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北冥／绘
初一暑假那年，气候非常干热，室内就像一个大火炉，就算出去纳凉，迎面吹来的风也是热的。
云柔在房顶灌了水，一到下午，水温烫人。每当有人想洗头时，只需用不锈钢的大脸盆装一盆凉水放置在烈阳下，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水就发烫了。
倘若不想等，就用水管里的。
水管暴晒在烈阳下，有很长一段管道的水是烫的。
那时，房子从日出到日落都顶着太阳晒。午时，阳光洒进堂屋里，随着太阳慢慢向西偏移，阳光也跟着慢慢地从堂屋退出去，从屋外墙面悄悄爬下来，从门前慢慢往外退去，从山坡上退去，直到日落西山。
每天下午是一天最难熬的时段，其实除了黎明日出前的那一小段时间天气清凉以外，其余时间段都挺难熬的，白天热的要死，晚上更是热的睡不着，电风扇“呼呼啦啦”地吹着，却难受地想吐。
天气本来就热，白曦月整天还得待在房间里看书，看不进去也得看，内心也就越发煎熬了。
那时的太阳热情似火，炙热毒辣，让人挥汗如雨，心焦气燥，坐立难安。
即便如此，白曦月也不敢放下书本，不敢稍加懈怠。
有时，她坐在角落的大圆桌前，呆呆地看着窗外发呆。
房后草木葳蕤，水管上有水痕慢慢集结成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嗒”地声响。
屋后生长了很多构树，树虽不高，但却枝干横阔，叶片肥大，云柔嫌它抢了李子树的肥料和阳光，尝试着砍了很多次，可砍一茬，长一茬。
云柔一直拿构树叶子喂猪，无论是直接扔给它，还是剁碎拌伺料和玉米面，猪都吃的很香。
她还喜欢摘老构树叶洗脸盆、脚盆，因为脸盆脚盆使用时间长了，上面一圈儿自然而然就积淀了污垢。白曦月试过，当真好用。
云柔也拿构树叶辅助做霉豆腐，她把豆腐切块发酵时，将洗净晾干的构树叶盖在上面，再在上面蒙一层白布……
中医学上称构树果为楮实子或者构树子。构树看着普通，实则浑身都是宝，它的根皮、树皮、乳液、叶子、果实以及种子均可入药。
白曦月看着树上的果实从绿色的小球变成红色的小球，进而招来成群结队的鸟儿在枝头竞相啄食，它们在枝头欢快地跳动，叽叽喳喳叫个没完。
每当这时，她就特别羡慕它们，她希望自己是一只鸟，可以展翅高飞，自由自在，可以逃脱这座囚笼，飞去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
可转念一想，白翀每日拿着云伟给的弹弓，如同大王叫他去巡山似的，房前屋后，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搜罗了个遍，那些毙命于他手下的鸟儿们也着实可怜，明明前一秒还在展翅高飞、还在枝头嬉戏，可这后一秒就被他打断翅膀，掉落到杂草石堆里。
白曦月曾几次三番劝说，让白翀不要打它们，可白翀却漫不经心的说：“我为啥不打它唻？我就是要把它们打死，它们死绝了才好，不然一天光整树上的果子吃。”
白曦月觉得白翀只是想要通过这种渠道来发泄，因为门前的几颗大樱桃树在不知不觉间不知为何都陆陆续续地死了，剩下能让鸟儿吃的也并不多了。
白翀每次看到鸟儿被自己打下来时都特别兴奋，好像觉得自己是个神枪手，一个人在那儿欢呼雀跃、嘀嘀咕咕。
白曦月能明显感觉到他是以此为乐，鸟儿吃果子是小，消遣烦闷才是大。
想到这里，白曦月收回思绪，又接着专注于课本。
其实，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或许它们对她非常感兴趣，可她对它们却毫无兴致，它们也许都认识她，可她却不一定认识它们。
白曦月微微叹了口气，她压抑地快要不能呼吸了。
糟糕炎热的环境让她难以静下心来。孤陋寡闻，却又有着极强控制欲的父母，误人子弟的教育方式，误入歧途的学习方法，一味迁就忍让地处事态度，再加上一如既往地被关在这个屋子里，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让她已经吃不消了。
父母总是自持甚高，自认为自己是孩子人生路上的“垫脚石”，实则有时又何尝不是“绊脚石”，孩子人生路上的大多数风雨都是他们给的，他们甚至还希望有更多的风雨来逼她成材。
可有时与其处心积虑，千方百计，倒不如一颗简单真挚的心、温柔干净的爱来的实在。
白曦月看了看身后。
白翀和云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时而呼吸粗重，时而呼噜声此起彼伏。
白曦月一时心底百感交集。她感到有些无力与绝望。有时要让父母开心就得委屈自己。
她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每天都被关在房间里。这里的气息让她感到压抑、沉重、焦躁、痛苦、不安，让她渐渐透不过气了，让她觉得人生原来是这么的了无生趣，这么的毫无意义。
她一直被禁锢在那里。
她身后的大床上每天下午都在轮班换人，不是白翀仰躺在那儿酣睡就是云柔仰躺在那儿酣睡。
这里明明是她的家啊！明明应该是一个被爱和欢笑笼罩的地方，可为什么她却偏偏觉得更像一个囚笼，每日愁云惨淡，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那天，白曦月实在受不了了，便和白忞跑去林子里的樱桃树下乘凉。
