得所有的事情,记性再好的人也不会成为例外。更何况,很多时候,健忘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圣哈塔尼奥。”安迪说。
“什么?”瑞德问。
“圣哈塔尼奥。在墨西哥。”安迪说,“太平洋中的一个小地方,你知道墨西哥人怎么形容太平洋的?”
瑞德看着他。
“他们说那里是没有记忆的地方,那就是我想度过余生的地方,一个没有记忆的温暖的地方,开间小旅馆,就在沙滩边上,买艘不值钱的旧船回来,把它翻新,载着我的客人,出海钓鱼。”
瑞德笑着说,“圣哈塔尼奥。”
安迪说的没错,他没有开枪杀死他的妻子,也没有杀死他妻子的情人,而且,事实上,他深爱着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死了,虽然不是他开的枪,但是他也做了二十年的替罪羊。无论他做错了什么,该补偿的他都已补偿过了,如今,他唯一奢求的就是一家小旅馆和一艘船,他要并不多。这个总是充满希望的可怜虫,他最终把自己所遭受的苦难都归咎于运气,他运气不好,苦难一直都在,总要有人去承受的,就像是拉斯维加斯的轮盘赌,风水轮流转,刚巧轮到他罢了。
“我靠,那电影叫什么名来着?”刚出电影院,康乔就看着我和古留梦虚心请教。
“肖申克的救赎。”我和古留梦异口同声。
“时间还早,去逛逛?”康乔眨巴着眼睛说。
“那会不会耽误你挣钱?”我故作震惊状。
“去死!”她兴高采烈的瞪了我一眼,然后白眼一翻挑着眉毛说,“老娘今天休假。”
“去广场吧。”古留梦吸了吸鼻涕,她最近有点儿感冒。
“就这么定了,走吧。”康乔立刻挎着我俩的胳膊,花枝招展的往前走。
广场上的灯光很暗,有人藏匿在黑暗中壮着胆子大喊,翠花,我想你。随之当然是一阵毛骨悚然的狞笑。还有人正扯着嗓子卖力的唱,想飞到那最高最远最洒脱,想拥抱在最美丽的那一刻,想看到陪我到最后谁是朋友,你是我最期待的那一个。
“可以一起闯祸一起沉默一起走——可以一起飞翔一起沦落——不管天高地厚陪着我,陪我一起大声吼——”
就在这时候,一个正在穿着旱冰鞋装帅耍酷的家伙,一不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瞬间就倒下了。康乔面对着此情此景立马精神抖擞,隔着黑夜对那个倒霉的家伙兴奋的喊到,“我靠,哥们儿,从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哦。”然后,我们三个人就很缺德的大笑着跑开了。
“神经病啊!妈的,找死啊!”那男生气愤的大喊。
“别跑了,在这儿歇会儿吧。”我亲热的抱住一棵树。
“天上的星星怎么这多?”康乔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仰着头说。
“告诉你们个秘密,”古留梦也抬起头看着夜空,“我恋爱了。”
“跟谁?”我直直的看着月亮。
“梁辉。”
“不会吧?”康乔杏眼圆睁的看着古留梦,“他喜欢的人不是知寒吗?”
我大惊失色,立刻用胳膊捣了她一下,警告她不要节外生枝。
“我知道啊。”古留梦转过头看着我,“知寒,你不会介意吧?”
“你开什么玩笑?我当然不会了,你忘了?我已经有我的江枫了,这就够了,我可不想吃里扒外。”我对她笑笑,然后抬起头继续看我的月亮。一个人如果活的足够精彩,他就会明白,太贪心是没有好下场的。
“你们有没有想过?”康乔呆呆说。
“想什么?”我问。
“想——”她自顾自的笑了笑,继续说,“想着在心里建一座紫禁城。”
“紫禁城?什么意思?”古留梦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乱画一气。
“城里面有三宫六院。”康乔说。
“你什么意思?”我无辜的看着她。其实我在装傻,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水性杨花。这女人,疯了。
“我不知道你们,反正对我来说,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太艰难了。”她苦恼的摇了摇头。
“怎么?你想从良了?”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才上大一,事业才刚刚起步呢。”她怒视我。
“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了你们,问你们个问题,想过以后吗?比如,以后要干什么,或者成为怎样的人?”昏黄的灯光下,古留梦认真的眨巴着眼睛。
“我先说。”康乔自告奋勇,“你们知道吗?小时候我总是想,有朝一日等我有钱了,我要开一家当铺。”
“当铺?”我和古留梦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当铺。”康乔妩媚的笑了笑,继续说,“到时候,我要在当铺里做上很多很多的抽屉,每一个抽屉里将会放着一件别人当掉的东西。一个秘密或者是一段回忆。我呢,就每天坐在我的摇椅里,耐心的等着某一个人来把我最后一个抽屉填满,然后,我就安安分分的守着别人的秘密和陌生的回忆,孤独终老。我想做个守墓人,未亡人的守墓人。”
“到时候,我能去给你做助手吗?”古留梦满心期待的看着她。
“不能。”她撇撇嘴,无情的说。
“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我要孤独终老。”康乔神秘的笑了笑,然后问,“好了,我说完了,你们呢?”
“我还以为你将来想开一家妓院呢。”我有点儿失望的笑了笑。
“滚!”她大动干戈的翻了个白眼,突然皎洁的笑笑说,“不过那也说不定,如果将来我要是真的开了一家妓院,我一定把你杜知寒绑来给老娘做花魁。”
“好啊,不过本姑娘可是卖艺不卖身。”我立刻把自己端起来。
“你呢?知寒。”古留梦问我。
“我?”我笔直的坐好,“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我就一个梦想,守着我的江枫,一直到他老死或者是病死。”“他也有可能被车撞死。”古留梦替我补充到。“乌鸦嘴!”我忍无可忍的剜了她一眼。
“愚蠢。”康乔这样总结到。
“该你了,古留梦。”我无精打采看着扑在灯罩上的飞蛾,想起了一个蹩脚的英雄壮举。飞蛾扑火。
“绽放。”古留梦小心翼翼的说。
“你什么意思?”我和康乔默契的把眼睛瞪圆。
“秘密。”她得意的眨巴着眼睛。
古留梦,是啊,我想我应该祝福他们。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于是我一脸喜庆的看着梁辉说,“祝你们白头偕老。”“借你吉言。”他感动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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