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自由漫画家,INFP型前抑郁患者。
她最后一次见到伯驹是在鼓楼大街的地铁站,伯驹送她上地铁。她站着地铁上,伯驹在站台上对着她远远地笑了一下——据安亦说,那是她终生难忘的一刻,若是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他,也许她会多看他一会儿。
可是她没有。伯驹的那个微笑让她的心从里到外地化开了,让她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凝视他的眼睛,只得迅速地低下头拿出书来看。
一周之后,她发消息给伯驹,却意外地没得到任何回复。紧接着,第二天,她听到消息,伯驹自杀了。
伯驹死前寄给了她一封信,信纸不平整,字迹也很潦草。伯驹说,那天看着她坐地铁离开,掏出书低头看的时候,自己那么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那一刻。
安亦和伯驹在一个朋友的引荐下认识,他们同为抑郁症患者,因此总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安亦回忆起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星期天下午,天气闷闷的,伯驹的出现仿佛给这闷热带来一些凉爽。伯驹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典型的抑郁症,相反,他显得开朗、热情、幽默。安亦想,也许他与自己一样,只是把那个抑郁的自我很好地隐藏起来了吧。
第二次见面是一周之后,他们像老友一样寒暄,伯驹会有意无意地多看她几眼,也会更多地跟她说话,哪怕只是闲扯。
然而,从那天晚上开始,伯驹就会每天都不停地给安亦发微信和QQ消息聊天,其心思昭然若揭。安亦则并未对他上心,只觉得是个尚不算很熟识的朋友罢了。但安亦虚与委蛇的敷衍并没让伯驹打退堂鼓,他依然用自己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和话题接近着安亦。安亦心想,许是他从没见过自己这样的自由职业的画家吧,故而新鲜,也罢,让他新鲜劲儿过去就好了。
如此便过了一个来月,伯驹每天都从早到晚地联系着安亦。安亦有时间时,便与他闲扯几句,而工作时则不闻不问。一开始,她还会对伯驹说,我要去忙了,回头聊;伯驹满口应承,可不过多会儿,手机又会一声声地响起。安亦只得忿忿地关掉了推送。
对于伯驹,安亦并无丝毫了解,她深知一个人的品性本质,本就不容易被简单看出,更何况是他这种抑郁症患者。对,抑郁症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共同话题。每当安亦不耐烦再敷衍他的时候,伯驹就会说起自己犯病时的痛苦与煎熬,安亦也就不得不同情心泛滥地关怀一番。
如此拉锯式的关系,持续了将近两个月,伯驹既没有前来表明心意,也并未单独约见过安亦,他们只是在朋友的聚会中碰过几面,而伯驹总会挑安亦旁边的位子坐下而已。安亦心中总觉得这是个事儿,她既不想让伯驹总缠在自己身边,又不想拉下脸来不理他坏了朋友情分。于是她越来越多地在聚会上与另一位同道的朋友大谈逼格甚高的西方意识流文学作品,将伍尔芙夫人奉为女神,还要感叹下普鲁斯特那部吓人的旷世巨著。他们二人聊得投机,桌上其他人不免都插不上话,自然包括伯驹。安亦见收效甚好,便继续谈自己工作虽然看起来自由,其中的苦却难为人道,工作与思考的时间更尤为宝贵,言外之意自然是,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胡扯,做你的心里陪护。
伯驹当晚一言不发,沉着脸,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帐。安亦先是觉得满意,继而便总会瞥见伯驹复杂的注视眼神。她咬了咬牙,收敛起了自己又要泛滥的同情心。
夜间,伯驹的微信消息又不期而至,一改往日的俏皮幽默,变得沉闷消极。他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不得志,说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又说着自己的阴暗,说着自己为自己设计的令人惊心动魄的自杀方法。话已至此,安亦不得不回复。本觉得应该说些劝人向上的话,可想了想,还是表示了理解。毕竟,安亦她自己,也是个曾经历过绝望折磨的,也尝试过自杀的人。她的反应果然让伯驹反应热烈,情绪也远没那么消极了。他甚至开始与安亦讨教她晚间所说的意识流文学。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也与她是同一世界的人,伯驹当即下载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原版,并兴致勃勃地要将其啃下来。
安亦瞬间INFP人格泛滥,觉得自己既然无法接受伯驹的一片心意,更对这番心意无以为报,那不如就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至少让他成为更好的人,成为像自己一样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积极向上的人。于是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曾经的病情,继而利用从心理学教材中看到的支离破碎的理论和实例从侧面鼓励着伯驹。她更为他推荐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书,甚至还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一步一步地帮他走出现在阴暗的世界。
伯驹的亢奋只持续了不到一周。
亢奋终结于伯驹的表白。安亦想过,伯驹并非那么讨厌,只是他并非她的良人,即便开始,也难善终。
她拒绝了。但她表示,还是愿意与他做朋友。他们一同去鼓楼大街吃了烧烤。
然后,伯驹送她上地铁。
那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伯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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