他们一起畅想着未来，幻想着一切美好而不切实际的事情。
白曦月说：“真希望有那么一个地方，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那里树木蓊郁，绿草如茵，花开遍地，蝴蝶翩翩，硕果累累，我们一家人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那里。我们不用每天被关在房间里，爸爸妈妈他们也不用每天那么辛苦，更不会对我乱发脾气。”
“那我们还要一起去钓鱼，一起去摘果子，一起去野餐，一起去捉虫，一起去做好多好多事情，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白忞道。
“那等我们以后有钱了就修一栋别墅，院子里要装一个秋千，就像外公给云伟做的那个秋千一样，不，要比那个还要（更）漂亮。”
“还要有一个游泳池。”
白曦月听他如此说，不禁扑哧笑了起来，“喔，我想起来了，我就说你为什么突然说想要个游泳池嘛！你上次在那个浅水池子里游泳，糊了一身的青苔。”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害得我洗了老半天才洗干净。”
白曦月开怀大笑，接着继续说道：“那我们可不可以在院子中间再建一个喷泉？”
“可以啊！你想要什么样的，以后我们就修什么样的。”
“嗯……”白曦月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之后，他们就只是默默地坐着，看着远处的山川河流，看着抖动着翻着肚皮的树叶发呆，任凭微风拂面，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乘着清风，各自在脑海里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就在这时，白翀却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白曦月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偷偷听到多少。
他沉着脸，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俩。
他越看就越生气，黑着脸，紧皱着眉头，厉声斥责道:“日｜妈滴让你们一天好好学习噢，你们也不好好学。都这个时候了，也不晓得把饭煮到，成天奏晓得吃现成的，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学也不学，成天就晓得偷偷摸摸地玩。”
就这样，刚刚铸就的美好“未来”于瞬息之间支离破碎，刚刚畅想的幸福蓝图只消一句话便烟消云散。连做梦都显得奢侈。
白曦月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畏畏缩缩地站在那儿聆听着他的一番说骂，等他骂完了，他俩才乖乖去灶屋洗米做饭。
等到吃饭的时候，白翀就拿着碗筷，皱着眉头盯着他们，“你们去看看你们大姐姐看，人家放学了你大爹他们还要她干这干那，可人家一有时间了就抱着个书看。
你们回来屋里也不指望你们帮忙干个啥，只要你们安安心心学习就行了，你们倒好，学也不好好学，一天好吃懒做，奏（就）晓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你们多向人家好好学习学习看。你大姐姐人家回回考试都第一名，你再看看你们……老子脸上没光啊！
你们这正是好好学习的年纪，你们现在不多吃些苦头、多用些功，你看嘛！以后你们不是要后悔滴！我都给你们说了好多遍，硬是要我们一天苦口婆心、翻来覆去地说，我们说那么多是为了哪个啊？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我们不希望你们再走上我们的老路……”
以前总听白翀讲他们那时候的日子过的有多么多么的苦，说他倒是想好好上学，可惜没人供他上，说他那时候上一年学，去挣一年学费，挣来的钱还得补贴家用、给云萍交学费，说那时家里坚决反对他上学，让他与其上学，还不如回家种地来的实在，那样还能多吃上几个馍，还说白曦月姐弟俩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自从那次白翀去了白丰家帮忙，亲眼瞧见白婷手不离书，只要一得空便看，回来之后，这件事情便成了他们饭桌上的新教材。
不知从何时开始，连唯一悠闲的吃饭时间也被纳入了担惊受怕的日子。
那些年，白曦月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生怕白翀突然提及与学习有关的事情。她委曲求全，仰人鼻息，如履薄冰。
书北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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