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素衣

（6）素衣

沈孟楼这一辈子做过多少后悔的事，自己都记不清了，唯一不曾后悔之事，就是那年四月陪李卓尚去了趟小屏山，遇见了素依。

沈家的二少爷，宜州城里的混世魔王，看上了东台路的云家的大小姐,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狭路相逢，两个仿佛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偏偏在这里遇见了。

记得当初李卓尚还笑话自己，你又不是才子，如何配得上这般佳人。

他的确算不上才子，他自幼顽劣不服管教，私塾里的先生们看到沈孟楼就头疼。他样样比不上大哥，沈家的大少爷才是沈家的希望。可惜这位沈大少爷命不好，马江海战落下了伤病，回到宜州养伤，没过几年就便老太爷去了。

如今国家积弱，需要韬光养晦，父亲也就断了送沈孟楼去闵江外港的心思。

王氏心里自有一套算盘，本想着让胭脂嫁进来给大儿子冲喜，如今听说侄女有了更好的去处，她自然也就随了丈夫的心意。

程家也是好的，毕竟沈冬梅当初送进去就的嫁妆有七十七挑。老太太舍己，把棺材板都陪进去了，看得王氏眼红心热。

如今这些东西都会落到胭脂哪里，等过些日子，让她拿些回沈家来，想必那个孩子是会听姑母的话。

想到这里，王氏便唤了贴身的丫头巧凤说：“去账房找张先生领两块钱，到余庆楼给表小姐包几样点心果子，让四喜明儿个就送到程家去。”

春在鸟雀的翅膀上，白云静静的划过天空，云家的大小姐不知道此刻某个地方的某个人，未来会和她的命运牵扯在一起，她不知道身后这泼天的富贵会瞬息万变。

东台路云家的随园，自父亲这一代开始就人丁单薄，云大小姐只有一个哥哥，云梦泽字同安，新科二榜武进士及第，此刻正在外港的水师提督衙做着节制。

云家在康熙爷的时候，家里出过一品诰命夫人，祠堂里还挂着皇帝亲赐的匾额，想必那位一品太夫人的余荫至今还在保佑着云家。

随园是一个坐南朝北硬山瓦墙的房子，三进三开间，三落大寮围合着两个天井，等放了沐休的假大哥才会回来，素依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还有三天。

素依的母亲白日里都在西院的兰溪阁，很少过问家里的事，祖母告诉自己，当初母亲怀的是双生子，因为孕期护理不当摔了一跤，只生下了她。

这些年来母亲常常梦见弟弟长大了，在园子里面嬉笑玩耍，心中便是结愈越发发的深，渐渐的就不住在随园了，搬到西院一心向佛。

再后来父亲就讨了赵姨娘回来，一个走班混街的戏子，仗着几分的皮相嫁进云家端着主母的谱。

素依想到这里，不由的蹙起了眉，浅浅的朱唇泛起一丝无奈。

丫鬟拾翠端了盘果子走进屋子，见大小姐正望着天井里的那颗石榴树发呆，手里拿的书却不曾翻过，便嬉笑着说：“老太太赏了桃子，大小姐快来吃一个，新鲜着呢。”

素依回头看了看那盘桃子，嘴角淡淡的一笑回答：“这生辰还没有到，祖母就让你送桃子来。”

母亲是不会给她庆生辰的，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祖母亲自张罗，在东院里摆一桌酒席，叫上李家的几个表妹，围席而坐吃酒对诗，倒也生得几分意趣。

等众人都醉到东倒西歪，再讲些姐妹间得囫囵话，每年的生辰都是这么过。

而父亲只会给张银票了事，素依知道父亲生就寡言的性格，否则他和母亲也不至闹得这么僵，还是赵姨娘会哄人，女人也许生得温柔些，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