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卦

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子坐在我的对面，他眯着眼睛，两片嘴唇上下翻动着。他嘴里发出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声音。我有些莫名其妙了，而且还觉得很好笑，于是就回头，想看看娘。结果，娘眼睛一下就竖了起来，然后手一下就过来了，在我的后背上狠狠掐了一下。疼得我连吸了几口气，转头，闭眼，低头……

明天，我就要去城里找工作，于是娘今天偷偷地拿了爹的两瓶酒，拉着我来这里算一卦，看看我的前程怎么样。

面前这个老头子，好像和尚念经的老头子，他姓张，关于他叫什么，我是不知道的，因为村里的人都叫他张半仙。

从小，我就听说他算卦很灵的，在十里八乡很有名气。所以，有很多人如果要办什么大事，都会来找他问问，看看凶吉。还别说，找他算过卦的人，都说他算的很准，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所以，当我决定要去城里打工的时候，娘就带着我来了……

“咳”随着一声咳嗽，张半仙睁开了眼睛，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然后又咳嗽一声，“柱子的娘啊，柱子他明儿个万万不能去城里啊，而且至少要过半年后，才能出去，要不然可能有血光之灾啊！”

“啊……”，娘喊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娘在后面絮叨了一路，让我不要去城里，我心里很不高兴的，因为我和大牛他们都约好了明天一早就走的，结果，找那个张半仙算了一卦就不能去了。我用力地踢了几下地上的土，心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爹不喜欢张半仙了，满嘴胡说八道的老头子……

刚到家，爹就从炕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布袋子，他呲着黄牙，把袋子往前一扬，“柱子，这些钱先给你拿上，城里可不比咱们这里，你去了也不可能马上找到工作的。”

我看着爹满脸笑弯的皱纹，撇了撇嘴，“爹，我先不去了”

“啊，为啥啊？”

我回头看了一眼娘，然后说，“刚找张半仙算了一卦，他说我这半年要是去城里，会有血光之灾……”

“放屁，那个老王八蛋他知道啥，一天天就会胡说八道”，爹的脸黑了下来，好像比锅底还黑，他把钱一把就塞进了我怀里，然后指着我身后的娘，“我他妈说了多少遍了，叫你不要去找那个老神棍，你他妈的就是不听。明天，就让柱子走，我倒是看看能有啥血光之灾……”

我心里一阵儿高兴，我也和爹一样，不信张半仙的话。因为，爹和我说过，当年他要去城里的时候，我奶就去算了一卦，结果也是让他不能去。当时爹听话就没去，后来看着那些去了城里的人，回来的时候都出息了，爹就有点后悔了，但是那时候我已经出生，娘又身体不太好，所以他就没机会出去了。但是，爹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喝多了就和我絮叨。

娘和爹大吵了一架，最后娘问我明天去不去城里，我点了点头，娘哭着就走了。我想去追，却被爹抓住了，他说，我娘没事，肯定去我姥姥家了，明天等我走了，他再去接她回来……

第二天，我背上包，拿上爹给的钱，听着爹的嘱咐，就一路小跑的向牛子家跑去……

“牛子，牛子，赶紧的啊……”，我站在院子外面大声地喊着，好一会儿，牛子才披着棉袄出来，一看他这个样子，我急眼了，“你怎么还没穿衣服啊，车快发了啊……”

牛子揉了揉眼睛，然后低下头，“柱子，我不能去了啊！”

“为啥啊？”

“张半仙说不好，不能去……”

“啊，真你妈的废物啊！”，我用力拉拉背后的包，转身就走，后面，还能听着牛子在大声地道歉……

当车在路上颠簸的时候，刚升起来的太阳，把光打在我的脸上，我眯起了眼睛，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心里想，牛子啊，你等着我在城里混出名堂，你就眼热吧……

车子很快，以至于两旁的树在我眼睛里变成墙，我看了一会就有点晕了，于是就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当剧烈的颠簸把我晃荡醒了后，我听到刺耳的声音，还有惊呼声，接着我就飞了出去，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柱子，柱子……”，有个熟悉的声音，再喊我。

我的头，我的头，啊……

我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头疼得要裂开了。好久，终于眼前的一切正常了，娘红着眼睛，看着我。

“这，这是哪儿，啊……”，我的嘴一动，头就更疼了。

娘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往外跑，“大夫，大夫，柱子，他醒了，醒了……”

当几个医生过来，检查了一通后，就出去了，娘这才坐了下来。

“娘，这是怎么了啊？”

娘抹了抹脸，然后潮湿的手抓住了我的手，“你啊，不听张半仙的话，你的车出了交通事故，别人都没大事，就你昏了过去……”

原来我去城里的车在路上爆胎了，然后冲到路下面去了，车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但是都没有什么大事，单单只有我昏迷不醒，医生还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醒……

“娘，娘，我爹呢？”

娘突然脸色变了，手也松开了，“他，哼，去地里割麦子了？”

“啊，割麦子？”

“对啊，你昏了过去，他去问大仙了，问你什么时候能醒，结果，大仙说咱们俩的麦子被割完了，你就醒了啊，他就去割麦子了！”

“不是，麦子还没熟吗？”

“你爹说了，他等不了麦子熟了，他也活该，开始那么不信大仙的话，这次大仙说他也有原因，必须他自己割才能让你醒！”

“啊……”

半夜的时候，我看到了爹，他好像瘦了一大圈，而且脸也更黑了，牙更黄了，当他看到我醒了后，竟然哭了。

爹一下就扑了过来，然后他的手一把就抓住我的胳膊，也是潮湿的。爹哭的模样像个孩子，就像我小时候被他揍哭了的模样，我也哭了……

好久，我终于能说话了，“爹，以后我们还是听张半仙的话吧……”

“啊，不要，那个老王八蛋都是胡说八道的！”，爹一下就站了起来，“他说我把咱俩麦子都割完你才醒呢，这才割一大半你就醒了，你说他是不是天天瞎说啊！”，说着，他抹了一把脸，脸上流下红色的痕迹。

“爹，你的手怎么了啊？”

“没啥，没啥！”他把手放在后面。

“爹，我昏了几天？”

“三天，三天……”

我一低头，看到胳膊上的血迹。三天，只用了三天，爹就割完了五个大小伙子要割五天的麦子。

我抬头看着还像孩子一样哭着的爹，说，“爹，我不信张半仙，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